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此番李赟虽不是真的遇上祸事,但依照段门主此前所说,这凡间帝星多出问题,这般放回去也难免不再出意外。不如我们找个人陪他一块回去,一直保护着他。”崔涉突然这样说倒是吓了青水一跳。
但段絮之闻言则是皱起了眉,才因为李赟损失了一个弟子,她哪有那么大度再让一个出去。
“我看他就很合适。”
本来还拉着合光的手眼泪汪汪的峰静突然感到众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他小心地转移了目光,发现众人还真是看着他,仔细一看,那天界派来的使者竟然指着他,至于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峰静不过是个稚童如何能……”段絮之完全理解不了崔涉现下的作为。
“因为他……”崔涉指着峰静本打算将他的身份说出,却见峰静还看着合光,一时话都气得说不好了。
青水见势不妙先将峰静拉了出去。
崔涉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他真身乃是天宫上神,此番下凡历练,若是段门主准许,我现下就能让他恢复真身。”
复香和合光都是一惊,谁也没想到这个黏人又烦人的小弟子竟也是天宫上神。
段絮之闻言也是微怔,而后神思也有些恍惚,心底里也觉得崔涉的提议也没错,最终还是点了头。
“如此也好,便按照上神的意思办。”
青水是眼睁睁看着站在门口的峰静被崔涉拖走的,那场面简直是惨不忍睹,只不过不消半刻峰静一旦恢复真身,只怕会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暴跳如雷。
事实也正如青水所料,崔涉将峰静拖到了后山而后先是嫌他聒噪将他迷晕了过去,而后施法使得他三魂六魄都归了位,此世的凡身就此消亡,神体开始逐渐出现。
逢荆毕竟是自己下凡历劫,神魂本就是自由的,若是不想,也可不去地府走一遭。
逢荆就像睡了个长觉一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石头上被膈得脊背发疼,而后赶紧从石头上下来伸了个懒腰最后才看到南梧打扮的崔涉。
“你谁啊?瞧上去也不是很面熟……”逢荆绕着崔涉走了两圈,崔涉的脸是越来越黑了。
不过眼前人虽然面生,但长得不错,逢荆也看得出是天界的人便又一屁股坐到了石头上:“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结果却被面前的人直接一脚踹过去,逢荆勉强躲过胸口却又被击了一下,不由得栽倒在地上。
他这么多年还真就没受过这样的气,站起来就将袖子捞了起来愤然道:“我说你谁啊那么不知好歹。”
就在他怒气冲冲上前的时候,面前俊俏小生的脸一时间变为了崔涉的脸,把逢荆吓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崔涉?你玩儿什么呢?”他重新整了整衣冠道。
崔涉压抑着满心的怒气将天界这段时间的事说了一通,也说明了将他唤醒的缘故。
逢荆在听的时候是津津有味,一听到最后的关节立刻就不干了。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我一个上神去给一个凡人当侍卫,传出去多丢脸啊?”逢荆露出嫌恶的神情。
“一个上神抱着另一个上神的大腿撒娇打滚,传出去就不丢脸了吗?”
