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长空万里,长兴郊外一个茶铺里,几桌客人正天高海阔闲聊。两个破衣烂衫的少年走进茶铺,众人斜看了一眼,也不以为意。茶伙计忙上前拦住,道:“哪里来的臭要饭的,这里没吃的!”个高的少年看模样不过十六七岁,阴沉着脸,道:“你说谁是要饭的?”小的那个不过十二三岁,忙拉住他,拦在前面,向茶伙计满脸陪笑道:“大哥行行好,你看这天马上就要凉了,你就让我们在此讨几文钱,也好买身衣裳过冬。”茶伙计看他果然身上衣衫单薄,说得又有些可怜,不禁有些犹豫。茶铺掌柜年纪五十来岁,斜倚在柜台里,手里拿着一串紫檀珠串,挥手道:“随他们去吧!”茶伙计嘱咐一声:“别妨碍生意啊!”小个子忙道谢,他一看就知掌柜信佛行善,又一叠声道:“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这两人自然就是韩平与秦柯了,四年过去,两人由无知孩童长成高个少年,只是常年漂泊,身子瘦弱,衣衫褴褛。秦柯到各桌讨钱,江南富庶,此地又是来往要道,行商多在此地休憩,碰到好心的,自然随手给些铜板。韩平坐在门口,抬头看天。他向来不屑乞讨,可是总不能整日偷抢。况且秦柯整日在身边,拿些佛经的典故说教,总说什么偷盗抢劫是犯遮戒,死后要下无油锅地狱,堕入畜生道。每当秦柯一说,韩平便连打带骂,道:“你竟敢咒我!”然而时间长了,韩平却磨不过秦柯的好性子,终于稍稍收敛了性子。
秦柯讨到两个馒头,与韩平分吃了。秦柯见窗口一张桌旁坐着三人。一人留着胡须,身材稍胖,衣饰华贵,却有些庸俗,想是做生意的富商。旁边两个少年容貌相似,是一对兄弟。秦柯走到桌边,尚未开口,那年长些的少年从怀中摸出一钱碎银子,拍在桌上,道:“拿去吧!”秦柯一惊,见那少年比韩平还高些,年纪也大些,却是一身锦缎劲装打扮。他从来讨钱,只不顾都是几个铜钱,还从未见人如此大方,竟会给银子。秦柯忙把银子收到怀里,谢道:“多谢多谢,财神保佑,恭喜发财!”那少年却皱了皱眉。少年父亲冲他眼睛一瞪,显然不乐意他如此大手大脚。少年道:“钱财身外之物,江湖上谁没个难事!”这句话说得颇为豪气,不像商贾之辈。他兄弟却轻轻道:“大哥最讲义气,却不知赚钱的辛苦。”秦柯愣在当场,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旁边一桌上,一个麻布短衫的粗犷汉子对同桌的道:“你们听说了没?玄空门这几日广发消息,下个月要招收门徒吶。”一个黑脸青年粗声粗气地说道:“谷大哥,我也听说啦,这几日盘算着去试试呢。”另一个尖嘴猴腮方士打扮的长者笑道:“就你们这两下三脚猫功夫,还想去玄空门拜师,不怕被人家两脚踢下山?”那姓谷的粗犷汉子名叫谷安,他皱眉道:“张半仙,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就是因为功夫不行才要去拜师学艺啊。”黑脸青年龚文,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玄空门名头这么大,偏偏总不在江湖上露脸,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不去试试指不定还要等几年。”
三人正说的兴起,给秦柯银子的少年“噌”地站起身,大步走过来,一鞠躬大声道:“三位朋友,我也听说江湖上有个玄空门,却不知是个什么来历,收个门人弟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三人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也不以为意。张半仙嗤道:“去去去,哪儿来的小子,大人说话别来掺和。”那少年全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地道:“小子名叫肖仁,平日无缘结识江湖朋友,知道得不多,不及几位大哥见多识广,还请多多教诲。”他这一番马屁拍的响亮,三人听了受用不尽。张半仙笑道:“原来如此,跟你说说也无妨。”肖仁一听大喜,就在张半仙身旁坐下,凝神细听。
