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笑嘻嘻的进门,缓步走到最中央的铁盒子跟前,双手负后,仔仔细细的瞧着里头静静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你也不必如此盯着我,我不会对你大刑伺候。谁让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的歇斯底里。不过,开场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她清了清嗓子,“你若能把东西交出来,我立刻就走。”
“我不知道什么东西。”盒子里的人,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只是即便沙哑,那双眼睛那种眼神,似乎总有几分熟悉。
夏雨微微蹙眉,“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要——传国玉玺。”
四下空寂无音,谁也没有再说话。
夏雨笑呵呵的上前,“怎么,我冤枉你了?东西不在你这儿,还是你打定心思。不预备交出来?其实人这一辈子就那么短,痛快的生死一场,有何不好?你死扛着不放,真就值得吗?你也许有苦衷,可你能保证没有人会出卖你吗?”
“就好比两只兔子,白兔和黑兔都帮了农夫的忙,白兔收了萝卜,黑兔要了萝卜的种子。可还没过完冬,黑兔没等到萝卜收成,自己就饿死。白兔吃完了自己的萝卜,刚好等到黑兔的萝卜成熟。”
“你说你坚持了一辈子,原以为人要往远处看,往前看,可最后反倒成全了别人,有用吗?连眼前都顾不了,你还顾得了长远之计?”
盒子里的人。瞪大了眸子。
这个故事是——
夏雨微微蹙眉,这眼神真的好熟悉。
“你为何不说话?”她问,想了想便朝着身后的暗卫道,“把盒子打开,把他——”
“不要打开,我不想见任何。”盒子里的人疾呼。许是因为高喊时的疼痛,随即而来的痛苦呻吟,伴随着眸子重重合上。
夏雨近距离的走上去,隔着盒子,只能透过眼部的缝隙看到他那双紧闭的眸子,有血痕斜着划破了他的面颊,容颜不清,“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此话一出。盒子里的人骤然蹙眉,依旧没有睁开眼。
“我好像认识你。”夏雨低语。
盒子里的人,徐徐睁开双眼,定定的望着夏雨,眸中带着晦暗不明的复杂,“不要打开盒子。”
夏雨深吸一口气,“你认识我吗?”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我就告诉你,我是谁。”盒子里的人,声音孱弱低哑。
夏雨点头,“好,你问。”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他问。
夏雨仲怔。想了想才笑道,“我为什么要去恨别人?恨一个人需要太多的力气和精力,我没那么空闲,我的气力和精力都要用来好好活着。人生短短数十年,对于那些得寸进尺,永不知足的人,我何必委屈自己给他们脸面。所以,我不需要恨任何人,谁也不值得我恨。”
就连疏影,她也算不得是恨。
恩断义绝,若还连着恨,怎么算是“绝”呢?
无爱无恨,无欲无憎。
盒子里的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发出了少许低哑的呜咽,好似在哭又好似情绪难耐。
“海叔。是你吗?”夏雨低问。便是这一声问,让盒子里的所有声音都凝滞当场,再无声响。夏雨深吸一口气,定定的望着那双充血凝泪的眸子,“海叔?”
盒子里的人没有回答。
夏雨低头苦笑两声,“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是你?你以为你声音沙哑,我就听不出是你?还是你觉得单凭一双眼,我认不出是你?”
