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辰的‘时’?”李之仪觉得不可思议,重复了一遍,“时亭?”
克里斯点点头,道:“那些木条其实就相当于日晷!只要仔细看,你便能发现它们会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呈现不同的阴影,对应着一天和一年的时间了。不管走在亭子里任何地方,只要抬头看看房间里木条的阴影,便随时能知道时间,十分方便。”
“还有此等用处,奇哉!怪不得沈大人说这并非常见的观景亭,原来是报时亭!”李之仪停顿了下,又看了看四周,说,“但是,仿做一个日晷,何必用这么多木条,如此大费周章呢?”
“呵呵,端叔兄这下问到点子上了。”克里斯道,“其实这些木条都是盖房用的木料,临时存放在此处。在下觉得堆着也是堆着,闲来无事便让人用这些木条临时搭成了一个亭子,不过,来年开春它会被拆掉……”
李之仪听过克里斯的解读,是越来越喜欢这座奇特的亭子,一听这话,又急了:“拆了?好好的亭子才建好的,怎么说拆就要拆了?”
“叫它‘时亭’也应了‘一时之亭’的意思!我会用搭亭子的这些木条,在这里重新建一座……”机关工坊四个字到了嘴边,克里斯又吞了回去,换了一个说法,“比眼下这个还要大很多的房子。”
按照克里斯的计划,她的机关工坊要与地下机关城相连。墨黛修建的地下工程即便不受冬季寒冷天气的影响,也要第二年才能大体完工,克里斯便应着竹海的美景建起了这座“时亭”,一来是换个美感的方式存放这些木料,二来她把时亭暂时当做了绘图的工作室。
“我看现在这个就挺好啊!干脆不要重建了!”
李公麟轻声笑笑,道:“看来端叔十分中意你这亭子!不想你拆了它!”
“是啊,拆了再建新的多麻烦!”
克里斯摆摆手道:“并不麻烦,这亭子全部用榫卯构件固定,没有用一根钉子,搭起来花了三天时间,若是拆掉,半日足矣!”
“什么?”李之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建房子的工期最少个把月,更何况这么大的两座亭子,居然只花了三日?这不是变戏法吗?
胡淑修半晌没有插话,突然开了口:“奴家听闻欧阳公子要重建一座大屋,可是建大屋都尽量用上好的原木,最好是几人环抱的整木……如今你这里的木材全被切割成了一条条细长木条,你到底要如何用它们建这间大屋?”
“哈哈!贤弟妹果然冰雪聪明,一下就问到了关键之处!”沈括竖起大拇指赞道。
克里斯侧目瞅着放在一旁的大箱子,道:“此亭能成,其实与沈大人带来的好东西有莫大的关系!”
胡淑修与李之仪相视一笑,都觉得今日不枉此行,所见所闻是一个玄妙接着一个玄妙。
接下来,沈括打开了木箱,里面放着一个熟铜制成的大柜子,着实有些分量。熊戴影和克里斯合力将它抬了出来。
几人都兴趣浓厚,围着观看。
铜柜方方正正,下有四脚,上有四个小管,管上又放置一个横筒。
李之仪看了半天,也辨别不出来,遂问:“这到底是何物啊?”
两人同时应答。
沈括道:“这便是猛火油柜了!”
克里斯道:“火焰喷射器!”
李之仪重复道:“猛火油柜?”
“火焰……喷射器?”沈括口中喃喃道,“火焰喷射器……这名字较之猛火油柜更加通俗易懂,欧阳公子真是妙人妙语!”
克里斯一囧,爱拍马屁的沈大人上线了,那我也拍回去好了!她忙道:“好说好说!沈大人博闻广识,真当世之奇才!若不是在下向你求教,怎知这猛火油柜?更建不成此亭……在下心悦诚服,佩服佩服!”
