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案上玉簪,几番犹豫,闭眼咬牙颤抖着戳向脖间动脉,不巧纤云推门而入,直扑抱住我,任我手中的玉簪刺破肤肉,满口呜咽:“姑娘心里委屈,也不该这样自轻性命,若叫九爷知道,岂不是要与贝勒爷生隙了?”。
“他们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虽是如此说,却也无声的哽咽抽泣,愧疚的替她包扎。心绪烦乱的抵额,不能确保死了一定能回去,可除了安然接受命运的改变,死是唯一能够摆脱现状的方法,我见她哭得凄惨,试探之心也只得暂且搁浅。
时隔数日,我见她们怠了圈我之心,孤身一人溜到无人的后花园亭湖,沉下去,会必死无疑吧。缓缓迈向湖中,粼粼荡漾的水波中,我仿佛看见熟悉的高楼耸立,车水马龙,幽幽沉下,混沌之际只觉湖水浸过口鼻,酸涩窒息袭来,灵魂脱离肉体渐渐湮灭的无助与撕裂般的孤寂抵满心房,脑海中突然雷鸣般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世界里,我的身体,还在吗?
灵魂已无处可栖,回去又有何用!
鼻腔内空气因湖水浸入变得稀薄,身体难受控制,软软沉向湖底,似是到了生离死别的地步,要魂飞湮灭了么?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绝望逐步席卷全身:我不要,不要懦弱的以死做逃避,人或许只有面临死亡才体会出生的可贵。
突至的求生本能让我止不住挣扎,不想被猛然揪住,扯出水面,十七八岁的少年,瘦不露骨,眉弯目秀,一身滚金丝嵌青纹提花绛雪纱锦袍,昭显皇室特有的俊秀与雍容。如今虽已湿透,却别有一股风流不羁的风华,只站在那儿,仿佛就让人感到猎猎西风吹鼓衣衫的放荡与洒脱。
懒得思索,心绪倦怠,我带着劫后重生的惊悸斜倚着亭栏急促喘气,任衣衫发梢答答滴着水,正是春寒陡峭,我一番折腾,命也将近去了半条,止不住自嘲,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原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懒洋洋地瞟我一眼,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九哥送来的丫头吗?身子可是大好了?”。
“你先担心自个儿吧,若在我们府上染了风寒,可没法子向十三福晋交代”,温婉的嗓音挑起几丝笑意,引得我抬眸望去。
史书上记载的雍正王胤禛正面无表情的走来,尾随的两位女子,皆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其前长条眉目,合中身材,鼻腻鹅脂,一色豆绿千叶攒金牡丹大拉翅头饰,上缀有梅英采胜簪,鹅黄爪菊花满氏旗装宫服,面上三分笑意,三分温娴,再加恰到好处的四分庄()严,观之可亲,又不会让人窥轻了去。
稍后的女子,鹅蛋脸面,肤胜白玉,色若春晓,眉眼间的神色甚是张扬,姿色甚佳,同样是满人贵族的装饰,琵琶襟大镶大滚金枝绿叶旗服更衬得削肩细腰,只是清丽的杏眸里的悒燥反倒低了气势,只像是一房妾侍。
正说着纤云急色寻来,看见四人,忙个个道了万福:“贝勒爷吉祥,十三爷吉祥,福晋吉祥,侧福晋吉祥”。
“姑娘!”她看我衣衫尽湿,奔过来,摩挲着我的手驱寒,我心中一暖,正待出声,侧福晋李氏见状鼻哼一声,漂亮的星眸中满含倨傲,低低叱道:“好没眼色的奴才,哪里学到的规矩,连尊卑贵贱都不懂了”,唬的纤云连忙下跪,磕头求饶。
这女人真是蛮横的让人生厌,我倾身上前扯纤云起来。不想被乌喇那拉氏在前止住,她对着侧福晋抿唇一笑,温婉的出声安抚:“妹妹嫌小丫头不懂眼色,日后惩治总不算迟,只十三弟这一身湿衣,还是先换了要紧”。
侧福晋未再说话,我忙学着纤云行了谢礼,踉跄着走过四皇子胤禛面前,不自主的止住步子,:“不知,四爷,可曾听说过缠梦?”
