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车轮咕噜噜地转。
羽极和舍纳长者在第二天清晨便离开圣都,踏上前往羽民村的道路,受昨晚羽极言语的启发,亲王还安排了两个贵族与他们一同前行——丹朱伊奥皮和古力雷硕。当伊奥皮还在昏沉睡梦中的时候,被侍从叫醒,告知要与舍纳长者一同前往羽民村进行调查,他以为自己仍旧在做着恶梦,但当一纸圣令递于他眼前的时候,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他脑袋瓜子中炸开了花,这应该是自他出生以来接到过的最糟糕的旨令。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伊奥佑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始终和皮字脱不了关系,昏鬼与凿木鬼总是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甚至在古丹朱凤凰语中,他的名字也成为世人嘲笑的标矢(Yiaopee),但他根本不在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因为他已经懒得不愿意去思考了。
一行人一路上风尘仆仆,草行露宿,伊奥皮不时地抱怨羽极路赶得太快,马儿拉着轱辘车支溜溜地往前跑,伊奥皮非常不喜欢这种颠簸的感觉,屁股坐得生疼,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一般,他的脸部似是在呻吟,完全不像一个丹朱人应有的模样,舍纳大师看在眼里,只笑不语,每当到达一个城市,伊奥皮就迫不及待的要求多呆上几天,可是如果这个样子,车队要赶到猴年马月啊。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羽极就会悄悄地找到舍纳大师,舍纳大师会在伊奥皮的耳边说上几句,伊奥皮听后果然变乖了,便会呆在马车里安分地继续赶路,这一招屡试不爽,被前行侍从戏称为“舍纳的魔咒”,但究竟舍纳大师说了些什么,无从考证。当然舍纳大师也在旅途之中几次试着与凤凰神建立联系,但都失败了,在他看来,务必尽快赶到潮热榕地一探究竟,因为他隐隐感觉到凤凰神的旨意就在西岸等待着他。他们在沿途的城市歇过脚,在途经的疾风驿站换过马匹,一行人赶了二十来天的路,终于到达羽民村。
临近潮热榕地,树荫处有人站立,一男一女,年轻男子高出漂亮女人快一头,漂亮女人率先于年轻男子自阴影中走出,那是羽极的妻儿。
重逢的场面甚是温馨,但不算感人。
羽极事先安顿好舍纳大师和两位贵族,接下来思忖着去找羽哲询问村子近一个月的情况,他站在贵族寓居的寝房门口,舍纳大师走到他的跟前,
“现在我随你一同前去了解村子的情况吧!”
羽极惊讶,长者居然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但他觉得陪同前往欠妥,立即回应道,
“大师,旅途劳顿,您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先在此好好休息一番,至于询问的事情,我晚些时候再告诉你,调查的事也不用着急,过两天再开始吧。”
伊奥皮一听此话,心里乐开了花,悠哉神态浮现脸庞,
“大师啊,羽极首领怎么安排怎么来嘛!”他坐在寝房木床旁说道。
舍纳感激一笑,但表情之中显露出另一种坚决的态度,
“金鹏之子,不必担心我,凤凰神保佑着,让我随你走一遭吧。”
羽极本想再劝,但看着舍纳大师如磐石一般坚定的眼神,只好答应。
两人向广场走去,沿途不时有羽民人向舍纳大师问好,舍纳都作一一回敬,在穿越过一片茂密的榕树地以后两人来到了广场上。
“大师,您稍等,我去去就来。”
羽极走近飞羽台,从台子上一跃而起,在飞临大鹏神柱顶端的硕大鸟头时稳定下来,对着鸟头发出一阵本族语,不一会儿一个矫健的身影自远处奕奕而来。
那个身影缓缓飞向飞羽台,浑身充满了力量,双翅扇动稳健有力,全身闪烁睿智光芒,整个形态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你总算回来了。”那人只留个悬空背影,面对着羽极,他的言语之中透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听说你受伤了。”羽极停在半空,对着那人忧虑地说道。
“断了一条胳膊,还不算太糟,幸好有人帮我接上。”这语气轻松地如同夏日海风一般。
“我猜那人一定被吓坏了。”羽极紧张的神色变得舒缓。
“怎么会?那人表情冷淡的如同丹朱人一般。”那道背影回答道,
“不过现已成为我的左护卫了。”
羽极瞠目,
“这真是闻所未闻那!”
“你闻所未闻的事情多了去了。”背影嘲讽着说道。
“我可得好好听你说说,但是不管怎样,我的兄弟,再一次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羽极激动地说。
“那当然!尤其在自个儿家,那些榕树一直在窃窃私语,焦急等待着你的归来,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种情绪是有多强烈,也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的心情竟和它们一样,我的首领...欢迎你回家!!”说着那道悬空背影弯下身去对着羽极礼拜。
紧接着,两只擎天臂腕有力地碰撞在一起,金鹏之子与智慧椰卡重逢如故。
在会议大厅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又把我们聚在一起,我本在喝午茶哩!看着你们一张张苦闷的脸,我的兴致全没了。”飞雷站在黑暗中吼道。
“有客人马上到。”飞灵长老坐在石椅上安静地说。
“谁?”
