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关、龙驹寨、武关这片因为大多数地方土地贫瘠,再加上这几年明军民军屡屡过境,不断遭受战乱的侵袭,故此仅存的不多穷苦老百姓生活很难过。
自从陈雨军驻扎在这里,剿灭了章一刀等当地土匪,又在武关战败了薛仁贵部以后,居然短暂地有了一些太平景象。
竹林关一带,如今驻扎着李晚晴的骑兵弓箭军,按照陈雨的吩咐,一万多流民分别安置在武关、龙驹寨、竹林关三地。朱淮、秋试墨、顾显之分别负责一处。
流民们惊奇地发现到处都有的抢掠之事这里完全绝迹,一切货物都公买公卖,使得他们很快没了恐惧。房子是在陈雨部下帮助下修建的,每人可以领到半石米,许多人很茫然不解,但白白的米是真切存在的。
流民们欢呼高兴的时候,李晚晴朱淮顾显之秋试墨却在龙驹寨的军营里发愁,很简单,存粮不多了,而最严重的是侦察旗发现了大部民军在洛南县境出现。
茂陵之南的平野上,正是夕阳半落时,陈雨在发怔,白马一动不动,不远的天际红霞流动,殷红似原野未干的血,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三百多没有受伤的陌刀手默然立在他战马边上,不远处护理兵紧张地为数十个受伤的军士包扎敷药。
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几乎全是流民,正在明军吆喝下按男女分列成队伍。高迎祥李自成过天星逃走时候根本就顾不上这些裹挟的流民,这就是血战之后的俘虏。
一个妇女惊慌的声音打断了陈雨的遐思,十几步外,一个明军把总正撕扯着流民群里几个妇女,在他身后几十个手下已经将十几个有些姿色的女子捆成一窜。
流民里一些人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那个把总,但绝大数人畏惧不语,眼神麻木。一个比较壮实的男子显然是其中一个女子的丈夫,忍不住扑出来,与那个把总厮打在一起,但很快就被把总踢翻在地,随即那把总抽出刀逼着流民不断后退,指着一个个妇女发令让身后军士去拉出人群。
人群里,王二喜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在他身边是张鼎护着母亲,看着张鼎一只手伸进衣服里,王二喜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
白马猛地一声长嘶,停在人群前,陈雨冰冷的声音响起来:“你要干什么?”
把总楞了一下,但随即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千户,语气一变道:“滚开,不该管的事少管,女人多的是,自己去拉。”
这个把总是贺人龙的家丁,平时跋扈惯了,哪里会害怕一个比自己高一级的不认识武官。自顾去拉着一个女子示威地冲陈雨狞笑了一下。
夕阳间猛地有血雾撒开,紧接着把总的人头飞起来,脸上兀自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的手下嚎叫起来,随即刀枪乱哄哄地挥舞着,冲着陈雨扑过来。
冲到最前面的人忽然觉得自己身子一轻,随即发出骇人的惨叫,地上多了数个断成两截的人,一时间没有断气,依旧在徒劳地挣扎着,落后的士兵们大张着嘴止住步伐,流民里许多妇女已经晕了过去。
陌刀在夕阳里一滴滴地往下滴着血珠,微微皱眉,思索了短暂的一小会,白马忽然动了一下,数十步外的陌刀兵忽地一下跃上马背,三百多把陌刀反射着阳光,陈雨冰冷地声音响起来:“散开,有人私下骚扰者,杀了。”
轰然应诺声里,三百多陌刀兵一小旗一队,在夕阳下,拉下面甲的陌刀兵魔神般四下而去,随即血一样的残阳里不断有着短促的惨呼响起。
士兵们战栗着,目光在地上内脏流出的半截人体上扫视,陌刀上血滴入土的声音都清晰无比。一声喊叫后,士兵们纷纷扔掉刀枪转身就跑。
自兴平县城东郊穿过时,李自成望着身后损失了五成的步兵,依然在思索,那个冲散自己队伍的青年最后绝对是留情了,他纳闷的就是这一点。
刘宗敏在马上取下葫芦,喝了一口酒,将葫芦扔给李自成:“李哥,想甚,输了就输了,咱的骑兵还有七成,步兵还有一半,只要扎下来,还愁没人?”
李自成接过葫芦抿了一口,道:“陕西灾荒十分严重,咱们招人确实不难,我是在想,那个官军将领为何没有出死力追。”
刘宗敏拍了一下大腿:“好我的李哥,官军打仗就是怕损伤实力,不过咱们老营亏得驻扎在兴平,不然可惨了,闯王的损失不知道咋样,估摸着裹挟的壮丁和步兵损失很大。”
这条通往马嵬驿李自成老营的黄土大道太平年景上应该人流络绎不绝。原先沿大路旁三里五里都有些茅庵小店,卖些饮食茶水,也供路人晚上住宿。这些年陕西兵荒马乱,旱灾不断,行客越来越少,茅庵小店大部分倒塌了,也有些被来往官军民军烧毁。
原野上毫无人迹,荒草孽生至大道中央,李自成猛地想起少年时期听先生讲过的几句诗,他感慨地读了出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随即摇摇头,对刘宗敏道:“捷轩,让队伍快些,咱们必须尽快和老营汇合,塘马有闯王过天星消息没?”