“我喊你海叔,跟着你学武,看着你经常为我收拾残局,你以为我夏雨真的是傻子吗?在我心里,喊你一声海叔,其实就跟把你当爹一样。我没有爹,在我心里,你就在爹的位置上。”
“每次闯祸,你明知道虎子是替我背黑锅,总是不戳破,任由虎子受罚。有好吃的,你也总是念着我,我不是不懂,我只是看到虎子喊你爹的时候,也想跟着他喊一声,可我始终不是。”
“在代州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你被大火烧死,为了报仇也为了保护虎子,我才会来到京城。可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已回不去了。”
“海叔,我是阿雨。”
盒子里的人终于哭了,一个大男人,熬过了酷刑,熬过了身心折磨,却熬不过至亲之人的三言两语。盒子打开的时候,夏雨看见里头躺着的,浑身是血的袁胜海。
身上,早已被鲜血浸染,一身血衣嫣红刺目。
她红了眼眶,没有落泪,“其实,赵老九问我非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只是没有亲眼看见,猜测始终是猜测。在代州我亲眼看见你被火油烧死,可最后尸身消失不见,我便知道其中有诈。我担心这是赵朔引虎子去京城自投罗网的陷阱,可是——”
“我到了京城,见到了被关在笼子里的虎子,我便明白你可能没死,否则赵老九不会留着虎子。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以我的分量还不足以让赵朔如此费心。”
“所以我更加肯定,他留着虎子其实是为了你。上次赵老九问我有关于非刑之事,还说是我认识的,我心里就笃定了,应该是你被抓住了。”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到底,还是见到了你。海叔——阿雨不是傻子,只是我无能为力。”
袁胜海掩面抽泣,声音极尽压制,那种压制到心里,实在没能熬得住而哭出来的声音,让人心酸也让人心碎。
夏雨小心的搀了他出来,让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靠在木桩处歇着,手镣脚铐,重锁在身。[棉花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手,轻轻的将他披散在脸上的发丝拨向两旁,脸上那道长长的劈痕何其触目惊心。从左额角延伸至右下颚,跨越了整张脸的幅度,如今伤口溃烂,若非亲近之人根本无从辨认他是谁。
这张脸,算是彻底全毁了。
“我不知道赵老九与你到底有什么仇恨——”夏雨垂眸,“下半辈子,我为你养老送终。”她固然是聪慧的,很多事不是她该问的,因为她无力解决。所以她不问因由,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袁胜海定定的望着她,“其实你该——”他的脸上浮现着无以言表的愧疚,张了张嘴,又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你走吧,玉玺的事情,我考虑一下。”
“海叔,我想问你一件事。”夏雨抿唇,眸色微凉。
“什么事?”袁胜海轻咳两声。
夏雨鼓起勇气,“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为什么当日赵老九在场,你让我给先帝爷的灵位磕头?还说,是我应该的?”
袁胜海愕然,一双眸子极具复杂的盯着她,那种眼神似爱似恨,又似内疚,而后带着沧桑过后的凄惶悲怆,“你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很显然,赵朔什么都没说。
“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夏雨继续问,口吻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悸动。
袁胜海一语不发。
“其实海叔,你不必说明白,我只问一句话。”夏雨笑得勉强,袖中的五指,紧紧的攥着衣袖,“我、我——是不是爹娘不要的孩子?”
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眸中噙着泪,一双明亮的眸子蒙上氤氲薄雾。
袁胜海抬头看她,面色极是为难。他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话,隔了十多年,忽然间觉得无从说起。
该怎么说呢?
“是,还是——不是?”夏雨定定的望着他。
袁胜海轻叹一声,终归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她眸中光亮尽褪,笑得比哭还难看,“以后我都不再问,我再也不想知道了。”
“阿雨。”袁胜海握住她的肩膀,“都过去了,十多年,人事早非。”
夏雨仰头,即将夺眶而出的泪,被硬生生的压回眼睛里,“海叔,我还是那句话,我要玉玺。”
“阿雨,赵朔不是好人。”袁胜海握紧她的肩膀,“你信海叔这一回,他想当皇帝,他觊觎皇位已久,他想造反。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外面的一切,都是他筹划多年的结果。一旦山崩地裂,他会揭竿而起,做这万人之上的君王。而你呢?”
“你对他而言,只有利用的价值,没有存在的必要。将来他会三宫六院,会有数之不尽的美人相伴。他要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你懂不懂?”
夏雨点头,“我懂,若真到了那一日,不是他不要我,而是我——会主动离开。海叔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不是那种会纠缠的女子,也不是那种没了依附就活不成的寄居蟹。我还是我,会活得很好。”
袁胜海一怔。
“海叔,我要玉玺。”夏雨还是那句话,“就算你咬着牙不给,可若赵老九想要,他迟早会拿到的。何况,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他这一边。我会去求他,留你一条命,将来若真如你所料,我带你和虎子一起走,天涯海角,总归有个落脚处,而后为你养老送终。你纵然不信他,也该信我才是。”
听得这话,袁胜海的手松了下来,微微垂下眼帘,“你这性子,跟你娘一样的刚烈。只是,你比她善良,也比她聪明。很多事,她做不到你这样的通透。”
夏雨起身往外走,她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情。
“阿雨!”袁胜海韩喊了一声,“你过来。”
夏雨转身回来,定定的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袁胜海。
轻叹一声,袁胜海颤颤巍巍的起身,伏在她耳畔也不知说了什么。
夏雨眉头微蹙,却听得袁胜海笑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夏雨颔首,“海叔?”