肖仁之父亲显是有些生气,道:“阿仁,快回来!”肖仁的兄弟肖义,依旧老气横秋地说道:“父亲,你莫要管他了,哥哥最喜欢与江湖上的人打交道,由他去吧。”那张半仙不管他们,对肖仁道:“你居然连玄空门也不知道,可见着实孤陋寡闻之极也。”他摇头晃脑,故意卖关子。龚文道:“张半仙,又不是听你算命,废话什么。”张半仙干咳两声,喝了口茶水,道:“着急什么,反正这白日无事,正好说书。说起玄空门,你们个个怕是都没我清楚。”肖仁连声道:“是是是,不知这玄空门是个什么门派,名头不大啊。”
张半仙嗤地笑了,道:“玄空门向来不求虚名,安分守己,但是江湖上有些年纪的人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多年前,玄空门的名头那可是响彻中原武林,那时你怕是还在喝奶。”谷安道:“我倒是也听说十多年前玄空门主持武林正义之事,具体却不甚清楚。”张半仙见铺里众人都不甚了了,全都聚精会神地听自己讲述,顿时来了精神。秦柯听得有趣,仿佛在听说书一般,便站在一边,静静听他们说。
张半仙端起茶盏,却已喝尽了,不禁皱了皱眉。肖仁忙喊道:“上一壶上好西湖龙井!”张半仙眉开眼笑,道:“那我便从头说起,这话要说到几十年前,那时战乱频仍,民不聊生。只有咱们这吴越之地偏处江南,日子还能过的下去。”他刚开始说,便被龚文打断了,他道:“张半仙,你是算卦的,我知道你最会编瞎话儿,你可别骗咱。”张半仙急道:“这些都是江湖上故老相传,你不爱听自己滚远点。”姓谷的汉子道:“好了好了,张半仙,你还是接着说吧。”
张半仙哼了一声,接着讲道:“当时北方有一户姓顾的书香人家,为避战乱,举家南迁。不想途中遭遇悍匪,恰好一个和尚路过,三拳两脚打散了匪徒。只可惜全家老小只剩主人一人。其人真名据传叫做顾维生,他见一家十几口竟只剩自己一个,心下悲痛,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似乎傻了。老和尚看了不忍,只得带着他就近在一处山脚河边休养。如此过了三天,顾维生已经形销骨立,突然跪在和尚面前磕头,泣道:‘求师父教我本领报仇雪恨!’和尚摇头道:‘我的功夫只救人,不杀人。’顾维生磕头不起,头破血流。老和尚心肠慈悲,看不过他可怜,便传授了一套佛家的呼吸吐纳的心法,本意是让他练习佛门功夫,研习佛经,不但强身健体,又能修养心性。不想顾维生竟是个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他自幼饱读四书五经,儒家经典,有过目不忘之能。成年后崇尚魏晋之风,隐居不仕。又好黄老,研读各门道经,可谓精通儒道两门,经常自号魏晋流风、玄门遗老。他从老和尚所学虽然粗浅,却是所有内功入门之法,他自觉与以前所学加以联系映证,若有所悟。顾维生坐在河边,沉思三日三夜。说来也巧,河对面不远有座山,山上就是杀害他一家的悍匪的老巢。老和尚见他情形,心中嗔念不减,反倒越来越盛。他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已是无可挽回,只得一切随缘。和尚摇摇头,用竹枝在地上写下一偈:执是眼前云,嗔作身后烟;随心其实易,回头却是难;无悲亦无喜,非苦亦非甜;空是有为法,梦幻只在缘。写罢扬长而去。
