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飞离地面的时刻终于到来。
“喂喂,数据库一个人在上边扛着呢,你也不知道分寸!”
“整理资料,等一下。”
“你怎么这么任性!”
白大褂上的脸面带愠色,上面两只眼睛斜看着墙上还未停止晃动的挂钟。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老头子的声音让对方安静下来,稍有痛心地倾听那时断时续的干咳声。
“你一直,都将她看做最重要的人呢。明知道她还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你的做法我也完全可以理解,一个想将自己拼凑完整的人是多么招人喜欢,那样的努力,那样的执着。以至于你经常将我看做她。”
“这不仅仅是她的目的啊。”
白大褂中的手伸出,按在桌上,上面有一张地图,一艘三桅杆大型横帆船的示意图,左右两侧的炮位密布其上,而平面图左下角的数字显示这只是第一层的结构。
“梦界这几年都不太平静,如果按照她这样的研究,总有一天可以回归到以前那平静的往昔吧?”
“你说收集数据?”
老人放下手中的羽毛笔。
“还有什么办法,如果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确认,即使是活在梦中,也不会得以安心的生活。她一直是个努力的孩子呢,即使这条路终究会经历生与死的坎坷,放弃什么的,还是太早了啊。”
她走到门旁,突如其来的龙吼与剧烈震动让她迟疑片刻,最终压下把手,迎面而来的狂风席卷着船舱里的一切。
“连【时灵】都在为自由奋战,放弃还是太早了。”
大型横帆船在天空中摇曳,划过无形的浪,越过塔桥上摇晃着的金色大钟,带起如山高的烟态巨浪,直入云端,死死的咬住那面最大的海盗旗,纤绳绷紧,将帆上扬。
另一边的云端,飘扬数面黑色的大旗,旗下拉起数面巨帆,低沉的号角声撞击在天幕上,留下数公里长的云层洞口。
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驶往同一个地方。
白龙侧目,帆船的船头笔直,不见得有丝毫畏惧。
“海盗湾的造物。”
人脸念念有词。
龙尾一摇,晃过脑袋,加快了速度。
门合上,人走出。
洛丽塔瞪着父亲走下楼梯的身影,放开门把,身后的露儿拿着【诗角】,肩上坐着梦典。
“你确定要这么做?”
“好啦,你就当做是帮我,好吗?”
露儿敌不过洛丽塔的说辞,又瞥见她眼睛周围隐现无常的回路,心里下了决定。
先用【诗角】试试吧,也为了缩景瞳能够回到自己的光之所里。愿望的实现,会导致引者质量的流失。
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愿望,虽说是不想让妈妈担心我。
长出一口热息。
但实现的方式,真的让人担心不已。
缩景瞳从走廊的另一边小跑过来,同样带着紧张的神情。
露儿发着呆,看着那个曾经将她带入光之所的男孩,那头雪白的头发,与妈妈临走前床单的颜色是多么相像。对了,我给他取了名字,跟我妈妈做的事情一模一样呢。话说回来,他能够一直待在我身边吧?只要愿望还在,只要不让自己能够得到最彻底的满足,缩景瞳一直都会在吧?
肩头的小人打了个哈欠。
要不要问问?这种事情,除了黑十字,谁也无法保证,不,可能连黑十字都无法保证,她只能帮助我们修补回路而已。万一缩景瞳离开我了,那我岂不是又回到了许愿前的愿望?那一定就是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了吧?
他不可能离开我。
“露儿!”
他隔着门框,将她拉入。
“发什么楞呢!”
“哦,我,抱歉。”
干脆问问他吧?他告诉过我许多东西,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存在意义吧?
看着男孩的背影,她下定决心。
“缩景瞳,我,”
洛丽塔在书房里左顾右盼,寻找着父亲书房中藏着的光之所后门入口。
而露儿则站在原木色的房门前,低着脑袋,满脸通红。
对方走了过来,带着疑惑。
“我,我想,”
她有些无法忍受了,直入肺腑的灼热感,将她的手牵向缩景瞳。
“你能够,一直在我身边吗?”
洛丽塔回过头,这情景,在书里见过很多次。
告白?
梦典从睡意中惊醒。
“我知道这有些奇怪,但我知道我的愿望是那样的,我不想让一切都变回到之前的样子。”
眼眶有些湿润了。
啊,这怎么搞得,明明是帮助洛丽塔回到光之所里,怎么成了我的求情?
“都说愿望总有实现的一天,但我实在不确定,它何时实现,我很害怕,我不想让洛丽塔的梦消失,即便我是出于善意,我也不想伤害到她。”
眼眶装不下泪水了。
对方丝毫没有张口的意思。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从天顶教堂回来,似乎一切都变了,”
双臂拥抱了露儿,带着小人的娇羞。
将话说完啊!都已经这样了,难道就此放弃吗?这不是我所希望的啊!
