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晓月奴是沙漠之鹰的孤影杀手之后,青儿便再也不想见到她。月奴本是沈宗主安在先皇身边的暗人,所图之事无非是救他的母亲。后来,阴差阳错的青儿进了皇宫,月奴便受命多了一层使命,照顾青儿的安危,竭力护她周全。沈宗主助新皇登基后,阿史那雅公主得已自由随沈宗主而去,月奴本该一同离去,无奈沈宗主割舍不下青儿,遂命月奴留下,一则护青儿安危,二则为等待青儿的决心。
青儿不愿再见到月奴,不曾料想自己百般信任,推心置腹的好姐妹竟然是一名隐藏在身边的暗人。友人的离去,好姐妹的背叛,事到如今,青儿已再无恨意,心如死灰一般的平静,因为她累了,倦了。
近些时日,青儿时常一个人在御花园散步,有时痴痴的傻笑,有时却在默默流泪。御花园中熟悉的每一个角落,都浮现着清晰的场景,她仿佛看到柔然公主身着美丽的裙子,微笑着跑来,伴着银铃般的笑声;她宛若看到颜丹青手执画笔,正立在梅花林中作画,隽秀的身影,恣意的衣袍随风摆动,他转过身来,清雅一笑;有时,深夜时分,青儿宛若听到佳彦练剑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的熟悉,如昔时一般一般。只是物是人非,早已人去楼空,空留下凄绝哀美的记忆独自回味。
为什么你们都走了,徒留下我一个人?青儿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是这冰冷的皇宫,阴毒的计谋,将你们一个个的都带走了。青儿感觉一阵心闷,接连着的便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她掏出手绢捂在嘴角,手绢垂下,手绢中间一片殷红。望着那一片殷红的血迹,她笑了。她眺望远方,苍白的脸色。她的梦可以实现了,终于可以离开了。
青儿一路跌跌撞撞的向月奴的住处走去。是时候该离开了。青儿想让他带她走,因为青儿知道,只有他有能力把她带离这阴冷皇宫,这冷漠无情的地方。她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那里没有伤害,没有记忆,没有悲伤,独自一人,静静等待生命的烟消云散。上天,倘若真的有来世,助我勿与他们再相见,相识,如此,方可无忧,无痴,无念,无牵绊。
青儿轻推开月奴的房门,面前的场景让青儿感觉一阵眩晕,险些倒了下来。月奴躺在地上,满身是箭,鲜血沾满了她的衣裙,血流满地。青儿无力地上前,将月奴抱在怀中。“是皇上?是皇上!是皇上!”在这一瞬间,她的心仿佛如寒冰一般的凝结了。
“快……快……”月奴竭力睁着无力的眼,用残留的最后一丝气息,一点力气,手紧抓着青儿的衣袖,似在哀求什么。“快……救宗主……宗主天泉山……宗主在天泉山……皇上……要杀宗主……要快……”她疲惫的手轻轻垂了下来。
青儿轻放下怀里的月奴,疯子一样的跑了出去,手握着皇上昔日所赠的令牌,她要去救他。她最不愿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了。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可如今,为何她最爱的两个男人却要兵戎相见?
天泉山。沈仲卿站在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悬崖。他一身白衣,衣袂飘动,身后的悬崖轻烟弥漫,宛若仙境一般。他寡淡而平静的眸子。与他面对的是皇上冷凝的眸子,和皇上手中已在弦上的正对着他的利箭,以及皇上身后以虞世南为首的禁卫军弓箭队。
紧张的氛围,几十支冷箭时刻准备着,蓄势待发,一切都在一念间。倘若万箭齐发,纵使一支鸟雀也难以飞出。
“沈宗主!受死吧!”一支满弓的冷箭从皇上手中飞出。
他没有躲闪,平静地看着冷箭飞来,似乎在等待已成定局的结局,似在等待时机一般的淡定从容。冷箭瞬间飞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切戛然而止……
“不……”皇上惊愕的神色,欲飞上前去,为她挡住利箭;沈仲卿一个疾驰向前,终究一切已经晚矣。青儿轻轻倒了下来,那般的轻,宛若薄纱班轻盈,淡似游烟若有若无。利箭已穿透她的胸膛,鲜血染红她那薄纱的衣裙。沈仲卿一个轻反转,温柔的将她揽在怀中。只是,一切已经晚矣。
“青儿……”皇上扔掉手中的弓,疾驰飞来。
“不要过来!”沈仲卿一声呵斥。“若你再往前一步,我便带着她跳下这万丈悬崖!”沈仲卿抱着青儿,冷眸对着皇上,他不想让皇上再靠近青儿一步。哪怕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也不允许。
一切戛然而止,皇上的步伐宛若停留在半空中。“不!倘若你敢!朕必将你的沙漠之鹰杀个片甲不留!”