“一位故友。”飞疾说。
“故友?为了故友就搅乱了我的大好时光?见故友是你们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吗?先祖啊,这群家伙根本没有认真把握自己,这群家伙根本不了解自己想要什么,这群家伙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群家伙真让我失望。”
“你的歪理还真是多。”飞疾盯着门口说道。
“把握自己,认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我,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这很重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飞雷从黑暗中走出来对着飞岩问道。
飞岩站立飞雷对面,将垂落的双手合拢攒其肚腩处,脑袋一歪,
“我想要你再胖一点。”他撅起嘴巴戏谑。
飞炎忍不住笑了一声。
飞雷脸色骤变,
“这不好笑,狂暴鸟,这甚至不能算是一句玩笑话,因为它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幽默总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飞炎转着眼珠子说。
飞雷脸色缓和,似有所思,
“有道理!”他说,
他又转向飞岩,
“话又说回来,土灰,你是认真的吗?你真希望这样吗?这个想法尽管很有趣,但会让被想的人显得很油腻。”
飞岩冷漠地看着他,
“放心罢,就算没有这想法,你看起来依然显得很油腻。”
飞炎继续着笑。
飞雷眼神苦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兄弟们,还能不能在一起愉快地共执一事?”
飞岩给了他一个特别惹弄的肯定眼神。
“可以哟!”他说。
“好吧,此时此刻,我觉得见故友是很重要的。”飞雷嘟哝道,
“我的兄弟们太糟糕了。”
“糟糕的可不止兄弟。”飞疾突然警觉地感应道,他向前疾走,眼神转至厅门,
“还有他们!!”
话音刚落,只见会议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阳光从门缝中乘虚而入,与厅内烛光混作一团,那画面惨白,黑暗无处可逃,连长老们都忍不住微闭双眼。
“金鹏之子你总是不期而至。”飞岩皱着眉头以表示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惨白不满。
“不期而至的可不仅是我哦!”
说完,穿着赤黑袍子的若悉达长者从羽极身后安静走出,缓缓迈向五长老。
飞雷诧异的张大嘴巴,下巴都快要掉落地面。
“呃呀,我不会是眼花了吧!”
“你还不至于。”飞疾冷冷地说,
他又将眼神专注于若悉达长者,心有虔诚,
(若悉达卡赛迷语)“Namorsidai。(我向您内心的神问候。)”他合着双手说道。
舍纳自惨白中降临,宛若异界卡赛迷神,
“Naba`neira。(神眷顾你。)”舍纳虔诚回应道。
众人一番寒暄,随后围绕石桌而坐。
“舍纳,你看起来一点没老嘛,还是和一匹活蹦乱跳的小马一样,神都眷顾你啦!再看看他们,老胳膊老腿儿的,什么时候就该卸下来放进棺材里啦!”飞雷叽喳。
舍纳微微一笑,
“长老的言语也充满了活力。”
“此次前去,可有收获?”飞疾对着羽极问道。
“收获颇丰。”羽极坐立石桌对面而说。
“你不用说,我们都看到了!”飞雷笑嘻嘻地说。
“贵族们呢?态度怎么样?”飞炎问。
“他们和往常一样,甚至遇到了更糟糕的情况,所幸有亲王陛下和舍纳大师及时替我解围。”
众人先是一阵唏嘘,随后感激地看着若悉达长者。
“这么说,大师还真是情同手足的好故友啊。”飞雷开心地说。
舍纳表情平静,浅绿色的眼球在烛光中闪烁。
“这是我应尽之责。”
“看来总得要有些人站出来,不管在哪儿,否则行事不便啊。”飞岩叹息。
“朝中有人好办事嘛!土灰,好好想想吧,这个世道有谁愿意无缘无故的帮你?一旦开口便是责任,对于每个人来说,责任总是如影随形的,责任即是麻烦,这个世道有谁愿意麻烦总是如影随形的呢?”