“为什么现实与梦境不能相容!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伤害到朋友,为什么【诗角】这么无情难懂,难道梦,”
她死死抱住缩景瞳的手臂,仿佛那是一条救命稻草一般,诚惶诚恐。
洛丽塔全身僵住,手指下意识捏了捏裙摆。转身还是不转身?两个选项在脑子里急速回响,难以抉择。
最后还是会这样,搞得自己真是狼狈,还不如不说。总的来说,真是没用的家伙呢,与妈妈临走前的自己相比真是无颜以对。
“不应该,是简单的吗?”
房间里静悄悄的。
埋进男孩怀抱中的小脑袋,低声啜泣。
男孩在想什么呢?
他感受到了我微微颤抖的身躯吧?
他感受到我的无助吧,还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的脑袋发呆,无动于衷的摇摇头?
是否觉得,当初许下的那个愿望,那个悲伤的夜晚,都不该发生?
“是很复杂,抱歉。”
他只是在他的耳边轻语,手臂没有松开,反而将散乱的头发拨到一旁,通红的双眼被眉毛所遮盖,留下一连串的剪影。
“但你已经让它变得简单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点,我还是很高兴能接引你这样的孩子呢。你的复杂程度,可不比梦差多少啊。”
他最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
眼睛终于睁开,现出模糊的领子,再到白色的头发,缩景瞳一直看着面前的我,毫不慌张。
一种声音出现了。
门外的脚步声若隐若现,洛丽塔急忙四下张望。
而缩景瞳立马拉着露儿,示意洛丽塔躲进一旁的大书柜中,免得洛兰【洛丽塔的父亲,详情请见【接引】第一部分】觉察到他们的行踪。
“爸爸总是板着脸,自从小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他一直不满于我接近他的书房。这一点一直让我感到疑惑。”
四人挨在一起,缩景瞳红着脸,将两名女孩搂在怀中。
“刚才我观察了一遍房间里的摆设,发觉连镜子也没有,这有些不可思议。因为那唯一的一次,我从这里的一面镜子中走出光之所休息的时候,明明记下了它的位置。”
见着露儿脸上未干的泪痕,她伸出手去温柔的擦拭。
“这书柜还真是大,幸好有推拉门的保护。”
“现在只能避一避了,这房间也不算大。但这书柜可以说是占了房间的一半位置,分有三层,十八小层,都是关于精神分析学的资料。爸爸一直都在研究这一类的东西。”
小脑袋靠在缩景瞳的胸上,洛丽塔眨着眼睛,思索着记忆中的蓝图,丝毫没有注意到男孩面红耳赤的样子。虽然穿着女仆的服装,腰上也系着表示礼仪的绸带,但不论视露儿还是洛丽塔,都对他的身份没有任何顾虑。
“那次见到你爸爸,我还以为是一个大学教授呢。”
“没事没事,他每次都是那样的打扮。”
肢体上的接触,本能上的矜持与悸动。
有些道德上的责难,外加外表上的不安。
他打量起洛丽塔的脸颊,虽然不是纯正的欧美血统,但下巴的棱角还是清晰可见,细长眉毛,俊俏锁骨,使他吞了一口口水,因为露儿的天真与可爱的独有气质同样让他有些无法承受。
男人的脚步时远时近,似在来回走动。
“想到哪里去了呢?缩景瞳真是坏!”
“别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啦!”
“生气啦?哪种玩笑啊?啧啧!”
“嘘!你很烦耶。”
他一脸的尴尬,压低声音,嘘声以示自己的处境。
“这么久了,你难道没有对我有过任何的想法?”
“却,个子这么小,说什么呢。”
他感到脖子上传来一丝刺痛,清楚小人儿又在撒娇了。
脚步声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带起四人轻叹声一片。
男人离开了房间。
推拉门拉开,吐出四人,房间的宁静再一次被打破。
洛丽塔依旧转着身子,扫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希望那面镜子能够自己跳出来,但最后现实还是让她失望了。
下午的斜阳经过每个人疲惫的双眼,拖踏着每个人的意识。
难道那面镜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吗?爸爸究竟会将它放到哪里去呢?
双腿拖拽着身子,斜靠在长椅上,枕着下巴的手臂弯曲而上,隐于长发之中。
斜眼之间,推拉门内的反光异常明亮。眼眸不自觉地收缩了,又条件反射般地舒张而上。
清晰之间透着某种轻巧。
果然是它!
她将先前的那扇推拉门洞开,顷刻间心里充满了喜悦,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果然,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