他显出几分意外,漠然凝眉看来,清冷的面容上有一丝波动,我心中万分惊喜,抬手扯住他的衣袖,周围顿时静的只听到我兴奋的轻喘,还未来及做出反应,便被纤云揽着猛然跪下。
她顿时变了脸色,惊慌的急急磕头,反复求着“贝勒爷饶命”,我收起对下跪的天然抵触,暗骂自己过于急躁,露了本性。
“四哥,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好歹是九哥的人”十三皇子胤祥上扬起眉脚,笑吟吟的侧身将我们望着斥道:“还不退下,待真惹怒了四爷,谁也救不得你”。
见四皇子神色阴郁,却并未出声阻止,我连忙谢恩,起身扶了纤云离去.
激奋的心情冲刷了被迫下跪的耻辱感,无奈咽下命运被扭转的不平和穿越的委屈.弄巧见我说话,脸色虽仍苍白,反应却好了许多,毕竟是思想单纯的孩子,被我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起初的自怨自艾与陷入庄周梦蝶的梦魇,经过数天自残自虐的发泄,也从魔障中钝钝抽离,若是死了,能回去自是好的,可我在前世的身体呢?是不是早已变成了一捧骨灰?在不能保证可以安然穿越之前,不能死的这么窝囊和毫无意义。
原本人生被迫捻断、扭转的抑郁与愤恨在生死面前单薄的可怜。我不怕死,可怕这样无声无迹的死去。他们只道不过是一位深闺小姐,有谁会知道却是三百年后的言子衿我呢,21世纪有我想要的自由平等,男欢女爱,可它纵是千般好万般好,若是连命都没了,回去还有个屁用。况且以四皇子的表现,显然对“缠梦”并不陌生,这是能助我穿越回去的唯一盼头。
将近半月旁敲侧击,搞清了本尊状况,姓李名卿若,小字四娘,原是九皇子胤禟府中舞姬,因舞剑时得了四皇子一声赞,被以此为籍口送进了雍正府,四皇子自不愿收她入房,也不值此与九皇子撕破脸面,只是安置府中。二月初二传出她饮毒自尽,正要去埋,巧赶上我穿越醒来。
然而这一手信息不过是堂皇的官方资料。那一日,我洗澡揩干后,无意从镜中看到,在我消瘦右肩苍白近似无色的皮肤上,拳头般大小的黑色回文纹青格外显眼,努力揉搓才知不是久来生病、头晕眼花的错觉,那是受过黥刑的痕迹,如同《水浒传》中获罪被流放的林冲脸上的刺字,是作为犯罪的证据与记号,难怪她坚持沐浴不肯用人呢。看着书案上摞起的手札,纵是字体娟秀齐整,可却只识的零星的几个,前世向来以才女自诩,如今一朝穿越,竟成了半个文盲,对着满桌的书信日志束手无策,本尊是何身份,更是毫无头绪。
只是纤云对我的身份却是三缄其口,我如同是石中蹦出的泥猴儿,既无父母双亲,也没兄弟姐妹,在生病卧床数十天里无一亲人体贴探望,除了纤云,弄巧,身边再无半点人星儿。
基于身份卑微,我住在府中偏安一角的独居小院,连炉灶都是另起,加上沸扬的死后回魂又为此增添了一丝阴森的谬传,那些下人看见我更是作鸟兽散,我也乐得没有约束的逍遥自在,穿越第35天,得了纤云的首肯,独身出房消遣。
门外正是阳光明媚的春末,一片姹紫嫣红,草长莺飞的勃勃景象,争胜斗艳的红牡丹,雍容瑰丽的白芍药,以及其他不知名的丈尺高的花丛,几乎将这里堆砌成了花的海洋,果然不愧是皇家园林,贵气十足。明知穿越回去不是一朝一刻的事,我也去了急躁,避开群居众人,信步在后花园中闲逛享受这难得免费的古韵风采。
“李姑娘!”衣帽周全的褐衣小厮神色诡异的低声轻唤,只至人迹罕至处,方才傲慢冷色道:“姑娘倒有心赏花看院子,主子要的名单到手了?”
我怕露了马脚,忙屏住气息,作出几分迟疑的望着他,只是一味懦懦着并不回答。
他拧眉恨恨的骂道:“姑娘既要作死,何必连累我们跟着受主子排喧”。
他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抬头查看无人靠近,将袖中布团甩给我,不耐的低声嘱咐道:“这是四爷书房地图,名单就搁在桌下第二个硬屉里。姑娘若办事不力,到时可不只是接你回府这么简单了”。
他再三叮咛,我低眉顺目,故作谦卑,诺诺应是,目送他离开,才收了恭敬,五雷轰顶般,若不是因手中布团,我真想当做幻觉,受了影视近二十年的熏陶,我纵使再愚笨迟钝,也从刚才的谈话中得知本尊的死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