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拎着手里的糖糕点心,穿过各条街巷,落足于一扇崭新的朱红漆门前。
约莫是新屋,隐约还闻得见淡淡的尘烬味。这臭小子大概是下了血本了,在上京城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下宅子,她叩了叩门扉,抿嘴笑起来。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老伯,见门外是个陌生的姑娘,脸上还戴着个银面,斟酌着用词:“姑娘这是找谁?”
叶知秋笑容不变,回了句:“找你家公子。”
老伯面上的神情变了变,朝她鞠了一躬才恭敬的答,“那请姑娘稍等,容老夫去向公子通报一声。”老伯话罢便要转身进屋。
屋内却蓦地出了声。
“关叔,不必了,让她进。”
门外的叶知秋挑了挑眉毛,几日不见,这臭小子还涨了几分本事。
“那姑娘请。”关叔做了个请的姿势,替她带上门。
宅子很是宽阔,修着精细美观的假山溪流,隐隐传出鸟鸣声。据关叔讲,院旁竹林里还建着一座八角亭台,他家公子请匠人在那儿挖了个回字形的湖,植满了莲花。
真是好雅兴,看来靠着杀人放火赚了不少黑心钱啊,叶知秋翘着嘴角无不恶劣的想。
“公子应该在前面亭子里等着姑娘。”关叔停下脚步,不再送她进去。
叶知秋望着眼前关叔口中竹林里的亭子,朝他道了句谢,便转身进去了。
没有了竹林的遮挡,眼前的景色便豁然开朗。回形湖面上铺满莲花,围栏也漆着暗沉的朱砂色。将中央的那座八角高亭显得遗世而独立,风声划过竹叶,唯余满耳的沙沙声。
那人翘着腿躺在亭子里,阖着眼仿佛在小憩。
叶知秋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走。五阶石梯下,女子一身雪般荣白的衣裙,容颜被半副银面遮住,站在青竹莲池边,显得如同定格一样。
半是冷漠,半是温柔。
瑶华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看着她,眸光深究而沉淀,他一直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太多迷障蒙在她身上。他看不清。
“最近发财了?”女子忽然抬头看他,打断了他的沉思,笑吟吟的开口。
瑶华一愣,“啊?”
“买了这么好的宅子,还遣匠人做的这么精致。可不是靠着重火阁杀人放火的便利捞了不少油水吗,不来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富裕呢。”她走上石阶,将手里的点心放在亭内的木桌上。
瑶华听了直瞪眼睛,“都跟你说了我们重火阁才不是只杀人放火!”
“那就还是要杀人放火咯?”叶知秋弯了弯眼睛。
一时间噎的瑶华说不出话来。
“我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瑶华撇了撇嘴角,伸手拿过叶知秋带来的东西,不假思索的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嫌弃这个甜了那个粘牙了……
叶知秋只是笑着看他。
单纯的人,活在这个充满算计与纷争的世界上,就像是罪孽深重的人指引的光。让他们活下去,博得他们喜欢,令他们得到救赎。
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
她亦如是。
“你来找我肯定不只是为了给我吃点心吧?”瑶华喝了口茶,问她。
“若我说就是呢?”叶知秋反问他。
“嘁……我才不信。”
瑶华睨她一眼,写满了不相信。
“你肯定是来问南王造反的事情。”瑶华故作高深,娓娓而道:“能让你亲自登门拜访,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情?”
叶知秋被他的作态逗笑了,“还真不是为了这个,不过也可以顺便提一下。”
瑶华一脸“被我说中了吧”的表情,真令人啼笑皆非。
“再捱二十几日,便是逼宫之时。为了确保顺利进行,还希望你能让重火阁做一番后手。朝堂上你不必担心,我已安排妥当,只是武力镇压还得靠你们另行准备。”叶知秋正色下来,语气透着薄凉,“此次计划,不容失败。”
“你就这么想南沙能够顺利的坐上皇位?”瑶华语气有些变化,直直的看着她。
叶知秋敛了敛眼眸看着他,带着审视。唇角却微微的扬起来,仿若是带着春日里温暖的风般柔软,她开口:“你在想什么?”
“我……”瑶华忽然一哽。
他倏地垂下头去,声音闷闷的,“我只是不明白。他那样的人,究竟凭哪一点值得你为他做到如此?”
