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慢慢地沉入了远处的山脉后面,风渐渐变大,院子逐渐陷进晦暗的天色里。
魏清慧穿的是单薄的宫衣,一阵寒意使得她记起来了自己的责任,赶紧站起来道:“公主,咱们该回去了。”
朱媺娖神色无奈地从回廊的栏杆上面跳下来,宫女拿过一件披风给她裹上,走出几步后,朱媺娖依依不舍地道:“陈雨,你明天别走啊,我还要来听故事。”
魏清慧看着陈雨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淡然一笑道:“公主,明天陛下不会让你再出来了,天色快黑,咱们快些走吧。”
陈雨看着小小的身影转过长廊,十几个刚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宫里护卫一个个走出,簇拥着朱媺娖渐渐走远,陈雨冷不丁想起过几年后,当李自成进京后,崇祯亲自持剑要砍死她,由于心软结果砍断了她左臂,崇祯掩面痛哭道:是儿何苦生在帝王家(1)。
“我明天还要来听故事。”走下回廊的朱媺娖忽然停步转身,冲着陈雨大喊,随即就看到魏清慧慌乱地拉着她转身而去。
陈雨心里不断地翻腾着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时间他几乎要追上去,告诉朱媺娖,大明江山就在她及笄不久就完了,要小心。迈出一步后,陈雨颓然止步,如果自己说了,恐怕皇帝第一时间要砍了自己吧。
云儿的声音有些可怜地响起来:“哥哥,我饿。”陈雨这才从混乱里清醒,看着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的云儿,陈雨深吸了口气,拉着云儿朝院外走:“嗯,哥哥带你去吃饭。”
院门外,两个侍女见陈雨出来,赶紧施礼道:“不知将军可要进食?”
见陈雨点头,一人恭敬地道:“请随奴婢来,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将军发话,那么是摆在花厅还是客厅?”
陈雨心想这王侯府邸吃饭都这么麻烦啊,思量了一下道:“那么就摆在花厅吧。”
一个侍女福了一下,急匆匆离去通知。
大约半盏茶时间,陈雨坐在三面墙壁,一面纯由廊柱支撑,正对鲜花盛开的院子的花厅里。看着一大桌精美的饭菜,陈雨不由地想起来自己刚到何老大家的野菜饭,伸手接过侍女手里的饭碗,道:“你们先出去,我不习惯人看着吃饭。”
侍女们施礼退出,云儿已经是口水直流,细声细气地问:“哥哥,这真是咱们的饭菜,要不少钱吧?”
陈雨心酸地盛了一碗饭,夹了好多菜在碗里,递给云儿道:“你赶紧吃,这是王大叔家,不要钱。”
看着云儿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陈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心里再次动摇起来:难道自己真要远远走开,不管这个将要落幕的皇朝?可是王承恩对自己不错,朱媺娖和自己见过两次,浑然没有高人一等的举动,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难道自己真忍心看着过几年,她让父亲亲手砍下左臂?
胡思乱想着吃过饭,见云儿满足地坐在椅子上不动,显然是吃饱了。陈雨哈哈一笑,替她倒了一碗茶问:“吃饱了没有?”
云儿害羞地点头,小声道:“云儿从来没吃这么饱过。”陈雨笑着喊侍女进来,见桌上好些菜几乎没动,对侍女道:“你们如果不嫌弃,就拿下去大伙一起吃了吧,我的护卫呢?”侍女看着几乎没动的饭菜,心里大喜,这可足够自己姐妹们大吃一顿了,忙道:“将军护卫都在前院,那个护卫首领就在外面,奴替将军去找他?”
陈雨点头,侍女出屋招呼几个同伴来撤下饭菜,又换了热茶,这时候杨铁心走了进来:“公子,我看这个姓王的主人家不一般啊。”
陈雨道:“大伙吃过后就休息吧,云儿,你跟丫鬟姐姐一起去睡觉,铁心,你有没有派人去找慎行他们。”
丫鬟带着云儿下去休息,杨铁心倒了一杯茶递给陈雨,道:“派人去了,他们就下在棋盘街拐角鸿泰客栈。”
陈雨思量了一会道:“你去睡觉吧,明天我估计王叔就会有消息,咱们不着急。”杨铁心走到门口又转身道:“公子,咱和这主人家素昧平生,你?”
陈雨摆手示意他出去,自己也随着出门,边走边说:“我相信王叔。”看着杨铁心转过墙角,陈雨走了几步在一架藤萝下的石凳上静静地坐下,直到好久后,才起身进屋睡觉。
第二天巳时初,陈雨才起来,护卫们已经吃过饭带着云儿在客厅等他,陈雨走出来,有些赫然,心想这可让人笑话了,当下匆匆洗把脸,丫鬟端上早点,刚吃完正在洗手,几个锦衣卫士陪着一个小太监在丫鬟带领下进来,。
这小太监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手下,今天一大早,奉王承恩命令来这紧挨皇城的王承恩私宅宣诏。崇祯皇帝要在平台召见他。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打量陈雨,心想一个还没有正式接任的小守备,居然住在王爷爷私宅,蒙王爷爷亲口命令宣召,圣上平台亲自召见,这陈雨不管什么来头自己可得小心些。
见陈雨发怔,这小太监忙道:“陈千户,这就随某家走吗?还是要等等?”