“三日后,顾维生回过神,看到地上佛偈,方才发现和尚走了。他此时只觉肚饥难耐,下水抓了条鱼烤了充饥。饱腹之后,将三日所思的武学心得一一演练,竟自创出了一门武学心法。此心法以佛法为基,融合佛道儒三家精义,却又不同于三家武学,因为他并未学习到任一家的一招半式,所以实属空前。顾维生在河边一住就是三月,只为练习这门自创的武学心法,并于三家典籍中寻求灵感,自创出几套招式。功夫有成,顾维生终于从沉浸的武学世界中苏醒。他原已近不惑之年,此时胡子拉碴,头发散乱,长衫也破破烂烂,活像一个老乞丐。
“顾维生自觉武功已成,迫不及待地冲上对面山头,一路杀进山寨,那伙匪徒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如何敌得过顾维生。他杀意一起,竟将那窝匪徒老小杀了个精光。面对满地死尸,顾维生却不曾感受到报仇的快感,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他突然想起老和尚留下的偈子,猛然醒悟。随后他将众匪徒尸身一一拖到后山埋葬。顾维生受和尚佛偈点化,想要遁入空门。转念又一想,自己双手沾满鲜血,虽说佛门广大,自己却容不下自己。于是顾维生就着匪寨自行翻修,著书收徒,开宗立派。他一身武功来自释道儒,便自号‘玄空大士’,将自创的武功心法称作‘玄空诀’,所创门派也称玄空门,过得几年,这山原名都没人知道了,只唤作玄空山。”
张半仙侃侃而谈,将这一段掌故交代得一清二楚,就如亲眼所见一般。他抿口茶水,接着道:“附近山头的土匪,听闻来了个怪人,单枪匹马杀了一窝盗匪几百口人,个个心生惧意,生怕哪天被他找上门来,自己定然性命不保,居然都陆续离开了此地。从此玄空山附近竟成了一处没有匪患的世外桃源。过得几年,山下方圆数里之内渐渐发展起几个村庄。只可惜,顾维生内疚太重,终于心思成疾,不过十年便病逝了。玄空门也传到其徒弟一辈,如此传承,不觉过去几十年,传到第三代掌门玄益真人。玄益真人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执掌玄空门廿余年,维护武林公义,铲除邪道,终将玄空门发扬光大。”
谷安道:“这以后的事大家倒是都有所耳闻,十几年前中原武林出了那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若不是玄益掌门主持大局,率领玄空门弟子维护正道,如今这天下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张半仙拈须点头道:“不错不错,只不过从那以后,玄空门也是大伤元气,这几年一直避世而居,以至于现在的年轻人竟连名号都没听过了。”他连叹几声,大有为玄空门痛心疾首之意。
这一段故事说的生动,情节跌宕起伏,比茶馆里说书弹唱的还要精彩。秦柯和那名叫肖仁的少年不禁悠然神往。肖仁走回到父亲身边,跪下磕了个头,道:“父亲,孩儿愿去玄空门拜师学艺,还望父亲成全。”肖父重重哼了一声,只骂了句:“不成器的东西!”说罢起身便走,头也不回,显是过去经历多次,早已对他失望透顶。秦柯小声对韩平道:“韩大哥,我们也去这个玄空门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进呢。”韩平眯着眼,冷笑一声,道:“江湖上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多了,要去你去,我可不去。”秦柯拉住他胳膊道:“韩大哥,一起去试试吧,指不定咱俩运气好,进了玄空门,就能吃饱饭啦!若是再能学个一招半式,那真是天大的好事!”韩平听到这一句,心里一动,心道,要是能学上一门功夫,以后碰上宋全高那种人也不用怕了。念头转过,他腾地站起身,道:“走!”