良久,没听见叶知秋的回答。
却忽然感觉到一双手温柔的揉过自己发顶,带来令人眷恋的温度。
“等到那一日,你就会明白了。”明白为何我会这么做,为何这件事不容失败,为何……他可以让我做到如此。
初入异世的惶恐,和肖似的面孔性格,如出一辙的笑容,都让她如同抓紧了救命稻草般的在南沙身上汲取生命力,是自己的弱小让他和江昱琛逐渐重合。
但他始终不是。
赝品,永远将是赝品。
叶知秋眼底的温度降了几分。
感受到那只手从自己头顶移开,瑶华还有几分不舍,但他不敢表现出来。他始终觉得叶知秋犹如水中花,雾中影,令人捉摸不定中还伴着淡淡的疏离。所以他从不把自己摆得太高,以免最后落差令人绝望。
“其实我来找你,是为了师父的事情。”叶知秋目光落在他脸上,道出正题。
“她出谷已有几日,怎么,没来寻你?”瑶华倒反而比她还惊讶,玉生烟按理来讲出谷已有几日功夫,他还以为叶知秋早已见过她,却未曾想会是这样。
叶知秋怔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恢复了笑来。
“想来是去处理别的事务了,毕竟师父刚出谷,怕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才对。”叶知秋不再追问,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瑶华看她片刻,才继续说:“她现在约莫是住在御华山庄,那是她隐居前买下的地界,这些年被她差人做成了避暑山庄,现如今她归来,怕是要闭门不再开放了。”
原来那有名的御华,是师父的产业。
叶知秋有些讶异。
“你若是有事找她,去御华山庄就好。”瑶华说完这话,又躺了回去,继续翘着脚倒在亭子里。
“你这是撵客了?”叶知秋揶揄他。
“哼,你在我这儿叨扰这么久,也该走了吧?”瑶华闭着眼,懒得理她。
她摇头笑,“可我连口茶都没喝上,你这待客之道可不怎么样。”
“你们南王府什么好茶没有,到我这里来骗茶喝,没门。”瑶华嘲讽起来,撑起眼皮扫她一眼,脑门上就差没写上慢走不送的字眼了。
清风带着点点凉意拂过发尖,偶尔递来些莲花的香味。瑶华手指动了动,等他睁开眼睛坐起来,叶知秋已经走了许久。
偌大的竹林里,又只剩下他只身一人坐在亭子里。
风吹皱了清粼粼的湖面,潮湿的矮岸上滴落的水,发出滴答的脆响。那些风好像一瞬间就灌进他的身体,又毫无阻碍的穿过去,只发出像破布一般的呼呼声。
他抬手摸上发顶,已经没有了残留的余温。
——
上京城的街道上,依旧繁华而热闹着。
女子取下了脸上的银面,眉眼间一派温煦的柔美。她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像温暖的光线,能驱散阴寒和灰暗。
等到日暮空庭二人找到她时,她正坐在福寿楼的二楼窗边,一边吃着香甜的糯米糍,朝她们招手。
“这么久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叶知秋看着他们,笑问。
“去各处打探了一下灭门案,口风都很紧,看得出来受了威胁。”日暮皱紧了眉头,对此事显然也很疑惑。
叶知秋笑容加深了一些,受了威胁?
恐怕是重火阁那边给了压迫,让江湖上那些人都不敢随意议论。
“有意思。”她淡淡道了句,随即仿佛不甚在意般继续吃起了东西,脸上的表情也不曾发生变化。
“主子,这件事……”空庭压低了声音想要问什么,却被叶知秋轻轻打断,“空庭,知事最忌深究,知言最忌多嘴。”
空庭身子小幅度颤了下,立即道了句属下知错。
叶知秋视线落在她身上,半晌又看向窗外,呷了口春茶徐徐而道:“无碍,知错就好。”
即将日落的橙黄色暖光照入窗棂,给她打下细碎的光影。岁月打磨她,已看不见太多从前的模样了。也许该说是,这便是岁月想要将她打磨成的样子。
从一开始,走的方向,就是错的。
从她选择刀尖上求活加入南王府追求所谓正道,命运就开始发生转变,以至于到了如今,前路已然一片迷惘。她除了舍命往前走,再无退路。
叶知秋看向南王府所在的方向,不自觉间,眼里已是一片冷凝。
既然你南沙先置我于死地,放弃你曾经深爱的叶知秋。那么也休怪我无情。
你既然想要这无边江山,我便打下送你,却只怕你无命享受无缘坐拥。你所说所授皆不过信手拈来,谎话连篇,我叶知秋一字也不信。
且祝你二十日后坐拥天下。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叶知秋缓缓站起来,放下几枚银锭在桌面上。
“走吧,回府。”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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