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急赶着用钱,不好特意回府取一趟,我本想着等贝勒爷病愈了再做汇报呢,择日不如撞日,也不便隐瞒了”,我记得乌拉那拉氏那日赏了我直叫好生带着,并没有额外的吩咐,自然不知手镯背后还有这样的典故,如今见他脸上似有些失望,心尖一暖,忙俯低身子将顾盼儿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了他听。
我殷勤助她的本意,便是想要四阿哥出手,借此为跳板施了人情给隆科多,见他不信,其中有关以后的缘由自然也不便详说,只是婉声求了他几句,继续嫣然笑着道:“我听人说,那佟三爷是府中的独苗,可偏偏他名下无论嫡庶,竟是半个小子也无,如今他这位红颜知己巧又有了身子,想必自是疼到心尖上了!!我已向那顾盼儿夸下海口了,贝勒爷可不能这样让我没脸”。
“佟家老三本是老八的人,好好的招惹他做甚么?”他听了侧首默然沉思了半晌,无奈的扶额长叹一声,面上的神色异常的不情愿,“因那隆科多是被降职去的北边,平日里往来的书信多有不便,那女子怀了身子的事情,你可是得了准信了?”,
看得我忍不住抿唇一笑,“我看她总是小心的护着肚子,便出言试她一试,不想竟是准了,再没有第二人知道的。只是贝勒爷也不用这般勉强为难,说来那位佟三爷,贝勒爷还要喊上一声舅舅呢!!”。
他面上的冷清撑了半刻,终是忍不住笑了,“他算人哪门子的舅舅,这京中的姻亲关系若要是详细的说起来,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呢!!”。
“原是他不配,就不知再加个下任的九门提督,这分量可还值得贝勒爷喊上一声舅舅么?”我低垂着眉目已全无方才的说笑之意,将袖兜中的那柄折扇取出握进了手中佯装细细的看,偷眼打量他的神色。
他面色一凛,长眸间瞬时便有了了然,白玉的手指轻点我的额头,阴寒恻恻的轻斥道:“我只几日不说,你便又这般口无遮拦起来,如今京中不比寻常,还敢轻言朝事,若是被谁墙角听了传出去,可叫我如何保得住你?”。
“我难道是如此不知深浅轻重的人么!!只是因在贝勒爷面前才敢畅怀放肆一回,再者我说的这些可有半分私心?贝勒爷信与不信,好歹也承了我这一次情吧!!”,我听他语带关切,虽是竭力压制,却于不经意间泄了底,放了扇子到他身侧的塌几上方将他望着笑道:“谁又是一辈子的,便是东宫,也不妨有易主的时候”。
“便是因此才是我放心不下的”,他黯然长叹一声,低了身子到我面前,轻声道:“我合该把京中的详细景儿讲讲清楚,断了你不该的心思,否则以你这样鲁莽的性子,迟早要闯出祸来!!”,顿了顿,也不待我回答,他将声音捻低的只我们两人听得见,“废储重立岂是这么便利的,轻的落个父子生隙,兄弟阋墙,严重些,朝堂混乱,因此断送江山社稷的也不乏其事。你看着朝中虽分三党,其实只有太子一脉而已!!皇阿玛心中早已是稳打稳得拿定了主意的,不过是不出声罢了”。
我因这些年与十三交好,对朝事知道的多了难免会有些怀疑,只是我仗着比他们对未来多些了解而已,也知最后的赢家并非如今风光的两位,因此便是不解于十三对受宠这般小心谨慎,心中不堪的想法却也生生按捺下去了,此时贸然听他讲起,只觉平时的疑惑全然压制不住,“十三爷倒还无妨,可八爷一党的心血岂不是白白付诸东流了,必然不会甘心受缚吧!!”。
“太子是正宫嫡出,自幼便立了储位,只是年岁渐长,行事便有些放肆妄为,皇阿玛提拔了老八,原本也有些鞭策激励他的意思。原想着老八母族式微,没了氏族仰仗必然搅不起风浪来,谁想他颇有些手段,拉拢了老大,老九一众在后帮衬,几年不到生生拉起了与太子分庭抗礼的架势!!”,他略带疲倦的顿了顿,只是轻轻带过,似是不愿深提。
“圣上起用八爷,的确借机敲打了太子一众,却不提防八爷党速起,如今倒嫌他们尾大不掉了”,我低声续着他的话,一面提身在榻上坐直,双手滑上他的额间太阳穴处细心揉捏着,亦不忘轻声问道:“九爷深谙官商之道,手段了得,心思又玲珑活泛,是八爷的得力干将,可是大千岁①相较之未免显得平庸些了!!”。