崔涉眼睛这样放在逢荆身上,他就觉得像被一把刀放在脖子上威胁,崔涉这显然就是要挟。
方才初醒倒是没怎么记起原先那具身体里的事,现下他微微怔住而后如鲠在喉。
“我……”逢荆还是坚持道,“你看我现在法术也被禁止了,我哪有办法去保护拿什么帝星啊?去了也就是添乱啊。”
“让人回天宫给人带个信,解开你的封禁,实在不行直接去找清汶,逼她同意然后替你解除刑罚就是了。”崔涉坚持。
逢荆衡量了一下给一个帝星当护卫和自己之前做出的那些事情传出去之后究竟哪个对他的面子伤害最大,最后在崔涉杀人的目光中考虑到生命安全答应了崔涉的要求。
崔涉想要带着逢荆去大殿,逢荆却是打死不愿去。
无他,合光现下还在大殿呢。
崔涉无法便由着他在这朝夕门里闲逛不再管他,而后去跟段絮之说明了缘由,此后只要李赟下山逢荆便可随行。
“那他法术封禁的事?”青水悄悄问道。
“我此番便要……与南梧回天宫复命,”复香方才听青水讲了逢荆的事心下也有了数便主动提议道,“我去与天宫的人说吧。”
请个恩典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合光在这过程中显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青水原以为她会有些尴尬,没想到竟是一切如常。
“不过有件事情段门主与明城诸位都还需注意,”复香又皱起了眉头,“这明城的浊气尚未消散。”
闻言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也就是那疫病的浊气或许与莲颦并没有直接的干系,来源仍旧是不清。
“但好在灵脉被毁之时,灵气充沛冲破了那浊气,如今我等已经有办法驱散它了,相信疫病也很快能过去。”
这话也让人安心了。
经此一乱,明城只怕还需要好些时日才能恢复元气了。
待到入夜的时候看着通天塔今夜特意点亮了满身的灯,段絮之说,但凡有大祭便要如此。
这是普天之下最接近天神福泽的所在,便希望它的光华能够伴随那些亡魂,赐予福泽与安宁。
今夜是不眠的,也是能睡个好觉的。
才痛失所爱的李赟颓唐地坐在朝夕门的禁牢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个装束奇特的男子,前来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便走了,还嘟囔着自己不该接这个活儿。
合光盘算着如何与自己的师父解释此番事情,而复香在看着春尽打点大乱之后的朝夕门之后缓缓离开,回了天宫复命。
青水睡得很好,因为她这一日的精力实在已经耗尽,蕴藏在她体内的那股灵力今日也消失了,她的精力越发不济,再没有什么力气折腾。
而如今的通天塔内,还有一个人,那便是段絮之。
她凝视着那被复原起来的铜虎,丝毫看不出损坏的痕迹,这儿也被打扫得十分干净,似乎白日里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
她这一世都在经历生死悲欢,从前以为修道了,这样的事便能少一些,可是到最后发现,只要自己还活着,就只能不断看着身边的人逐个离去。
她伸出手,手心里正放着那颗被人觊觎了许久的印鉴,只有一个掌心大小的东西,却是将整个朝夕门与人间运道集于一身的宝物。
若是你真的能扭转时空该有多好啊。
段絮之这样想着,她宁肯自己的生命早已结束,这世间悲欢在此刻让她格外伤感。
她叹了口气而后将那印鉴向上一推,在空中那印鉴开始旋转,而后缓缓上升到达了通天塔的顶部。
随着那光华越发亮眼,就是通天塔顶,一座巨大的转轮悬浮在空中。
九转天命轮。
据朝夕门史载,当年获受这件宝物的时候,朝夕门满门皆是万分荣幸,叩拜相迎,送入通天塔。
那天命轮闪耀的光泽将每个人心中的信念之火点燃。
而在段絮之面前的,就是一座黯淡无光,早已没了任何神采的天命轮。
人间与天界相差巨大,而这或许是二界现下最为相似的地方了。
九转天命轮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这才是整个朝夕门最大的秘密。
莲颦临死前还不忘九转天命轮,却不是段絮之说给青水的那个原因。
因为莲颦知道,两百多年前九转天命轮就出现过停转的状况,当时的天神相助才让它重新运转起来。
但是当时天神也对她们的师父做下指示,九转天命轮只怕会有再次停转的可能。
这是她们俩一起偷听到的,所以莲颦一直知道这天命轮的问题所在,也知道如何找到它。
而她做这一切是想将这东西交给魔界,这是她最后的筹码,也是未曾告诉过魔界的筹码。