陈雨忙道:“公公请稍待。”他吩咐杨铁心拿出两锭五十两的金花库平银递给小太监道:“这一百两是下官一点心意,请收下喝茶。”又取出四锭二十两的递给四个锦衣护卫,小太监和护卫本来见陈雨住在王承恩私宅里,心想这人得罪不起,也不敢索要好处,不想陈雨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果然大方,这次宣诏,走得值。
笑呵呵地将银子收好,小太监说道:“王总管说陈千户豪爽忠义,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见面更胜闻名。”四个锦衣护卫也是不断点头。
陈雨吩咐杨铁心带着云儿于护卫在府里等候,自己随着小太监一行出了府邸,门外早停了一辆马车,小太监替陈雨拉开车门,待陈雨上了马车,自己才上来。
陈雨心里一动道:“不敢动问公公尊姓?”那小太监大喜道:“不敢,我姓张,叫德福。”陈雨微笑道:“见了王叔我会提起公公。”张德福一听陈雨叫王叔,心想原来是王总管侄子,怪不得,当下更是细致地教导陈雨等会面圣的礼节。并一再叮咛道:“千户可要记住啊,不然恐怕王总管难做。”陈雨点头再次谢过那张德福。
一刻后,马车到了厚载门外面,陈雨等人在这里下马,步入皇城内,看着盔甲明亮的侍卫一排排站立,陈雨心里有些激动起来,在不断延伸的皇城内走了一刻多,小太监带着陈雨从西华门走进了紫禁城,小太监小声道:“这就是禁宫了,请注意了。”陈雨点头,小太监和护卫叫过一个值班的首领太监,小声地指着陈雨嘀咕了几声,想来是说陈雨是王承恩亲戚。果然那首领太监过来带着笑道:“陈守备随咱家来,陛下正在和臣子们商议事情,大约要等一会。”
在戒备森严的皇宫里七绕八绕,太监带着他来到紫禁城内建极殿(清朝改称保和殿)右后门的一座小厅内等待皇帝传旨召见,在这里,又来了几个太监教导陈雨等会面圣的各种礼节,要注意些什么。陈雨从怀里取出几大锭银子,一人给了一个,当下人人笑逐颜开,说陈守备果然是国家良将云云
一个太监见他记住了礼节,笑着道:“如千户这样官职年龄,平台觐见可是很难的的。”
“平台?适才卑职听诸位公公说这里是建极殿啊?”太监们笑起来,解释了一番,原来这里是崇祯帝平日召见群臣的地方之一,又称平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太监过来传陈雨到平台见驾,陈雨忙随那太监前往,走过重重宫门,到了建极殿的云台门前,他依方才的教导行了大礼,然后跪在地上等待。
陈雨眼角余光扫过,发现殿内以及殿外台阶两边,好多太监与锦衣的护卫各个挺立如松。他感觉很多人盯着自己观察,心里有些紧张。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有太监出来传旨,让陈雨进殿。
陈雨随着太监进入殿内,走了几步,远远地看到高高地御座,他跪下磕头,朗声道:“臣,榆林镇武关卫指挥使陈雨。叩见我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里静悄悄的,又是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年轻人稍微带着疲倦的声音问:“王伴伴,这便是你所说的陈雨吧?”
陈雨听到王承恩的声音响起:“回皇上,正是洪总督与曹总兵都专折提起过的陈雨。”
陈雨正在疑惑,只听那疲惫的声音又道:“你起来说话。”
陈雨忙道道:“谢皇上。”他站了起来,十几步外,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年轻人坐在盘龙宝座上,御座两旁满是侍立的太监。王承恩身着蟒袍,立在一旁此刻正带着笑意看着他。
坐在宝座上的正是崇祯皇帝,陈雨看见王承恩,忙露出吃惊的神色,只听王承恩笑道:“怎么,不认识王叔了。”
陈雨忙道:“下官先前施礼了,不知公公是宫里贵人,胡言造次,忘公公宽宥。”
崇祯奇怪地看着陈雨,王承恩忙匆匆讲认识陈雨的事情说了一遍。崇祯听着陈雨叫王承恩王叔,不由笑起来,王承恩见他神色愉悦,忙道:“皇爷觉得这小子如何?”
崇祯开口道:“陈雨啊,你不错,你这个王叔没有白认啊,呵呵。”
(1)清兵入关后,她曾上书顺治帝要求出家未获准,顺治将她嫁与周显,据张宸《长平公主诔》记载,她婚后和周显相敬如宾,她喜爱诗文,擅长针黹、烹饪。[2]后来公主因思念父母,抑郁成疾。葬于广宁门(亦称彰义门)外周氏宅旁[3]。当然所谓相敬如宾估计是写书人的杜撰,想来亡国公主,岂能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