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初就带着这面镜子回到了学校,重新扎进了喧嚷的同学堆里,白天打打闹闹飞檐走壁,晚上总是蜷在床角把珍爱的镜子拭净。从岳皑口中,她得知魏荣光来打听过她的去向,不过态度依旧是消极的。
吴若初想了许久,还是没有主动去找他。上次那些绝交的字眼,她仍未释怀,若她走到他面前,却发现他果真像没认识过一样跟她擦肩而过,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去找他,并不代表她就不能在他附近暗自游荡。傍晚时分,她总是来到极昼酒吧门口,注视着一街之隔的恒遇汽修厂,魏荣光或许在里面,或许不在,但这样的守候无关于他的确切方位。
有几回,汽修厂门口会出现一个年轻男子,他也像吴若初这般徘徊凝望,眼神的落点是她背后的极昼酒吧。天还没黑,极昼酒吧尚未进入晚间的营业时段,男子就一边查看手表一边等待,他穿着灰色大衣,身姿英挺,面容柔和,眼睛生得很特别,像是某种矿石。
吴若初之所以能够观察得这么仔细,是因为她和这个男子曾经通过大街上的一次采访而站到了比较近的地方。那时记者在路上招手,肩上扛着摄像机,举着印有知名网站标识的话筒,吆喝着要做一项采访,许多人聚过去看,其中就包括了吴若初和那个男子。
采访的内容是关于爱情观的,五花八门的问题都围绕着当代年轻人的恋爱选择,有个问题令吴若初眼皮一跳。
记者抑扬顿挫地念题,“如果你爱的人站在悬崖边缘不肯回头,你,会怎么做?”
许多人依次作答,轮到那个男子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他似乎没有面对过摄像机,有些拘束地笑笑,微低着头断然道,“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回来!”
冬风席卷而过,摄像机移到吴若初,她冲镜头歪头一笑,眼里有不知畏惧的笃然,“我会和他一起跳下去。”
记者完成采访后离去,人群散开,吴若初和那个男子又回到了原先固守的位置,遥望着彼此身后的地方。
男子有时会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根精巧的细链把玩,看样子是经常带在身边的一件珍重物品,吴若初毕竟是女孩子,对饰品不会不感兴趣,那链子又实在别致,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链子的末端缀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殷红瓢虫,雕得栩栩如生,兀自放光,活脱脱的诡媚精灵。
吴若初想,这链子对于那男子来说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或许就跟他要从悬崖上救下的那个人有关。她有感而发地摸了摸自己背包里的镜子,像是要确定它还好好地呆在那里,她沉甸甸的心意未曾有过一分移位。
她和对面的男子就揣着相似的思绪,以相近的速度无声踱步,中间隔着一条车灯如泻的街道,两人像是站在湍急的河流两岸,渺小的影子倒映在河中,各自祈祷着水流的慈悲,呼唤着渡河的船只,伤怀着不可到达的彼岸。
晚上六点刚至,极昼酒吧灯光大亮,整条街都被这横行无忌的光芒染透,从吴若初身侧进入酒吧的人开始络绎不绝,街对面的男子也收好了瓢虫链子,面色平和地穿过街道,混进酒客的人潮中,他看上去十分斯文,跟极昼酒吧的风格相去甚远。
由于客人多了起来,吴若初也不好老是站在酒吧前面挡路,便走到旁边某个不会打扰到别人的角落,在极昼酒吧强盛灯光的反衬之下,这个角落成了极其昏暗的地方,因此,当吴若初目瞪口呆地看见酒吧门口出现了一对令她意想不到的男女时,那对男女并没有看见她。
其实他们没看见吴若初的最大原因还是在于太过意乱情迷,早已视四周的环境为无物,男方直接将女方按在酒吧的外墙上热吻,那放浪形骸的样子,就连素来胆大不拘的吴若初见了也感到极难消化。
当然,之所以这么难以消化,正因为男方不是别人,而是一张相当熟悉的面孔,卢凯。
而女方,显然不是岳皑。
岳皑最近老是对卢凯牵肠挂肚,常常念叨着,卢凯这段日子的态度总有些淡淡的,大概是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她喜欢他,愿意为了他而改变,只要他真心真意对她……
岳皑熬了好多个晚上,一针一线地织出一条暖和密实的毛线围巾,说要送给卢凯,冬天卢凯只要戴着它,就像与她形影相随,每分钟他都能从她这里取暖。
现在,那条围巾就系在卢凯脖子上,围巾上的花纹是岳皑画坏了好几张稿纸才设计出来的,卢凯眯着一双微醉的桃花眼,怀里的女人化着浓妆,两人在迷眩的灯光下因欲望而面容扭曲,女人的双手亢奋地揪住他的围巾,上面的花纹也登时扭曲。
吴若初在暗处望着这一幕,心中有辛辣的怒气,她仿佛听见岳皑就在她耳边说,“若初,我一定会珍惜他,一定。”
