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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斑斓叶茶(1 / 1)

徐慨低垂着头,避开挂在门廊的风铃与高高卷起的竹帘,面无表情地跟在张三郎身后。

含钏手上的算盘一松,“啪嗒”一声砸在榉木柜台上,腿一软,下意识地想蹲下躲进柜台下的缝隙里。

这是...第二回见面吧?

今生的第二回见面。

头一回是在黑灯瞎火的掖庭,她满面血污,徐慨怕是早已记不住她的样貌了吧?

含钏心头朝自己啐了一声。

怂什么怂!

怕什么怕!

如今她是清清白白开食肆的良家女子,既不是承乾宫的女使,更不是千秋宫的丫鬟...

含钏目光坚定,捏紧拳头狠狠砸了砸柜台木面。

“嗬!你干啥啊!”张三郎吊儿郎当地撇着头,手上把专属于他的刻字木牌舞得虎虎生风,“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您这儿关门闭户几日,便换了个大样儿?”

张三郎得意洋洋,“今儿个带了国子监的同窗来吃饭。”斜了脸,同含钏低声说了悄悄话,“真正的贵胄,今儿个的膳食用点心,可别给我丢面子。”

含钏目光复杂地看着张三郎。

这头傻憨憨啊...

您帮着拉生意是好事儿,可怎么就好死不死拉到了徐慨身上了?

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煎饼卖给他!若是不把煎饼卖给他,他就不会一路跟到东堂子胡同来!若是不跟到东堂子胡同,后头那阎王也不至于出现在她的地界儿...

果然,古人诚不欺我,生命中所有的馈赠都暗暗标好了价格。

那二百两银子,也不是那么好坑的。

含钏扯开嘴角,艰难地笑了笑,从柜台后边出来,引着二人到窗棂边的雅座落了座儿,盯着张三郎一个人介绍了今儿个的菜式,“...您知道的,分三档,今儿个是涮羊肉打主力,三档的肉有定额,二档的肉畅吃,三档的是一羊两吃,还附赠两份儿小菜并一份羊骨萝卜汤。”

请客吃饭得大气,张三郎把牌子往桌上一扔,“给爷来两份三档餐食,今儿个不要金波酒,直接上时鲜最好的翠玉酿。”转头向徐慨,“今儿个,便陪四皇...四爷喝到天亮!”

还要喝到天亮?

含钏脑袋似被打了一闷锤,憋了半天,“咱食肆宵禁前就打烊了,翠玉酿也不太够,就酿了三盅,恐怕撑不到您喝到天亮...”

似是有一声轻笑。

含钏不敢深究是谁在笑,闷着头扯开一丝笑,将张三郎的话记下来,便回了柜台。

徐慨的眼神落在了一身粗布麻衣、形色匆匆的含钏身上。

割太监舌头、捅贼人眼睛、舍命护葫芦吊坠儿、生机昂扬地在宽街摆摊儿卖煎饼和糕点...所以这个姑娘的最终目标只是开一家食肆吗?

开一间不大的食肆,院子里铺满了鹅卵石和矮子松,门廊处挂着自己串的贝壳风铃,回廊里摆放前朝的字画与精巧的翡翠小件儿,厅堂中沸反盈天,热闹的烟雾直蹿上吊梁,小娘子兴致勃勃地做吃食、酿酒、涮肉、煎饼...

徐慨平静的表情下,心里低低赞了声,有趣。

他不太与国子监众人交际,一则两大热灶在前,无人烧他的香,二则他若与勋贵世家的公子走太近,于顺嫔娘娘,于他自己,都不是好事。

噢。

张三郎除外。

故而张三郎因金乳酥之谊邀他到“时鲜”食肆聚餐时,他想了想便应了。

一是好奇“时鲜”小摊儿短短几个月就做成了食肆,二是当时脑中便浮现出那个小娘子,那双细长上挑的眼睛。

生机勃勃、充满韧劲。

他救了她一命,如今也装作不认识他?

徐慨轻轻挑了挑眉。

“...您很少和同窗外出聚餐吧?”张三郎笑着给徐慨斟了一杯茶汤。

徐慨低头看,茶汤绿油油的。

扑鼻一股奇怪的清香。

张三郎活像半个店主人,热情招待,“这是斑斓叶煮的茶,最南边产出的香叶。味道清淡,吃饭前用来清口的,您先涮涮口,之后餐食入口才是食材的本味。”

徐慨依言,品了一口,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真是...奇怪的味道。

香气似乎浮在表面,只存在于鼻腔中,入口便消失殆尽。

说是白水也可,说有那么一丝丝甜味也可。

不太好喝。

饶是如此,在张三郎灼灼的目光下,徐慨还是喝完了一盏。

张三郎笑得越发真挚。

到底是谁说四皇子不好相处来着?

不是挺好相处的吗?

张三郎一高兴,开始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时鲜”,“...上回某带去的那盒金乳酥就是出自这家掌柜的之手,您别看她年岁不大,手上功夫很老辣,推出的菜式都是在北京城里见不着的。”张三郎环顾一周,见还没坐满桌,“如今这儿刚刚开业,还没真正做起来,但菜品是真不赖,有几分御膳房、官府菜的味道,可匠气没那么重,比宫里的菜多了几分灵性。”

又想起面前这个是吃宫里的菜长大的,赶忙找补,“不是说宫里的菜不好,而是太求一个稳字儿。太稳了,就失了真...”

还是没找补回来。

徐慨却笑了。

可不是有几分御膳房的味道...

那主厨不就是御膳房出来的吗?

张三郎见徐慨难得地笑了笑,伸手抹了把额头,长舒了一口气。

含钏在柜台后抬头,瞥见张三郎喜气洋洋地冲徐慨比划着什么,徐慨半张脸被挡在了花鸟笼后,只能看到浅浅勾起的嘴角。

含钏低头,抿了抿嘴唇。

梦里徐慨和张三郎有交集吗?

含钏不太清楚。

只是照徐慨的个性,从不重口腹之欲,亦不刻意苛求某人某事,处事做人向来浅浅淡淡,含钏伺候了他这么久,从不知他喜好什么口味、亦不知他有何偏好,到徐慨身死,她都说不出徐慨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甚至无论她做出什么菜,徐慨都是点头说好,从不下三次筷子。

也未曾在她面前表现出情绪上丝毫的起伏,更别提勾起唇角欢快地笑了。

还是蛮失败的。

含钏垂了垂头。

约莫是身份的鸿沟吧。

一个是天潢贵胄,一个是侍妾通房,他欢快也好,难过也好,他的情绪与想法,她都不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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