刘宗敏摆手,示意没有,低声对亲兵喊了一声:“加快速度,赶到老营吃饱饭。”士卒们一个接一个往后传达着命令,片刻后,队伍速度开始加快。
李自成目光望向西面半落的太阳,他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道士,就好似那道士是忽地从太阳里掉落出来一样。
洪承畴的帅旗下,幕僚们一个个愕然看着发火的贺人龙,高间江大力两人无奈地望着捋须沉默的洪承畴。
“唔,你是说陈千户无故斩杀你手下近百士卒?”洪承畴颇有意味地看着贺人龙“他还把持俘虏的流民不许你补充军力?”
贺人龙紫棠色的脸庞微微一红:“末将有人证,我的士卒没有死在与流寇作战中,居然让自己人杀了,督帅总要给个说法吧。”
听着贺人龙特意在自己人三个字上加重语气,洪承畴神色不动,心里却思量起来:这些将领依仗手里有兵马,居然如此大喇喇地对着自己说话,子玉杀的好,不过该如何处理让他颇为犯难,毕竟今天大战,贺人龙也出了大力。
“将军要为兄弟们做主啊”十几个跪在地上的军卒乱哄哄地叫嚷起来。
高间眉头一皱,心想贺人龙你太过分了明知陈雨是督帅学生竟然唆使军卒告状。
洪承畴正准备想法让贺人龙明白自己的虎威不可轻犯,一阵马蹄声响起来,大伙看时,却见陈雨带着几十个陌刀骑兵飞速而来。
“贺人龙你为何让属下脱我战死部下盔甲武器?”陈雨在二十步外停下对着洪承畴抱拳道:“我部陌刀手冲阵战死近百人,伤者五十多,但在寻觅战死者时候,却发现贺将军属下要强行拿走我部战死者器械,督帅,如此一来谁还敢拼力死战。”
“胡说,分明是你要独占流民中女子......”贺人龙怒道,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愕然停住,恶狠狠地握住佩刀他属下十几个一时也紧握刀剑。
高间一声断喝,护卫们个个刀剑出鞘催马上前,陈雨大声道:“贺人龙,你莫非要行刺督帅?”
贺人龙忙松开刀柄,施礼道:“末将绝无此意,督帅。”
洪承畴轻轻摆手,他身后的护卫们慢慢后退,依旧盯着贺人龙与那十几个属下。
陈雨冷冷地看向贺人龙,血腥的杀气逼得贺人龙收回目光,大声道:“督帅为我做主。”
洪承畴催马前行道:“大胜不易,本督不希望各位为一些子女玉帛伤和气,这样,由延寿大力二人检点财货俘虏,再按各部分配。”
贺人龙抱拳一揖:“督帅,末将要去处理军务,告辞。”走出数十步后,他猛地朝地下吐了一口浓痰:“走着瞧。等老子当了总兵。”
洪承畴苦笑道:“子玉,你做事情要三思,怎能为一些俘虏与同袍动手。”
陈雨低声道:“恩师,这次你的标营损失极大,我是想你先挑选一些青壮补充。”
洪承畴看着陈雨好一会才道:“难为你了。”
李自成的战马愈来愈近,那道士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亲兵们刀剑出鞘就要呼喝,李自成轻轻摆手,因为他发现了那是个瞎子。
随着李自成战马停下,身后队伍短暂的喧哗后也停住了。“有金龙过境,贫道特来拜会。”胭脂色的晚霞映照在瞎道士身上,可以看得出他很老,但却绝非一般老人,因为这句话声音极大,中气十足,大的李自成的亲兵。刘宗敏等都听见了。
李自成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想我李自成起事数年,为的只是苦哈哈们有口饭吃,不敢当道长如此说法。”
瞎子道士慢慢地说。“天命大王何必顾虑!”
李自成心跳猛地加速,看着惘然的刘宗敏,心想难道是桂英知道我打败军心浮动,特意找的道士,但这金龙大王云云,似乎过分了啊。
“大王当有八十一年天下,不必吃惊。”如果说道士前面的话让听到的人愕然,那么这句话使得听到的人无不失色。
道士慢慢地道:“宝剑劈开生死路,马踏京师落山河。”
说完,瞎道士一步步走过来,竟然直直地朝着李自成稽首,然后转身向着原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