“我苟延残喘了十多年,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想想,还不如你活的干脆。”袁胜海跌坐在凳子上,一脸的万念俱灰,“其实想想,你的话也是对的。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昔年天下,我老了,哪里还能管的了太多?以后这天下是谁人江山,与我何干?纵然我死在这里,除了你和虎子,也不会有人再为我掉一滴泪。”
“都说忠孝节义,可有时候说穿了也不过是种执念。然权力之争中,谁又能分得清孰对孰错?赵朔有句话是对的,成王败寇,那就是对与错的标准。我守着自己的承诺,又有什么用呢?”
夏雨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要这皇帝心里装的是老百姓,是天下人,谁当皇帝又有什么要紧的?当官要的是钱与权,可老百姓要的,是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而不是战火连天的苦日子。海叔,你说对吗?”
袁胜海点头,“去吧!我也老了,再也斗不动了,如今是你们的天下了。只是阿雨,我希望不管你将来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后悔。”
她笑着看他,“我不会后悔的。”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袁胜海笑了笑,她的背影——真像——只是那样璀璨的笑容,记忆中的女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石门关上的瞬间,夏雨唇边的笑靥消弭殆尽。
抬头,颀长的身躯挡去了所有的光线,黑压压的身影就这样劈天盖地的遮住了她的一切。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处,低眉望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想说话。”
他应了一声,“那就听我说。”
她点头。
他说,“我不会放了他,但也不会杀他,等到事情结束,我把他交给你处置。”
“嗯。”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肢。
他继续道,“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与你无关。就算有关,你也只与我一人有关,懂?”
她“嗯”一声,抱紧了他。
他的手,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捋着,“如果你难过,可以哭出来。”
她便没了声音,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在我这里,不管怎样都可以。”他轻叹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柔若无骨的身子,轻飘飘的,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丫头似乎怎么吃都不胖。
许是年少时饿得狠了,所以如今吃得虽多,吸收却不太理想。
他想着,应该好好补一补。
“海叔说,你想当皇帝。”夏雨靠在他怀里低语。
赵朔顿住脚步,也不看她,只是吐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她道,“你会杀了皇帝大哥吗?”
“你希望我当皇帝吗?”他问。
她想了想,圈住了他的脖颈,“那你——会允许我四海为家吗?”
他蹙眉,道一句,“休想。”
她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灰蒙蒙的天,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盈盈落下,她站在雪地里,想着当日他吃雪的模样,不自觉的扯了唇笑,傻呵呵的笑着。
所谓喜欢,就是经常会不经意的想起他。而你的唇角弧度有多少,你对他的思念就会有多深。
没有父母又怎样,她还不是活到这么大了?
没有亲生的,还有养母——没有了养母,还有海叔——还有好多好多值得珍惜的人。
她想着,也该为赵老九,做点事了。
赵老九的人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而她充其量也只是个诱饵,所以——赵老九若是真的能当皇帝,应该会是个好皇帝吧!
深吸一口气,身后有温暖的怀抱袭来,他披着大氅,将她塞进自己的怀里,“手这样凉,还站在雪地里,不怕冻着吗?”
她嘴里哈着白雾,笑嘻嘻的侧过头来,他的唇恰到好处的贴在她冰凉的面颊上。
他一笑,“就这般心急?青天白日的,也想让爷好好疼你?”
她抬手,手肘轻轻忖了他的胸口一下,“臭流氓。”
“流氓无赖本是一家,不是吗?”他越发抱紧了她,“你不怪我,如此对他吗?”
“在代州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是有恩怨的,江湖上的恩怨都已死亡为代价,我见得多了。你能让他活着,我已经感激不尽。能让我再见一面,没有瞒着我,我还有什么可计较的。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何况,我又不是烂好人。”夏雨撇撇嘴。
脸颊相贴,小雪纷纷而下。
一不小心,怎么又和你白了头呢?
