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这两个字说的慢条斯理中正平和,哥们儿听起来却如仙乐纶音,挨抽这么久了,第一次有人劝阻那姓崔的死太监冲我下手。但此时铁贝壳已然盖到屁股上,无数钢针刺体,那二人取之不及,只扎得我痛呼连连,冷汗频起。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玉袍的白净青年,二十八九岁年纪,雍容华贵,举止之间自有一股令人臣服的威仪。那姓崔的公公听他开口,当即躬身应道:“是。”转过头来喝斥上刑二人道:“还不快些将铁贝壳去了!”
“恩威并济,抽一巴掌给个枣,胡萝卜加大棒,真他妈好手段!”我忍不住低声咒骂。那青年人先前避于人后,此时方才走上前来,于铁枝栅栏外站定,闭目不语。
我吭吭哧哧地拉好自己衣衫,冲那崔公公怒目而视,叫道:“死太监,打今儿起,你若再敢伤了小爷一根手指头,便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字言片语,大伙儿便一拍两散。小爷便是死,也好过你日日折磨。”
那崔公公身子微屈,并不理我。我骂得数句,大觉索然无味。骂架这种事,跟独孤九剑一样,遇弱积弱,遇强则强,也是要讲究对手地。这天杀的狗太监以前没少在我面前充大尾巴狼,现下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它既然奉旨审我,必为圣元帝所宠信。而它对那青年毕恭毕敬,足以证明那青年来头之大。在此请原谅我用“它”这个字,我想无论是谁,在这厮手下受过如此多的折磨,用这个字已经很客气了。
“我很喜欢你,”那青年睁开眼来,朗声说道,“你小小年纪,便具如此才识,文武双全,焉能不为人所佩!”
我大骇,急道:“同志,我不搞GAY的!”
那青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旋即又道:“只是你行事张狂、无法无天,徜若论你之罪,百死亦不足惜。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当今皇帝圣明,不愿多加杀戮,着实是怜你之才。俗话说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单只凭你传出的火柴一事,便令户部尚书尉迟风赞不绝口,上书为你求情,只盼你能知晓好歹,莫要一意孤行才好!”
他这话说的不尽不实,当初皇帝老儿留我一命,不过是想玩一把猫捉老鼠,将我慢慢玩死。现下却说的这般正大光明,什么怜我之才?全是狗屁。老子是笨,可我不傻啊!若不是我通过萧板板传出火柴一事,他们抽我的次数怎会愈来愈少愈来愈轻?
不过看透不说透,才是好朋友!估摸着这青年人此次前来,便是对我下最后通碟,要么老实点,要么抽死你!身处牢狱,自当想法设法保住自个儿的性命才最为要紧,有些打是不得不挨,有些苦头是不得不吃。如今既然有一个大人物替哥们儿出头,我如何还会不识好歹,就坡下驴?
当下思索片刻,冲那崔公公道:“哎,不男不女那位,给小爷拿笔墨纸砚来。”
崔公公脸现怒色,却并不敢当着那青年发火,微一示意,自有一名下属巴巴地跑了出去。过不多时,此人拿了文房四宝转回。那青年微笑道:“做事爽快,果然是少年英雄,非是常人可比!”
我暗中一丝冷笑,心道:“老子做了这个时代大逆不道之事,至今尚能不死,谁敢说不是个异数?”那墨是磨好了的,哥们儿探笔在纸上画了一张轮椅,再写了其之用法,然后淡淡地道:“赶明儿这东西做好了,小爷送你一个礼。”
“住嘴,休得放肆!”崔公公尖声叱喝。那青年却摆了摆手,说道:“但不知是什么礼,可否先说一二?”
我接着写了一个“盐”字,然后揉成一团丢掷于地,说道:“牢里呆得久了,闷得心里发慌,过几日我想出去瞧瞧,你觉着呢?”
那青年先是眉头微皱,继而脸上一喜,笑道:“徜若阁下真能送我这么一个礼物,其余诸事,我当尽力翰旋!”
“拿些上好的金创药来!”他沉声吩咐道。
“不用啦!”我叹口气,“小爷是钢筋铁骨方小刀,不是铜牙铁齿纪晓岚,屁股上面功力深厚,这一点小伤,我还未放在眼里。”
那青年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那姓崔的太监瞪了我一眼,亦和众人跟着离开。萧四舞行在最后,走了两步,突然回身抱拳道:“恭喜,恭喜!”
我瞄了他一眼,问道:“喜从何来?”