“老大虽然不济,可防不住有个好舅舅”,他轻哼一声,重又将我揽进怀中握了我的指尖轻轻揉了,“仔细又要嚷着手疼了!!”。
“贝勒爷对我真好”,我只是任手被他握着,笑吟吟的低眉想了想道:“可是明珠相国手中早已无实权,不问朝事半是归隐了。又能起了多少助力在里面?我有些看不懂了”
“纳兰一族自入关,兴衰荣辱便与皇室息息相扣,岂是说退就能退得了的?况且你不知纳兰府昔日的恩宠盛势,那时只养在他府中的门人清客也已近百,如今这些人中,年长的尚不及古稀,年轻的更是刚过而立,正是朝中老臣的中流之辈,而皇阿玛历来又最是看重倚仗老臣的,否则太子又岂会为了拉拢纳兰安昭,费那样的心思,何况老八必然是想要效仿前朝,有朝中众臣上书举荐他保储之事”,他缓缓的出了口气,抬眸淡笑,目光平静无波,只是攥在我掌心的手指指节有些泛白,“这样一来分立两派,那些不愿投入二者门下表明立场的朝臣难免会因此受到排挤打压!!”。
他声音一味的冷了下去,冷冷清清的听不出是否有怨怼在里面,只是攥的我的手心有些生疼,我细细品着他的话,一瞬之间只觉心中大寒,止不住颤声问他,“是不是因此才有十三党一说?是了,十三爷最是淡薄名利,又不惯是在权势上留心思做手脚的!!此消彼长,选他用来辖制两党,打压削权是再好不过了”。
“十三平生看重父兄情意,又颇是率性仗义,确实是个良选,只可惜母族过于煊赫”,他略带赞许的看我一眼,微微敛下了眉目掩去眸中的苦涩,“因外祖父原是蒙古草原的科尔沁大汗,加之如今圣宠正盛,他比之寻常的贝勒更要谨慎百倍千倍,否则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了,故而我才顺了老九的意思,将那马尔泰府上的嫡女推给他做侧福晋的”。
我虽知皇室感情历来凉薄,生死,亲情都是可以用来算计的阴谋筹码,却不知那人人称羡的圣恩,原也是悬在颈子上的利刃!!!难道四十七年十三的十年牢狱之灾原因便在此吗?
“圣上这般施宠于十三爷,就更令太子,八爷如鲠在喉,欲与除之而后快,难不成十三爷便只能生受了?”我喉间发涩,明知是为大不敬的话,在唇边酝酿发酵,终究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皇上圣明,为了江山社稷用心良苦,连亲子尚且不肯放过,却可曾为十三的处境想过半分?”
“皇阿玛为朝事为难,我们身为儿子的,自当竭力分忧才对,若只这般心生怨怼,更易落人把柄了!!”,他面色一冷,只是蹙眉微微摇头,幽深的眸底似有阴翳,“自然知道你一心为了我好,只是太子,老八又岂是好相与的?我和十三好歹是他们的亲兄弟,背后又有皇阿玛坐镇,他们多少总有些顾及,可你是却不同的,若是叫他们起了疑心,暗中指使福晋,侧福晋寻了错口拿你开刀,便是我出面也不好说甚么的,你可记住了?”。
“是是,奴才以后唯贝勒爷马首是瞻,再不敢鲁莽行事了”,我心中一暖,温顺的不再出言反驳,只是忙不迭的点头,又半是撒娇着说了些许保证的话,看他一味阴沉的脸色稍霁,
我有意转移话题,取了怀中他先前送我的那块银丝琅珐怀表就着灯光看了一眼,便听他笑道:“这怀表你倒还留着!!怎么没舍得拿到当铺典了去!!那对翠玉镯子可比它珍贵多了!!”。
我见他还这样絮絮不止的为着镯子抱不平,不觉好笑,便捏了怀表擎到他面前笑道:“贝勒爷吝啬,这好歹也算是第一次送我的定情信物,我自然要好好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便是死了也要带到棺中去!!”。
“刚安份了两句,便就这样死呀活呀的不知忌讳。吃着我的,用着我的,啧啧,到如今,不仅是主子难做,连相公都不易当了”,或是被我的话讨了欢心,微微垂眸斜睨着我,眸子里似有无穷无尽的笑意在翻涌。
①:这是对大阿哥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