真糟糕,好似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定下来了,亏得慌!
一棵树上吊死,委实无奈!
翌日,赵朔还有事要留在别院处理,便让寻梅与阿奴送夏雨回城。只是走到江边的时候,她却喊停了马车。寻梅与阿奴不解的望着她,外头白雪皑皑,她这是要做什么?
“少主,外头冷,你要做什么吩咐一声,我去替你做。”寻梅道。
夏雨摇了摇头,“不用,有些事我想自己做。”拢了拢披肩,她执意下了车。
早上雪已经停了,惨白的阳光落在雪地上,泛着刺眼的光华,光线亮得有些刺眼。雪融的时候,是最冷的,嘴里哈着白雾,鼻尖冻得通红。
站在雪地里,夏雨想了想,缓步朝着江边走去。
“少主?”寻梅急忙跟上,与阿奴二人极为不放心的盯着她。
“我没事,我就是站一会。”夏雨深吸一口气,雪后的空气冰凉中透着少许阳光的味道。她仰头看了看雪后湛蓝色的天空,而后取出了随身小包中的那块玉佩。
指尖温柔的拂过上头的纹路,熟悉的纹路,曾经陪着她度过了那么多的日夜。无数个日夜,她都拿着这东西问自己,还有机会再见到父母,该说些什么呢?
可是现在,她一点都不奢望了。
最后的希冀,都破灭了。
虽然这是块假的,她也想过要留下来做个纪念。疏影打定主意不将真的还她,她也是无可奈何的。然而——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
有些东西有些人,你若不在乎了,她便再也无法成为你的威胁。
握紧手中的玉佩,夏雨忽然抬头一笑,狠狠的丢出去。
“公子!”阿奴纵身,矫捷若飞燕快速滑过水面。一个漂亮的凌空翻将玉佩接在手里,脚尖划过江面,飞旋落回夏雨身边,“公子怎么了?这东西——”
摊开掌心,阿奴将玉佩奉上。
“少主千辛万苦从镇远侯府要回来的,怎么现在却要丢掉呢?”寻梅错愕不解,与阿奴二人面面相觑,各自狐疑不解。以女呆亡。
“因为以前,我觉得这东西太重要,可现在我只觉得是累赘是负担。”夏雨取回阿奴掌心的玉佩,“我想丢了它,以后谁都不许再提起。我就是我,夏雨是也!没爹没娘,出身花满楼,名副其实的代州府小混混!仅此而已!谁都不许再捡回来,明白吗?”
她再次将玉佩丢了出去。
玉佩当空画着迷人的弧度,“扑通”一声落入冰寒的江水之中。以后,她还是夏雨,不会成为其他人。她是无可复制,也是无法取代的。
伸个懒腰,潇洒的笑着,“好了,回去吧!”
她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头也不回。
寻梅与阿奴对视一眼,无奈的跟着回去。
阿奴踹了一块石头,留在原地,算是做个记号。免得哪日夏雨反悔,想要寻回的时候,不记得丢出去的地方。
马车徐徐而去,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
东方越蹙眉撩着车窗帘子,似乎没弄清楚,夏雨方才是在做什么。好像有东西丢出去,被底下人截回来,然后她还是执意要丢进水里。
阳光下,那东西闪烁着碧绿的光泽,好像是一块玉佩之类的东西。
夏雨不是最好财吗?怎么舍得丢东西?
思及此处,东方越下了马车,缓步朝着夏雨丢玉佩的河岸边走去。走到近处,看见了阿奴留下的标记,当下愣了眉目。
“国公爷?”底下人不解。
“让人下水,我倒要看看,他丢了什么东西。”东方越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方才见着夏雨,他竟下意识的停住了马车。
许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夏雨是最像她的。虽然是个男儿,可无论是神韵还是眉目,比任何人都像。
大冬天的刚下过雪,就要下水,委实需要水性极好的人。不过东方越手底下,绝不缺人。
东方越转身,缓步朝着马车走去。
回到国公府时,东方旭就在门口候着,恭谨而温顺,“义父。”
“哼!”东方越冷然拂袖,“青儿还没有消息吗?”
