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撩裙走榻板正待迈步,却听见外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正疑惑间,却见陈妈妈一面扣着外衫小衣的盘扣掀帘进来,急急行至我面前虚晃晃的福了福道:“姑娘还未安置?即使如此,还请快些做了准备,外间竟是贝勒爷到了!!”。
我忍不住惊呼一声,和纤云面面相觑之际便欲向门前迈去,却早已被陈妈妈出声拦住,“我的姐儿,您还是好生歇着,外间有一群的小子守着伺候的,哪里要您亲自接了去,别是让贝勒爷骂奴才们没了眼色才好!!“。
“即是如此,倒有劳妈妈遣人滚些茶来,这冷风大雨的,也当是为贝勒爷去去寒气!!”,我按捺住心中的诧异,只侧身回了榻上坐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她去。
看着她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打帘离去,我一时之间似乎想不透四阿哥巴巴来此的缘由,满腹对他的埋怨,翻腾压抑着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正好借此细细的问他,想到我目前的处境,只是他能过来,与我总是有些好处的
“你去另上几盏灯来,把内室照的亮亮的才好,这个时辰正是易乏的时候!”,我怔了怔侧身做了吩咐,攥了款款阔阔的寝衣袖角在手中,单手托腮只望着逐渐闪烁的烛光陷入沉思。
正说着帘子被打开,四阿哥已是俯身快步迈了进来,裹在暗紫云纹团花披风下,绛色织金团回纹暗花绸袷马蹄袖箭衣的一侧肩头,湿淋淋的水渍犹在,绸面上三镶三牙的银白丝线衬得他略显苍白的脸竟是格外的醒目,隐约遮在衣摆下的墨色白底朝靴,一路走来无端留下一行的水渍,想必已是透了的,那一贯冷清的脸上也带上了少见的焦急之色,只看得我心中疑窦横起,生生的憋在了心口。
“将我从府中带来的君山银针泡一壶端上来”,我凝眉起身对着身侧的纤云做着吩咐,已提裙下榻迎去,快步行至四阿哥面前,抬首解了系于他颈中的嵌金云丝双绦,递了披风给一侧的丫鬟,攀上他的手指暗中握了,这才抬眸看着他笑道:“再紧要的事情也且要等雨住了,谁竟是要你这样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他俯身凑上来在我面上看了一眼,冷蹦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将我递上的指尖紧攥入手,相携着往榻上走去,答非所问道:“既然是出府消遣的,怎么形容反倒越发憔悴了?”
我看他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清冷的眸眸底情意切切,丝毫不见作伪,心中忍不住冷哼一声,面上神态依旧,只是低眉宛转一笑,柔声笑着道:“刚刚离府不到三日,哪里就能叫人看出什么不同来”,一面说着上前携了他在榻前缓缓坐下。
不过须臾,纤云便利索的捧了一牡丹花式雕漆填金的小茶盘,上面搁了两个成窑五彩小盖钟,俯身上前恭敬的在我们面前各放一个,这才手握茶盘徐徐退下。
四阿哥不动神色的打量了分立两侧垂首静立的下人,狭长的眸子稍显倦怠的扬了扬手哑声命令道:“你们暂且下去守着!!”。
内室顷刻便只剩我二人默然相对,我自然知道他是有话要讲,只是见他宛自不语,我也秉承沉默是金,默然垂首的悄悄坐着,生生压制按捺住几欲脱口而出的询问。
我心中自然是有满腹的盘问,情知此番难免被他利用,纵是如此却只望他能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将满盘计划讲于我听,可是看他这样一味的沉默着,,丝毫没有坦诚言表的打算,我那存着几分奢望,掺了几分可笑希冀的心终究是沉寂下去,犹然之间将泛滥而起的愤懑情绪悉数尽收,只看他一眼安静的垂下了视线,借此将茶杯紧攥入手,全然不顾杯壁上是灼心的烫。
堪堪坐了半刻,我心弦紧绷,不觉一个恍惚失神,忙攮了寝衣宽阔的袖子半撑着额头将面上表情掩去了近半,忽明忽灭的烛光下,只觉身畔灯下垂首默然浅酌的男人,熟悉的面容此刻是异常的遥远和陌生。
有寒意自心尖透过肺腑直达四肢脉络,心中的多疑和失望似乎结成了细小的冰渣,带着微微细小的刺痛,自骨缝深处缓缓的蔓延开来,我忙俯身嘬了一杯浓郁的茶水含入口,还未及咽下便听他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可有什么要问的?”