吴若初没有去搅合卢凯的美事,她知道贸然打草惊蛇实属不智,只得纠结地回了宿舍,见到岳皑,欲言又止。
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夜,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暂时不能告诉岳皑。吴若初实在不忍心打碎岳皑的美梦,岳皑对卢凯用情之深她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这事捅开,她真的想象不出岳皑会如何肝肠寸断。
吴若初决定自己先去弄清这事,至少打听一下那女人是什么货色,既然卢凯出轨已成既定事实,那么自己必须掌握主动权,为岳皑做些打算。
不幸的是,吴若初和卢凯并没有什么共同的朋友,即使有,也都是一些不太熟的女伴,卢凯身边向来不缺红颜,问题是那些女伴恐怕不太可能知道卢凯和这位新欢的风流韵事,就算知道,也不见得会告诉吴若初。
一番筛选之下,吴若初发现,自己唯一认识并有可能对卢凯这些破事了如指掌的人,就是那个跟她套过近乎又被她执意疏远的黑壮男。
黑壮男对吴若初是有好感的,这一点吴若初心里有数,正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跟他走得太近。可是岳皑微微灰暗的神情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岳皑是她的好朋友,吴若初向来重情重义,朋友的事,她一定会尽力帮忙。
她在操场边截住了刚输完一局球的黑壮男,他正用略脏的毛巾揩着汗,向旁边吐了一口烦躁的痰,一转头就看见吴若初站在他面前,立马吓得魂魄升天,就好像吴若初是整顿校风的教务处主任,亲眼捕获了他低素质的恶劣行径。
“好……好久不见啊……”黑壮男刚吐过痰,不由得嗓音清亮。
“我找你有点事。”吴若初开门见山。
“找我?有事?”黑壮男受宠若惊,喜形于色。
吴若初严厉地点点头,走了几步把他带到人少处,就直入主题,说自己撞见卢凯和其他女人在一起鬼混,确凿无疑,为了大家都好的份上,这件事她尚未告诉岳皑,现在只能求助于黑壮男,希望黑壮男不要帮卢凯藏着掖着,把知道的都讲出来,那么她一定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把伤害减到最低,否则,纸包不住火,到时候卢凯出轨的事当真闹到了岳皑那里,谁脸上都不好看。
黑壮男否认自己知情,眼神飘飘浮浮没有落点,“这事我真没听说过,你肯定是看错了吧。”
“我看错?行,你接着编!”吴若初瞪着眼睛,“卢凯成天跟你勾肩搭背的,我就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干嘛不找卢凯问去啊,我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
找卢凯对质,这个办法吴若初也不是没有想过,可卢凯那种油头滑脑的人,一定是不会轻易承认的。一旦惊动了他,说不定他就会给岳皑多灌几碗迷汤,再说几句排挤吴若初的话,岳皑只会被他骗得更加七荤八素,吴若初说出来的话也不一定有分量了。
“你不用告诉我太多,只要说说那个女人是谁,他们这样多久了,这总不难吧?”吴若初降低了要求。
“这个……你干嘛非要知道啊,其实这都是小事,男人嘛,有点花花肠子算什么啊,岳皑坐稳了正室,这不就够了吗……”黑壮男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众所周知的真理。
吴若初顿时火冒三丈。
脚踩两只船,可能还不止两只,这都不算什么?照他说的,岳皑坐享正室之名,就可以藐视卢凯的所有情妇?去他妈的。
吴若初不无嘲讽地想,卢凯之所以肯把正室的位置给岳皑,是不是正因为岳皑最好欺负、最好应付?岳皑胜在甘于妥协,卢凯才能在外面肆无忌惮地寻花问柳?
“劈腿这种事到了你们这儿也成了天经地义,我算是看清楚了!”吴若初气得七窍生烟,“行,你打定主意不说是吧,真是卢凯的好哥们儿,我诅咒你们这种人永远纸醉金迷,老得动不了的时候身边连个扶着下地的人都没有!”
吴若初生气的样子有一种别样的动人,看得黑壮男心肝乱颤,突然就有了几分为美女插兄弟两刀的冲动,三思之下,说出了一番缓兵之策。
“别……别急啊,要不这样吧,我去给你问问……过几天,等有了结果,再……再约个时间,咱们吃个饭,一边吃一边细谈,嘿,细谈。”
这简直就是变相的邀请,不过,既然黑壮男肯松口,就已经算是有了微小的进展。
吴若初想,吃个饭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会坚持AA制的,如果这次她刚正不阿地拒绝邀请,恐怕连唯一能挖出卢凯奸情的路子都要被堵死,于是她勉强答应下来,“好吧,你可别耍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