东方旭在后头跟着,眉目微垂,白衣如旧,“青儿约莫出京了。”
正厅内,东方越眸色肃冷的盯着眼前伫立不动的东方旭,“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女子。不是让你下了软筋散吗?当日为何会逃脱,你心里有数。”
东方旭扑通跪地,“旭儿不敢,实在是青儿太聪明,她根本没吃饭,下了软筋散的饭菜都被她偷偷的倒掉,用此来迷惑大家,所以——”东方旭深吸一口气,垂眸低语,“趁着众人放松了戒备,打晕了奴婢,换了衣裳逃出去。”
“是吗?”东方越声音微沉。
“是!”东方旭颔首。
声音未落,肩头已经重重挨了一脚。下一刻,他的身子直接飞了出去,狠狠撞在门面上,而后闷声落地,却是一声不吭。
嘴角溢着血,东方旭淡然轻笑,勉力爬起来,照样跪在东方越跟前,没有多说半句。
“你敢说,不是你故意放出去的?”东方越拍案而起,一身杀气。
“是,是旭儿故意放出去的。与其让她饿死在这儿,不如让她去试一试。何况沈浩的人早就出手了,就算青儿赶得及到代州,也只能赶着给梁以儒收尸。等她哭够了,死心了,也就会回来的。”东方旭轻柔拭去唇边的血迹。
“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回来?这一出去,还能回来?”东方越切齿,“东方旭,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吗?你最好祈祷青儿能平安回来,否则你知道后果。”
音落,东方越大步离开。
及至东方越离去,云官急忙进得房内,搀起了跪地的东方旭,“公子?公子你怎样?受伤了?”
嘴里匍出一口鲜血,东方旭面色瞬白,整个人晃了晃,所幸被云官搀着。东方越下手,从来不会手下留情。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
“国公爷下手太重了些,公子你怎样?”云官轻叹。
东方旭推开了他,深吸一口气站定,指尖轻柔的抚去唇边的血迹。唇角带笑,眉目无温,“这么多年,不一直是这样吗?在他眼里,我算什么东西。名分上是义子,实际上我比你们还不如。都习惯了,习惯就好。只要不还手,他出了气就没事了。”
胸口气血翻腾得厉害,他捂着胸口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及至门口,又扶着门面站了良久,“雪——”
云官颔首,“是,怕是要融好几日呢!”
东方旭轻叹一声,“真好看。”
听得这话,云官微微一怔,“公子什么时候喜欢下雪了?”
东方旭淡然一笑,唇角有血缓缓溢出,东方越那一脚委实不轻。沿着回廊走了很久,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扭头望着房中饲养的鱼儿,随手抓了一把鱼饲料撒下去,虽然受了伤却仍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唇边带笑,温润如旧,“人都安排妥当了?”
“是。”云官低声回答,“有探子回报,说是在去往代州府的路上,发现了小姐的踪迹。想来国公爷很快就会得了消息,所以——”
“既然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此言一出,云官骇然瞪大眼眸。
“公子的意思是——”云官咽了口口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可国公爷那里,若是被查出来,只怕国公爷会迁怒所有人。小姐虽然不是国公爷亲生,可自小就养在宫里,疼爱有加,如果——如果让国公爷知道,咱们都会没命的。”
东方旭的指尖轻轻拂过鱼缸边沿,“谁让你下手那么明显?”
云官不解。
“她不是喜欢梁以儒吗?”东方旭抬眸,“还不明白吗?”
云官蹙眉,“公子的意思是——借着杀梁以儒的由头,让小姐自己送上去替死?”
“主意是义父自己出的,人是他自己挑的,虽然青儿是我放出去的,可若是为梁以儒而死,要恨也该恨梁以儒,如何能恨到身上呢?我对他而言,这刀子还没完全废掉,还是有用处的。现在就杀了我,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东方旭轻咳两声。
云官点了头,“明白。”
“听说她出城了?”东方旭忽然问。
云官微怔,猛然想起来东方旭说的是谁,忙颔首道,“是,约莫今儿个一早就会回来。”
“我想去见一面。”东方旭走向一旁的书架,从上头取了一个蓝色的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吞下腹中。平时伤痛惯了,总该备着一些药才是。
现在去,许是能见着她吧?