众人一阵沉默,似对飞雷所言之意表示赞同。
“你总算没有放屁!”飞炎表情严肃地说。
不久,
“村子情况呢?”羽极对着羽哲开口道。
智慧椰卡早已酝酿在胸,
“在你离开村子的几天后,鬼蛛向西岸进攻,话又说回来,你的发现还真是及时啊!我们的设防也真是及时。鬼蛛在一天夜晚袭击了西岸的海边哨所,将我方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完全像是有预谋的,经过精心策划的,它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利用黑夜打掩护偷袭我们的哨兵。战斗进行的很惨烈,士兵们在夜晚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只能被动挨打,有许多战士惨死于鬼蛛的利爪之下,在那之后,我方士兵开始撤退,一直退到村子布置的结界之中,这才阻挡住那些鬼东西疯狂的进攻。第二天清晨,我们开始有计划的反击,在我的带领下,在树林中对鬼蛛进行短暂的狙击战,随后将它们引至一处空旷地,在那里利用火弹消灭了它们。”
“难以置信。”羽极唏嘘,
“若是没有事先的准备,恐怕会造成更大的伤亡。”他接着说道。
“可不是?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幸好及时构筑了足够多的防御工事,有效的遏制了它们前进的步伐。长老们也说这是万幸,称赞你有预见性的安排。”他停顿一下,
“但在这以后的几天里,它们没有再进犯西岸,这让我颇为意外。”羽哲说着站了起来,
“我开始怀疑鲛人是否有什么新的计划,或者说在策划着一场更大的行动,后来查出来一些线索。”
“那是什么?”羽极聚精会神。
“我的左护卫长察觉出这次鬼蛛袭击西岸哨所是有帮凶相助的,它们在一个阴暗种族的帮助下很轻松的突破了海边防御网。”
“哪个?”羽极诧异道。
“布里加。”羽哲脱口而出。
“布里加?”羽极脱口反问道。
“对,就是布里加的狗卒子,它们帮助那些鬼东西撕开一片片封锁网,让它们大摇大摆地进入到我们的防御领地之中。”
羽极想来苦涩地笑起来,他没有料到这个情况,
“狗东西啊!可是我们平时互不相犯,这是演得哪一出?”
“我开始尚不确定是否是它们干的,于是派遣羽冲前去潮汐领地调查,结果和我们设想的一样,它们的首领卡盖洛将事情的经过全盘托出,而且还告诉羽冲一个不为人知的勾当。”
羽极擦亮双眼聆听,
“就在半年前,一个鲛人头子悄悄拜访过潮汐之地,说答应为布里加族提供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条件就是让它们听从鲛人的命令,在需要之时,为鲛人办事,它们居然答应了,然后出现了这次公然作对,被我们及时发现,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从卡盖洛的口中听得这次黑鳞鲛人的外形似乎与以往不同。”羽哲接着说道,
“外形?怎会有如此怪异之事?”羽极听罢立即抬起头来,满脸的疑惑。
“我也不清楚,它所见到的鲛人,尾部顶端长出两个如囊包一般大的东西,身形更加巨大,面部愈加狰狞。”
羽民首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神色惴惴,拳头紧紧地捏在手中,
“他们又在搞什么把戏?”他不安地喃喃道。
“这的确有一些匪夷所思,我猜不透鲛人的想法,却又不敢掉以轻心,天晓得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羽极的眉头在咒骂,
“罢了,他们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一阵沉默。
“舍纳大师,您说说看?”飞疾坐在最中间建议。
若悉达长者不慌不忙,微微整理了一下赤黑袍子,胸前波浪纹褶皱在火光中荡漾,他微微一笑,
“这应该是一次有策划的偷袭。”他起身走到羽极的跟前,双手安定地藏在袖中,
“袭击的目的没有其它,仅是试探性的,黑鳞鲛人似乎还不急于大规模进攻啊?是在等待时机?这有待查证,但不管怎样,我们要趁早做好准备,防范于未然。”
他转过头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将视线收回于桌前,接着说道,
“这一次鲛人的行动变得更有组织性,他们的宠物变得比二十年前更加聪明,也更加狡猾。我所知道的真相,二十年后的孩子会扔掉手中的藤球,盈握劲箭,对于鲛人来说,他们完全能够重建一个全新的军队。远古蛇女的后裔拥有强大的繁衍能力,虽不至于像传闻中那样挥泥成人,但依然存有皎如日星的血统。他们如果想重拾野心,再度践踏我们的疆领,这并非载鬼一车。如果是这样,我们该准备卜卦了,士兵们该开始披上盔甲。”他思虑片刻接着说,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或许是杞人忧天,首领该警惕西岸周际的其它部族,他们立场不定,一旦战火燃起,很有可能倒戈相向,这是必须引起足够重视的问题。”
所有在场的羽民人严肃而认真地点头同意。
“又不老,还能说会道,太残忍啦。”飞雷小声嘀咕道。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罢。”舍纳谦虚地说。
“耳朵还那么灵敏!”飞雷咋舌。
“那么有关于鲛人身体变化的猜测呢?”飞疾对着舍纳问道,羽极听着也立即转过身看着大师。
舍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那得问问凤凰神。”
一场简单爽口的招待,一个抱怨不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