萧四舞道:“狂风焉可逐巨浪,云海岂能困蛟龙!依方少之才能,徜若臣服于人,异日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我大笑:“听你这话怎么有点儿酸溜溜的意思啊?适才来的那人,是当今圣上的第几个儿子?”
萧四舞向外瞧了瞧,低声笑道:“可什么也瞒不过你!今儿晚上,萧某再来拜访!”
我看着他渐渐远走,细想片刻,终于微笑起来。这应该算是第二个关口了罢,挺过诸多毒打折磨是一个关口,现下是第二个。萧四舞跟适才那名青年应该不是一路人,却不知丫是站在哪个阵营里的?
十多位皇子,诸王争嫡,这种老掉牙的情节已经上演十多年了。圣元帝笑看诸子争宠,圣元九年,太子朱迅祺被废,至今未立。自从我将火柴和肥皂的制作方法通过萧板板传了出去,便知这把火说不定会烧到自己头上。
哥们儿无官无职无权无势,最有权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偷鸡摸狗帮的帮主,手底下管着鲁路和果篮子这么几号人。如今双脚脚筋被挑,内力亦无法使出。唯一倚恃并且为那名青年看重的,便是当年方家天下首富的名头和聚财之法。火柴和肥皂能为帝国户部增加多少银子并非什么大事,帝国如今最缺乏的,便是食盐一项。
因此我只写了一个“盐”字,那青年便即喜形于色。自古以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谓之“百味之王”,而五味之中,唯盐不可或缺。用现代的话说,每人每天需要6~10克盐才能保持人体心脏的正常活动、维持正常的渗透压及体内酸碱的平衡,同时盐是咸味的载体,是调味品中用得最多的,放盐不仅增加菜肴的滋味,还能促进胃消化液的分泌,增进食欲。
帝国之盐产量极少,只在怀阳府和腾龙府两地才有盐池,此物乃是民生大事,贫贵富贱皆离不开,是以国家控制,避免商人囤积,谋取私利,更是帝国收入一项大的来源。但因为盐池太少,生产不出,因此只得严格控制,贩卖私盐的罪罚只次于谋反。
徜若哥们儿有法子整出更多的盐来,试问那青年如何不喜?帝国制盐,是从盐池中取出含盐的泥块,以水煮之,一斛水方得五豆斗盐。或是从地表天然卤水和岩盐及海滨洼地自然结晶的盐,再加以煮沸晾制而成。又或是刮取海滨咸土,淋卤煎盐,先烧炭,以盐井水泼之,刮取盐。帝国为争加银两收入,以严刑峻法控制着盐的产销,以徭役的形成强迫盐户产盐,生产者役作极苦,还要负担繁重的盐课。盐民们只能世世代代积薪、晒灰、淋卤、煎盐,以致蓬头垢面、胼手胝足,所产食盐要全部交公,而其所得仅仅维持活命。为防盐民造反,帝国在其行动上更有一定的限制,若出灶区需经官方批准,且不能持器械或三五人结伴同行,生活之惨无以形容。
有人曾作诗云:盐丁苦,盐丁苦,终日熬波煎淋卤。胼手胝足度朝昏,食不充饥衣难补。每日凌晨只晒灰,赤脚蓬头翻弄土。催征不让险天阻,公差迫捉如狼虎。苦见官,活地府,血比连,打不数。年年三月出通关,灶丁个个甚捶楚!
塞外恶鱼、破月等族之所以屡次扰乱帝国边境,便是因其居处并无盐池,懂治盐之法者极少,是以才会逐之不去。更有雪夷、苍月、盟重等国往来使者,购求食盐。帝国怀阳、腾龙两府,每年煮盐不过百余万石,但纵然如此,两府之地亦被誉为“两府盐税甲天下!”
我之所以敢写出这个“盐”字,便是因帝国如今无人晓得海水制盐之法。这种方法是在岸边修建很多像稻田一样的池子,用来晒盐。制盐的过程包括纳潮,制卤、结晶、采盐、贮运等步骤。纳潮,就是把含盐量高的海水积存于修好的盐田中。制卤就是通过阳光照射让海水蒸发……这种方法成本极低,但产量却比用井水煮制要高上许多,徜若日光充足,风力经常,二至三个月便可成盐。
盐之一事既然重要,哥们儿便可趁此机会提出些许要求,料来我双脚已残,这些垃圾才不会拒绝。老是被关在牢里,小弟弟不见阳光,好像都不生长发育了,我他妈的都快发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