事实证明,东方旭是对的。
入了城,夏雨便弃车徒步。十里长街,雪后美景,怎能辜负。吃着滚烫荸荠串,嗅着香喷喷的香气,悠然自得的走在长街上,确实是人生幸事。
“少主,回睿王府吗?”寻梅一手拿着一把荸荠串,边吃边问。
夏雨摇头,“我想去一趟少傅府,再去走一圈,然后——回去。”
“为何要去少傅府?梁少傅都不在府中,去了也无趣。”寻梅不解。
夏雨笑得微凉,“我自然知道他不在,我去那里,只是想给他留点东西。”
“少主这话说得,为何——”寻梅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还不待回过神,一辆马车拦住了三人去路,东方旭从车上走下来,面色素白如雪。东方旭的出现,让寻梅与阿奴骤然冷了眉目,二人不约而同的挡在了夏雨跟前。
阿奴冷剑横在身前,“东方公子,还望自重。”
“少主,咱们走。”寻梅冷剑在手,随时准备出鞘。
“我想与你说两句,事关梁以儒。”东方旭转身就走,继而又顿住脚步回头瞧了夏雨一眼,“我知道,你不会坐以待毙,必定有所举动。可你也别忘了,肃国公府的人,无处不在。”
语罢,他抬步离开。
“少主,你别信他。”寻梅冷然。
夏雨深吸一口气,也不多说,只是沉默的跟在东方旭身后。他在前面走,她在后头跟着,却始终不去看他一眼。
有些人不可与谋,这道理夏雨还是知道的。
只是东方旭不像是无中生有之人,东方越的势力确实无处不在,所以——自己虽然让百花宫做了完全的准备,怕就怕细作就在梁以儒身边。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的道理,夏雨比谁都清楚。
当初的疏影不就是让自己猝不及防吗?
“你想说什么?”僻静处,夏雨顿住脚步,“说吧,我还赶着回睿王府。”
东方旭转身看她,眉目含笑,唇角微扬,“青儿去找梁以儒了,是吗?”
夏雨扯了唇,坏坏的笑着,“东方公子消息灵通,肃国公府只手遮天。怎么,你自己的妹妹都看不住,还要来问我吗?若我说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金屋藏娇了?要不要让你去睿王府搜一搜,若是搜出来,我任你处置。”
“我只是来告诉你,对于青儿的出逃行为,义父极为震怒,所以梁以儒的命,他要定了。”东方旭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他要杀的人,就一定要死。”
“不劳费心。”夏雨掉头就走。
“夏雨。”东方旭唤了一声。
她顿住脚步。
“青儿也会死。”东方旭声音暗沉少许,“你会救她吗?”
夏雨蹙眉,转身瞧着他,“你为何不自己去救?她姓东方,与我何干?”
“她喜欢梁以儒,只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没有错。”东方旭轻叹一声,“我无能为力。义父知道是我故意放了青儿,如今我——自身难保。”
“你让我救你妹妹?”夏雨冷笑两声,“东方旭,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信不信由你,我尽力了。”东方旭踩着雪,与她擦肩而过,及至她跟前之时,又似有些眷眷不舍的回头看她,“如果有朝一日,睿王府覆灭,你会怎样?”
夏雨斜睨他一眼,“怎样?你以为我会一同寻死,生死同根?那你就错了。谁要了他的命,我就要谁的命。血债未得血偿,我岂能死而瞑目。”
她疾步离开,“东方青的事,我暂且信你。但能不能救她,就看她自己的运气。”
及至夏雨离开,云官这才不解的凝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要杀了小姐吗?怎么又提前告知夏内侍?如此一来,岂非更加棘手?”
“如此一来,不管是生是死,青儿都不会再回肃国公府。所有人,都会将这笔账记在义父的头上,与我并无半点干系。”东方旭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错,他就是在利用夏雨。
可那又怎样,成王败寇,只有笑到最后,才是胜利者。胜利者才有权,处置这世上的一切,包括夏雨!袖中拳头握紧,而又松开,“按计划办事吧!过不了多久,这大燕的江山,就要变天了。”
云官颔首,“是。”
是的,变天了。
君,将不再是君。
臣,也将不再是臣。
乾坤颠倒,天道尽弃。
无论是江山还是人,他都要定了!赵朔,咱们走着瞧,看这大燕天下,到底是谁人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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