“皇上,停手吧!不要再杀了!”青儿苍白的脸色,若有若无的气息。“好吗?不要再杀了!柔然走了,丹青走了,佳彦走了,如今月奴也……皇上,该结束了……不要再杀了……不要再杀了……不要……”青儿无力地摇着头。
“青儿,你回来,回到朕的身边来……”皇上几近哀求的语气。他所有天子的威严在这一瞬间全都荡然无存了,只是一个卑微的人想竭力留住他心爱的人罢了。“朕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不杀了,再也没有人会离开了。青儿,回来,回到朕的身边来……”
青儿的脸色愈加的苍白。胸膛的鲜血已将白纱裙染成殷红。“皇上,倘若青儿还有一丝一毫的力气,青儿必愿陪在皇上身边,共白首,话西窗……只是……奈何青儿身心已枯萎,纵使千百个愿意,千百个想,千百个念,恐也无力,无能为力了,只能空痴念,空伤情,徒悲切罢了!”青儿转脸看向身边的沈仲卿。“青儿,求皇上放过沈大哥,好吗?不要再杀了……”
“是他!”皇上冷凝的眸子,愤怒的怨火。“是他步步为营,老谋深算,三番五次的想把你从朕的身边带走,如此阴狠毒辣之人,朕岂能容他!”皇上眼眸深处充满了无尽的恨意。“沈宗主,你不是走了吗?为何还要回来?你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为何!为何要步步逼朕,将朕一步步推向无奈之地?”他一声怒吼,面容青筋暴漏。
沈仲卿紧抱着青儿,随着她的身子一点点的冷却,他眸子的深处透出了无尽绝望,无尽的悲凉。“为何?”他冷笑一声。“皇上,时至今日,难道皇上还是终究不明白为何?昔日,沈某将青儿让于你,本以为你会护她,保她一生无忧,平淡安好!倘若如此,沈某纵使失去所爱,倒也无憾了,我又何故再出现,扰她安宁!可是,时至今日,你看看……你看看她,她因爱你却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千疮百孔,万念俱灰,这就是你给她的爱吗?这就是你给她的恩荣吗?这就是你矢志不渝,坚毅不改的诺言吗?如今,她已如此,难道你还想囚禁她一生吗?”
看着身负利箭,满色苍白,虚弱至极的青儿,皇上沉默了少许。突然,他面色冷凝。“你给朕住口!朕与青儿的事,与你何干!你给朕记着,今生今世,她是朕的女人!她只能是朕的女人!谁也别想把她从朕的身边带走!把她还给朕!”
“还给你?她变成今天的样子,还不是因为你这帝王的阴狠,冷漠无情所致!”沈仲卿轻笑,眸子中透着轻狂,不屑。“青儿她明明不喜欢那冰冷的皇宫,不喜欢被囚禁,可她为了你,却心甘情愿苦留在那里,朝夕相陪,只因为她对你有情:她不喜欢皇宫里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不喜欢争来争去,可她为了你,却甘愿忍辱负重,只因为她对你的痴念,对你的痴情;她因为爱你,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已经忍受了那么多,难道你还不愿意给她自由,给她平淡的生活,难道还要囚禁她一生,让她孤寂,悲凄的在那冰冷的皇宫烟消云散吗?”