“惭愧惭愧……”
胡淑修见两人你来我往,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
沈括尴尬的笑笑,克里斯轻轻干咳一声,收敛道:“言归正传、言归正传!其实是这么回事……”
事情还要追溯到一周前的那场大火。
大火烧过之后,克里斯在五番的大床上睡得死去活来,睡了整整一天,直到大半夜才转醒。简单洗漱之后,熊戴影伺候她用膳,小狗崽则在一旁将火灾的后续事情与她说道一番。听说五番伤员过多,只得从禁军调拨一批新兵,这两天要进行特训。
一提到特训二字,克里斯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剑肆的影子。她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心里犯嘀咕神捕大人会怎么“特训”自己。这么想着,抬头突然看见剑肆的影子变得异常清晰,她伸手挥挥筷子,想要把这个讨厌的幻影扇走,谁知“啪”肉贴肉的一声脆响。
她的手正落在剑肆的脸上。是真人!这下尴尬了。她赶紧抽开手,道:“刚才有只蚊……不对……苍蝇,我在赶苍蝇!”说着,继续往别处挥了挥手。
小狗崽嘴角抽抽,心道:这都什么时节了,哪里来的苍蝇蚊子?
见剑肆冷着一张脸,虽没发怒,那直勾勾的眼神也盯得人心慌,克里斯结结巴巴地说:“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我才打到你的……不能怪我……”话没说完,她突然噗地笑了,原来刚刚筷子上粘的米粒被自己甩到了剑肆的脸上,活脱脱为他添了一颗“美人痣”。
剑肆却没去管那颗米粒,只问:“特使大人可休息好了?”
“睡得时间太长,头都有点疼了……”克里斯假意揉着太阳穴,直觉剑肆的态度太过奇怪,心里涌起不祥的预兆。
“从火场下来,五番的将士们再累再困,也是按点吃饭、按点睡觉!这是军营,不是客栈!”
克里斯左右看看,其实跟初到五番那晚一样,这个点虽说应该熄灯睡觉了,但大部分人都还醒着。刚才剑肆进来前,他们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这会倒全都躺下了,房间里安静得落根头发丝儿估计都能听见。她心里怨道: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
剑肆斜眼瞅了瞅熊戴影,道,“大内的影卫?我看他倒像是伺候人的老妈子!把大人伺候得好生舒服吧?”
克里斯干笑两声,心中骂道:马了个鸡,又是挑事的前奏!
“大人喜欢肆意而为,这倒与我投缘啊!而且昼夜睡颠倒了更好,刚好陪我出去散散步、赏赏月!”
投缘你妹!看你妹的月亮!克里斯心里骂完,摆摆手道:“我这还没吃完呢!就不去……”
剑肆伸出手指将自己脸上那颗饭粒一抹,一下凑到克里斯嘴边,她正在说话,把手指含了个正着。
“咕噜……”随着克里斯咽了口唾沫,这米粒就进了肚子。
剑肆抽回手指,一边微笑,一边在她身上擦了擦,道:“爷亲自喂你,这下吃饱了吧!”
