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黑衣人低声道。
白泽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睛瞪大,怎么是他?
男人松开手,单膝跪地,“属下冒犯了,请大人责罚。”
如果不是此时此地,不是这样的身份,白泽对他这般表现并不奇怪。只可惜一切都不对,地点时间都不对……白泽自认为这次并没人认出他来。但是此刻面前却站着最不可能出现的人,对于他的秘密一语道破。
白泽神色复杂的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他张了张嘴,才想起自己无法开口,于是在床边写道:你怎么会来?
张稀眼中闪过难过的神色,他没有回答白泽的问题,而是道:“这些说来话长,请大人先随属下离开。”
白泽沉默了片刻,这个男人以前从来没有违抗过他的命令,一向是他最信任的臂膀。然而自己其实也并不了解他吗?
就如他此刻不合时宜的出现,还有他的隐瞒。
白泽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写道:你是来救我的?
“是!”张稀回答的毫不犹豫,明亮的眼睛直视白泽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只有一如既往的关切和诚挚。
白泽怔了一怔,竟对自己刚才的猜忌产生了一丝愧疚,难道是他误会了?张稀冒着这样的生命危险来救自己,自己的第一反应却是怀疑。似乎实在有些不该。
“我知道大人心存疑虑,等离开这里,属下一定和盘托出,不敢有一丝隐瞒。”张稀紧张的看着白泽,他伸出手,声音诚恳,“但是请您先和属下离开好吗?您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白泽看向他的双手,只要自己同意,或许这个人就可以带自己离开,但是他不能。
我现在不能走。他写道。
张稀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半晌,他缓缓放下手,声音低沉。“留下来,您会死的。”
你觉得我会怕死吗?白泽自嘲一笑。
“可是属下不愿意看到您死去。”张稀看着白泽,压抑的情绪丝丝流露出来,“难道您还不明白吗?皇上根本就不信任您,他也不会在乎您!您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即使这样也要留下来?”
白泽眼神蓦地锐利起来,冷冷盯着张稀。
张稀眼神不避不闪,“您虽然从未宣之于口,但属下一直看在眼中。就算是皇上,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大人,您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难道到了现在,您还不愿意承认,皇上心中根本就没有您吗?”
张稀话如根根利箭刺入白泽的心中,他眼前一黑,晃了一晃。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吗?
不敢承认,不敢试探,不敢开口,不敢……他什么都不敢!他只能默默守护陪伴,他以为这样就永远不用知道结果。事实上,是不是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个结果不会是他期望的呢。所以,即使是发生这些事,他也只能怨恨季玹对他的不信任,却不敢对这份感情有一丝奢望。
原来,连旁观者都看的这般清楚。
他轻轻一笑,伸出手,一字一字缓缓写道:你说的对。
“大人……”张稀紧张的看着白泽,动了动嘴唇。
白泽眼底的痛苦一闪即逝,继续写: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不离开,是因为别的原因。
张稀神色一松,又眼带犹疑,“那是?”
我想带一个人离开,你能帮我吗?白泽写。
张稀没有丝毫犹豫,“您想要带谁离开?”
这才像是他了解的那个人,管他为什么会来,雪中送炭不是吗?白泽露出一个笑容,写:先带叶皇后离开。
白泽也知道这个要求很为难,但张稀还是点了点头,他沉吟片刻,道:“冷宫那边看守并不算严格,属下可以……”
他说到一半,忽然脸色一变,轻轻一跃上了房梁,整个人与黑夜融为一体。
悄无声息。
白泽一怔,随即也躺了下来,做休息状。
外面传来脚步声,若雅略带意外的声音响起,“皇上?”
“皇上,公子已经歇息下了。”
“皇上……”
门被推开,季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在床前停下。
白泽闭着眼睛,似乎也能感受到落在脸上的灼热视线,想到张稀还躲在屋内,极尽克制,才没有露出异样。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季玹躺了上来,伸手就将白泽揽入怀中。
白泽不安的动了动,似乎被惊醒了。
惊讶又疑惑的看着季玹。
“吵到你了?”季玹问道,不知是否是累了的原因,季玹的声音难得的柔和舒缓。
白泽摇摇头,如果不是若雅,他们可能还没发现季玹来了。
“睡吧。”季玹的手指插入白泽的发中,将他的脑袋按到胸前。很快呼吸就重了起来,竟然是睡着了。
寂静的夜晚,唯有季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白泽却是怎么也睡不着,闭目假寐了一晚,心惊肉跳,唯恐被季玹发现张稀。最后也不知是否是怀抱太温暖舒适,扛不住浅睡了一会儿。
天色渐亮,白泽又一个惊醒,抬头一看,张稀已经不见踪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
季玹大约是真的有些累,他睡的很沉。
季玹眼底的青色又重了一些,白泽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其实保持一个动作让他有些难受,侧卧了一晚,肩膀都快酸麻的没有知觉了。可是他不敢动,在季玹面前的拘谨,看来是要跟随他一辈子了。
白泽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季玹这一睡,一直到天色大亮,才睁开眼睛。他没有起身,自然也不会有人不长眼的来叫,看他恬足的模样,好似很久没有睡的这般好似得。
“没睡好?”季玹意外的看了看白泽。
白泽担心了一晚,气色更差了。你倒是睡得好!他扭过头。
季玹低低一笑,“那要不,你再睡会儿?”
还是算了吧!白泽摇摇头,只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季玹,似乎在问,你怎么还不去上朝呢?