只要她将九转天命轮交给魔界,她笃定魔界就会赐下至宝直接将她变为魔,这样她便可以躲过一死。
她最后的声嘶力竭正是为此。
而春尽受伤,其实是段絮之将他打晕,不能让春尽听见那事情。
段絮之看着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扭曲,眼里的渴望与炽热让人不敢动弹,而莲颦终究是没等来那一刻,便先死在了自己手里。
其实只要将天命轮的事情说出去,莲颦的所有目的都可以达到。
但她想,这或许是莲颦最后的仁念。
她心中所恨的是明城,最多还有天宫,却并不是六界众生。
这样的消息她若是早就散播开来,只怕朝夕门早就被夷为平地了,而同时,六界也一定会陷入大乱。
而到了最后的关头她走投无路,还是生了这邪念。
若是魔界拿到了停转的九转天命轮,再知道天界的那个也停转了,那便会是天界所辖皆离心,六界惶惶。
魔界的机会也就又来了。
在临死的时候,莲颦突然又露出了从前一同修行时恬静乖顺的表情。
“师姐,我疼。“
而后便是魂飞魄散。
千般怨愤走到最后,不也就是个灰飞烟灭。
段絮之离开通天塔之后也便走回自己的卧房,偶然路过南梧的住处,她本只是走过,却突然看到一个黑影倏忽而过。
她心中疑影便想上前去查看,才走几步便撞见了正出门的崔涉。
“段门主在此做什么?”崔涉问道。
“哦,原来是上神。我方才瞧见有个影子,还以为有什么妖物未曾清除干净。”段絮之诚恳道。
“这里只有我,或许段门主只是恰巧见到了我的影子。”崔涉这样说,段絮之自然也不会多想。
看着冒险前来的何甫终于消失了夜色里,崔涉的心绪才稳定了下去。
就在他准备提脚回屋的时候,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又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皱起眉顺着那声音来源走去,还没走多远便撞见了慌忙逃窜的逢荆。
逢荆一见到他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往他身后躲闪着。
而随之而来的就是在冬日夜里只穿了一身薄衣的合光,那头发还带着湿润,手里提着一把剑。
逢荆死死抓住崔涉对着合光道:“你……你别过来啊!我可不怕你!”
“登徒子!”合光虽说并未有过多愤怒的神情,冷淡又有些杀意的神情也让人不寒而栗,一剑刺过来崔涉也不得不跟着躲避。
“让开!”合光对崔涉喝道。
我倒是想让,崔涉尝试着将逢荆扒着他衣服的手拉开,却是徒劳无功。
“发生什么事了?”他无法,只好转而问缘由。
谁知道合光还没开始控诉,逢荆却先开始了。
“这事儿你评评理,人家小弟子给她打热水来沐浴,结果我在路上瞧见了,人家那么小的个子抬那么几桶水不累啊?我这不就是出手帮忙吗?那个弟子只告诉我送到什么房间,也没告诉我房间里是个女的啊!”逢荆说起来便滔滔不绝,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是个女弟子你就没有留意过吗?”合光那剑仍然举得笔直,就这样冲着逢荆一点儿不肯移动,反倒是崔涉夹在中间担惊受怕。
“留意了啊,那水桶不是放在外室便好了吗,我哪知道屏风后头是男是女啊。那我也不能知道我进去的时候你就恰巧洗好了正在外室穿衣服不是?”
这话说完崔涉就明白了过来,一把将逢荆从自己身后扯了出来。
逢荆就这样直接暴露在合光的剑下,吓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而后两人便在朝夕门里一个追一个逃闹了好一阵。
最后逢荆还是躲掉了合光,躲在了崔涉房里。
面对逢荆的谴责崔涉倒是很坦然。
“你之前不是还无论如何都要缠着人家的吗?怎么这会儿反倒是一脸的不情愿了。”
“哈哈!”逢荆嘲讽笑道,“她那样子还不恐怖吗?活脱脱一个我爹第二,我看一眼整个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白瞎了那容貌,我是看着害怕死了,谁爱缠着谁缠着。”
合光的性子与神情的确与逢荆的父亲相似,并非容貌,只是那股子气势,让人觉得熟悉。
而逢荆就是在这样的气势下艰难长大得,自然就不会喜欢与合光相处。
峰静与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人。
“算了算了,我有多远躲多远,我宁愿去陪那帝星睡大牢我也再也不想看见她了。”逢荆打了个寒颤便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