别说吃饱了,克里斯都快吐了。
小狗崽见状立刻扭过头去,心道:哎呦,我的亲娘啊!这是公然的打情骂俏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等克里斯再做反应,剑肆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走。与之前一样的下场,但是被拖走的姿势变了。上次是抓小鸡,她没做半分反抗,这次是拎小猫,反抗的爪子在半空抓挠,虽然没有什么用,但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熊戴影叹了口气,只得跟了上去。
哪里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月下散步?就如大前晚一样,剑肆带着她开始巡夜,走街串巷,直走到了天亮,他们在更夫的击木声中迎来了清晨。
这样并不算完结,早饭随便在路边小摊买了些吃食,剑肆又带她去了训练潜火军新兵的队伍。这么连轴转折腾下来,等回到营房,克里斯又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往床上一躺,一睁眼又是晚上了。到了半夜了,照例剑肆又会出现,带她去巡夜。
克里斯算是正式过起了昼伏夜出的夜猫子生活。
此间,大街小巷都传官家派来督查火情的特使大人并不是做做样子,每晚都与兼任“救火官”的神捕大人一同巡夜,查火防火,亲力亲为。京城百姓对官家和太后感恩戴德,一个个盛赞新帝秉承仁宗之治,如此重视火政,体恤小民艰辛。
皇宫里的赵顼,因着此事便得了民心,朝堂之上再与一众老臣说话,也硬气了几分。私下里,仍不断有人回宫禀报,说蓝元霄被折腾的如何不成人形、如何疲于奔命,赵顼的心情自是美不胜收,不可言表。
此外,街头巷尾还传这位小蓝大人是一位翩翩俊美少年,容貌艳丽,纤妍洁白,娇媚如美妇人,与那潇洒狂浪的肆侯爷,出双入对,形影相随,委实难得一见。有些好事的为了一睹他们的风采,便在巡夜的打更人经过的路上等到大半夜。
只可惜这些人左右都等不来,因为剑肆带克里斯每天走的路线都不一样。一连数晚,他们几乎把旧城区的四十六坊全转了个遍。一开始克里斯还心存怨念,觉得自己的腿都走细了。心想:我要真受不了,露出太后的身份,吓他个半死好了。不过她又觉得自己跟蓝元震、张若水夸下海口,本来就是专门跑来受罪的,这点苦都吃不得,回去准会被兄长大人笑话,于是一口气也就忍了回去。
不过与剑肆相处的时间一长,她也就更了解这个人。他做任何一件事,绝对不是随意而为。带自己上望火楼、去五番,他的初衷是在告诫自己救火非同儿戏,且并不是没有改进之处的。这么想想,克里斯也就释然了,心道:虽然你态度恶劣,举止粗暴,不过的确是在兢兢业业地履行一个“救火官”的职责,我若与你计较旁的,显得小气,不如踏踏实实做好此事,何况,那也是我的初衷。
这日清晨,与更夫告别,剑肆带着克里斯和熊戴影进了一家食店。
因为是一大早,店里还没有客人。剑肆招呼一声,一个中年妇人急匆匆从里面的小厨房钻了出来,一见来人极为热情,说的是南方话,而剑肆也换成了同样的口音。
老板娘选了一个干净的四方小桌,请他们坐下,自己回后厨忙活起来。
剑肆道:“这位大娘做的是我家乡的小食,味道不错。”
剑肆见蓝元霄并不搭腔,一坐下便从身上掏出小本和一支不用墨的怪趣÷阁,开始涂涂画画。心道:这个臭小子这几天总是在本子上忙活些什么,我凑过去看,他还遮挡住不让看,不知搞什么名堂?
熊戴影见有些冷场,便随便问了句:“神捕的家乡,是明州吗?”
“正是,”剑肆回道,“明州人最喜吃汤果,我今儿要了三碗番薯汤果,请两位尝尝!”
不一会儿,大娘端上来三碗热气腾腾的汤果。
剑肆自是不客气的喝起来。
熊戴影看了眼克里斯,知道她不忙完是不会停趣÷阁的,也就不劝了。他吹了吹热气,轻轻抿了一口汤,惊道:“此中竟然加了酒?”
这时大娘又送来了炸年糕,便搭话道:“番薯汤果便是要加酒酿,明州话管酒糟子叫‘桨板’,涨吧、涨吧,喝汤果便应了这‘福气高涨、财运高涨’的彩头!再加上汤里的圆子,还有‘团圆’、‘圆满’的意思!”
熊戴影用汤勺一舀,碗中比汤圆个头还小很多的汤果上下翻滚,吃到嘴里滑溜溜的,再加上番薯的软糯,确实很好吃。他问:“这其中的番薯可也有讲究?”
大娘道:“有的,有的!”
剑肆忽然插话道:“明州到了冬至必吃番薯汤果,就是要把一年的霉运全‘翻’过去!大娘,今年冬至我仍来你这儿讨几碗,去去霉运!”
大娘爽快地说:“神捕大人天天来都成!您是我们明州人的骄傲,大娘烧香告佛,求老天爷一点霉运都不能降到神捕大人身上!”
剑肆哈哈一笑,道:“那我今天可要多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