“朕今天陪你。”季玹把白泽抱了下来,亲手替他穿好衣服,又让人进来摆饭。
吃饭的时候,还细心的问白泽的口味,帮他夹菜。
白泽没想到有一天能得到季玹的这般温柔贴心,却没有丝毫开心的情绪,只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更加担忧起来。难不成,他昨晚还是发现了些什么?
季玹捕捉到白泽的无措,眼神一暗,嗤笑一声:“别怕,只要你乖乖的,朕就能保你平安无事。”
白泽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并不是发现了什么。
“而且你最好习惯,作为朕的人,总这样一副样子可怎么行。”季玹话里若有所指。
白泽抬眼,他竟然还打算真把自己一直留身边吗?攥紧筷子,看来还是得加快逃走的步骤了。
季玹似乎也被白泽的行为弄的胃口全无,很快就吃完了,冷冷道:“朕劝你最好不要动什么心思。”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白泽看着季玹的背影消失,转身就去找若雅。
他已经习惯每天出去看看,熟悉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想到张稀也在某个地方,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才发觉自己原来是这么需要帮助和依靠。
只不过今天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露出花园的时候,远远看着冷宫的宫墙。不知张稀行动了没有。
很快就到了晚上,白泽一个人留在屋内。他没有睡,而是在等。
好在不负所望,没等多久,张稀推开窗户跳了进来。
这次白泽并不意外,而是用期望的眼神看着张稀。
张稀来到白泽跟前,道:“幸不辱命。”
白泽眼中迸发出喜色,握住轮椅的手都有些颤抖,半晌,写道:真的?
张稀点点头,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这药,应该可以让您开口说话。”
白泽接过来,直接倒进嘴里。味道甜甜的,并不难受,过了一会儿,喉咙痒了起来。白泽皱紧眉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喉咙的异样感消失,他张开嘴,在张稀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中,发出略微沙哑的声音,“张,稀。”
张稀眼里闪过喜色,随即又失落道:“可惜腿上的伤是外力造成的,属下没有办法。”
白泽摇摇头,“无妨。”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离开吧!”张稀也不在这事上纠结,果断的道。
白泽颔首,“好。”
“属下背您。”张稀恭敬上前。
“有劳了。”白泽展颜一笑,心中感激自是不必多言。不曾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是张稀能帮助自己。
想到可以和母亲一起离开皇宫,白泽也是难掩激动。
心道,就算张稀真的隐瞒了自己什么,自己也不会怪他。毕竟他从未背叛过自己,且如今有恩于他。
张稀背上白泽,动作敏捷的从窗户跳了出去。
冷风吹在白泽的脸上,两人很快越过院墙,没有惊动任何人。眼看离宫殿越来越远……
只不过这里显然深处宫内腹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达御花园,只要穿过这里,就离出宫不远了。
张稀虽然背着白泽,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在黑夜中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准确的避开一个个障碍物,两侧的景物不断的后退。
忽然只听‘嗖’的一声,张稀忽然一个侧身,一支箭擦破他的袖子飞了过去!
白泽脸色一变,难道惊动了侍卫?!
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又嗖嗖几只箭从草丛中射了出来,将张稀节节逼退!
白泽凝神看去,前进的道路已然被封死,这些箭虽然看似凶险,却并不致命,目的应该只是想逼退他们,而不是要他们的命。
“放我下来。”白泽道。
张稀的手臂被射伤,鲜血流了出来,但是却没有丝毫要放下白泽的动作。
他死死盯着前方。
一排全副武装的侍卫步履整齐的从黑夜中走了出来,齐齐举箭对准他们,场面肃穆冷冽。
季玹居中而立,一身黑衣,金冠束发,视线掠过张稀,紧紧看着白泽。
白泽明白他是不会放自己离开了。
“放我下来吧。”他拍拍张稀的肩膀,感受到身下人紧绷的肌肉,无奈的叹了口气。
张稀此时却露出超乎寻常的倔强来,怎么也不肯放下白泽。
白泽苦笑一声,这是何苦,自己死了无所谓,反正已经心愿得偿。但怎么忍心张稀因为自己死在这里。
他看向季玹,“皇上,你要杀我们吗?”
季玹面容冷峻,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越发的深沉。冷声开口:“是又如何。”
“是我不听话,杀我一个就够了。”白泽说。
“不行!”张稀决绝开口。
季玹眼中露出愤怒的神色,大笑:“还真是有情有义啊!”
白泽轻轻一叹,但他看到张稀坚定的眼神,忽然也释然了,今日你陪我死在这里,我恐怕没有机会补偿你了,不过你在我心里是一辈子的兄弟。
“那就一起死吧。”白泽轻松的笑了。
张稀也笑了,“好。”
“你们休想!”季玹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冷声喝道,“没有朕的允许,看你们谁敢死!”
“是吗?”白泽淡淡看着他。
“是!你敢吗?”季玹挑眉,唇角勾起,一字一句,“你死了的话,朕就让叶氏给你陪葬,你觉得这恩典如何?带上来!”
两个侍卫拖着昏迷的叶氏走了过来。
白泽脸色煞白,张稀也面色大变!
季玹轻蔑的看了张稀一眼,“你当真以为朕没有任何准备吗?”
白泽瞬间明白了很多,也许季玹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所以才能早有准备,才能在张稀离开后截住叶氏。季玹之所以装作不知情,恐怕就是明白一旦自己身份被揭穿,就会以死逃离。留下叶氏,也不过是个钳制他的筹码罢了。
原来他一直都被玩弄在股掌之间。
“季玹,你这样,觉得有意思吗?”再没有伪装的必要,终于还是要坦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