“这句话听起来倒好笑了,贝勒爷的训示,难不成还要奴才跪求方能受教么?”我一声压低的讥诮,抬眸时已尽数掩去了心中所想,依旧是佯装笑语嫣然的无辜望着他道:“贝勒爷将人心筹划的如此细密,奴才合该庆幸尚有些用途,否则岂不是叫贝勒爷白白的来此一趟了?”
脱口而出的尖刻无比的诘问夹杂着难掩的失望,以及那飞窜在周身的寒意缭绕出无尽的戒备,如同利刃带着难以言表的刺骨之痛滑过我四肢百骸,有失落,有不甘,灵台方寸之地,起伏不定的心潮陡然间千回百转,终究化作了唇边噙起的那一抹轻笑。
“我知你自来心细,也从未打算瞒你太久,只是事出突然,我并非有十分把握,才瞒了你去”,他侧首沉思,喑哑的声音停了半刻方才再次响起,“前时我奉命查山东武定春种案,将涉案的府台,知县一众押解进京,其中数那府尹魏敏忠形迹最为严重,只是人尚未抵京,我便接到太子密函,要饶他性命”。
“贝勒爷岂会甘心,故而便故意特赦奴才到这娘娘山,假意被九爷拿了短,迫不得已才交了魏府尹到八爷手中,总是不算得罪了太子爷,奴才虽是不济,倒多亏了这份心思谨慎方才能够活到今日”,我脆生生的嗓音说的娇俏,越是觉得心寒齿冷,却越发是说的轻快,似是唇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只是贝勒爷可曾想过,让奴才这样只身犯嫌,若是九爷起了疑心,奴才可还能够全身而脱么?”
杯中的茶水已有些凉意,与我贴在杯壁上掌心中的冷汗,寒浸浸的濡湿成一片,使得我的心也一味冷了下去,惹得我禁不住怆然一笑,他若说的明白,我自然是肯帮忙的,只是恨他这样利用。
“你怪我本也应该”,昔日清俊的声音低沉暗哑,惹得我禁不住抬眸看去,他墨色的眸底漆黑一片,犹如沉潭一般深不见底,幽深之处还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我即在面前,你若有什么委屈便只管说来,一味的闷在心中,若是伤了身子,可有谁能替你受的?”
我攥紧了窝在杯壁上的指尖,缓缓收敛了心中飞窜的情绪,抬眸轻笑,目光平波无绪的看他:“原是怪我多心了,只是试问一句,奴才时时以贝勒爷为先,贝勒爷可曾有半分将奴才当作体己来看待?利用之处召之即来,贝勒爷视我为敝履草芥,却要奴才以肝胆真心相报,岂不是太过于强求了?”
“事情还未问个仔细,便这样皂白不分,夹枪带棒的一顿呛白,这样狷介的性子,何时方才能够改了?你以为今日这一切”
他漆黑瞳仁深处的柔情渐褪,黯然的浮上一层薄尘,原本凝聚在眸底深处的那一抹明光,合着一缕凄然的悲凉渐渐的沉下去,沉下去,连伏在耳畔的一声轻唤都带着些许微不可察的软弱,震得我心中悸动不止。
仔细望去,他已是撇过额头不再看我,只是自袖兜中取出一张暗黄纸擎上前,“你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我不解其意,却也接了在手中打开,细看之下不由的怔住,定了定神望着他迟疑的问道:“这是我的身契?”。
“留在他手中终究是个隐患,只是老九性子最是狡诈,若是直接要去,必然受他刁难,越发的迂回曲折,他才肯给的”,他微微颔首,垂眸嘶哑着嗓子徐徐道:“哪日你拿了去官中落了户,总也算是去了一桩心事”。
我看他丝毫不以我的尖酸刻薄为忤逆,却依旧将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打叠起千般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想到他暗中为我周全,我却这样百般猜忌,冷然嘲讽,一时之间误解冰消云散,猝然的只叫我愕然不已。
他原本不善男女情事,想必行至这一步早已到了底线,心中情绪翻滚,只觉一阵欢喜,又一阵空落,一阵开怀,又一阵黯然,我心头堆簇了几近一夜的冰凌渐消,柔肠百转,思绪千迥之际,淡淡的心中竟有弱弱的愧疚浮起。
笔者语:大概过程就是,四阿哥提前了解九阿哥的动向,然后派女主上山故意撞见他,假意受了胁迫卖了人情给八爷党,也不算得罪太子。看过前面的筒子应该还记得,女主曾派小厮盯住行宫,看到九阿哥曾派人冒雨送信,这时候已经是起了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