“你给朕住口!”皇上大怒,目光中透着难以言喻的隐忍。“你凭什么指责朕!”
“就凭她是我沈仲卿此生最爱的女人!”望着怀里的青儿,沈仲卿的眸子中透着温柔的光。他轻抚她额头的秀发,那么的温柔,轻和。“昔日,我与青儿互生爱慕,情愫,可,我的优柔寡断,迟疑,却最终伤害了她,也让我和她越走越远,情意不能相握,天涯两边,无奈错过。空留痴念,内心百般痴缠。青儿,沈大哥发誓,从今,再也没有伤害,我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许!”
“你们不要再斗了……不要斗了……”一口殷红鲜血从青儿的嘴角涌出。她的脸色更苍白了,气息若青烟,若有若无。鲜血早已染红她白色的衣裙。“皇上,让青儿走吧!青儿心已碎,情已伤,万念俱灰,皇上为何还要执意留下青儿呢。皇上,青儿此生能遇到皇上,已经足够了……夫复何求?”伴随一声咳嗽,一口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青儿已是病弱之躯,回天无力,恐不久矣,待……待青儿走后……皇上,好好……好好保重……勿念……”
沈仲卿的眼眸深处涌现着一股无底的悲凉,可是,他的嘴角却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笑仿佛是他穷尽一生的等待换来的结局一般。
“青儿,‘愿得一人心,白手不相离’,你忘了吗?”皇上冷凝的眸子透着绝望。“青儿,你当真要离开朕吗?独留朕一人苟活于世吗?”
青儿的身体渐渐冷却,气息若有若无。宛若一不留意,便会化作青烟一般,随风而去。“‘愿得一人心,白手不相离’,青儿勿忘,愿得一人心……白首……不……不……相……离……”她轻轻垂下手臂,平静地躺在沈仲卿的怀中,宛若婴儿般熟睡。
“不!朕不允许!”皇上悲声痛苦,一个奋力疾驰上前,欲抢回沈仲卿怀里的青儿。“青儿,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许死!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许离开朕!朕不允许……”
沈仲卿望着怀中宛若婴儿般熟睡的青儿,目光柔和,平静。他温和一笑。那微笑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宛若那喜悦期待已久,迟来的幸福一般,令人着迷。“青儿,沈大哥说过,再相见,你我再无离别!沈大哥这就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在那里,只有你和我!”他附下身去,亲吻青儿的额头,温柔细腻。此时此刻,她只属于他,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一个人!谁也不能将她从他的身边带走。突然,他手握刺穿青儿胸膛的利箭,一个狠力,利箭刺穿了他的胸膛。他笑了,那般的平静,温和,若人生之初见时的岁月静好,若一缕清风扑面的清新寡淡。一支箭将他们连在了一起,他终于和她在一起了,再也没有别离。沈仲卿紧抱着青儿,脚尖轻点悬崖,蜻蜓点水一般的轻柔,轻盈的一个腾空的助力,飞向半空,白衣袅袅,衣袂飘飘,宛若双人起舞,唯美飘逸,轻轻飞向那如烟似雾虚无缥缈的仙境。
“不!”未等皇上上前拉住青儿,他们已经飞向了远方,跌入了万丈悬崖。皇上疾驰向前,一个助力,随之飞去,想留住她,不料却被虞世南紧紧抱住。他跪在地上,哀求着,“皇上……皇上……不可……国不可无君……皇上……求皇上为大唐黎民百姓着想……皇上……”
皇上凶狠地揣着虞世南,却不得松脱。他趴在悬崖边,用尽全力想挽留住什么,却终究无可奈何。清风吹拂,烟雾缭绕,一缕白纱从悬崖深处飞来,在风中飞舞,转几个优美的姿势,轻落在皇上的手上。这是青儿衣裙上的丝带,皇上紧握它在手中,目光中透着无穷尽的悲凉。悬崖深处,如烟似雾,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