秦柯忙跟随在后问道:“去哪里?”韩平道:“你不是要去拜师么?还不快些跟上他们!”秦柯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主意,也不及细想,欢天喜地地跟随张半仙一行出门而去。
张半仙肖仁一行,出了长兴一路往西。时限还有一月有余,绰绰有余,这几人并不着急,一路步行,游山玩水。肖仁虽然家境殷实,但是自己平时慷慨惯了,这次出来又不愿向父亲伸手要钱,身上也仅剩下几十两散碎银子。饶是如此,他也比张半仙等人阔绰得多了。一路上吃穿用度,全是肖仁会账,张半仙三人很快便肖公子前肖公子后,整日笑脸相迎。张半仙江湖经验老道,很快便发现了韩秦二人一路跟随,他与众人一说,大家却全不在意,只当他们看肖仁大方,便相跟着讨饭吃,只要不做偷鸡摸狗的事,自然也懒得管。他们倒没想到他韩秦二人居然跟他们一样的心思。
如此步行了二十来天,几人过了广德,将近宣州地界。此地正处几路州府相交之地,山林茂盛,人烟稀少,往往走上半天才见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也没有官府管辖,便是询问山中的农家,也说不清到底隶属哪个州府县乡。张半仙一指前面不远处一座山道:“快看,那便是玄空山了!”龚文最是爱与张半仙抬杠,疑道:“张半仙,你莫不是不认路,故意骗咱的吧。这山左右看都不是什么峻岭险峰,玄空门真在这里?”张半仙叱道:“你懂个屁,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你看那山,绿树掩映,云雾缭绕,中有紫气上升,你再看这风水……”他不禁啧啧两声道:“一水环护左右,自山脚绕过,山阳视野开阔,山阴绝壁陡崖,当真是聚气之所,修仙之地啊!”众人瞧了半天也看不出他说的好处,只觉得这山普普通通,与张半仙夸赞玄空门声名着实不符。
肖仁道:“咱们别管这山如何了,还是上山一看真假吧。”说着几人向玄空山方向而去。到了山脚,果然一条小河拦住前路,几人周围找了一圈,未见过河之处,只得觅了个水流较缓之处涉水而过。肖仁正要过河,突然看到身后韩平与秦柯居然跟到此处,也脱衣解裤要过河。他不禁一愣,问道:“你们要做什么?”秦柯道:“当然是与你们一样上山拜师啊。”听了这话,张半仙哈哈一笑,道:“你两个小乞丐还想拜什么师啊,玄空门名门正派,考验严格,我劝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别白费力气了。”韩平听了奇怪道:“这玄空门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何你们进得,我们就进不得?”
张半仙哼了一声,道:“你居然拿我们跟你比,真是混账透顶!”谷安拦住他道:“好了好了,让他们上山碰碰运气,说不定进了门有个饱饭吃也是好的。”秦柯听了这话,顿觉得遇知音,随即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们也正是这个想法。”几人说着话,便涉水而过,到了对岸把湿衣脱了晾在树上,坐在树下休息。
过了半个时辰,待衣服稍稍干了,几人才收拾上山。张半仙和谷安走在最前,这山少有人走,连上山的道路都没有。几人一路披荆斩棘,拨开草丛树藤,费了半日功夫方才爬到山腰。张半仙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道:“可累死我了,这山怎的这么难爬。”肖仁最是心急,看看日头向西,不耐道:“快走吧,别耽误了正事。”几人继续向上,也不理张半仙。韩秦二人常年东奔西跑,气力练的足,爬山更是不在话下。张半仙见他们都走了,长叹一声,只得起身继续赶路。
几人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听见一声厉喝:“站住!什么人?”几人吓了一跳,只见两人身着一色的青衣,也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手持长剑指着众人。张半仙听见声音,忙从最后赶上前,赔笑道:“两位小哥,我们是来玄空门拜师的,还请小哥带路。”那两人对望一眼,问道:“你们都是?”张半仙点头道:“对对对!”一个玄空门弟子鄙夷地打量了几人一眼,对另一个道:“何师弟,你带他们上去吧。”说着自顾自走了。那个姓何的弟子对张半仙等人道:“跟我来吧。”说着转身向山上走去。
众人欢天喜地地跟随着上山,那名玄空门弟子转了两个弯,居然找到一条石阶路,被青草遮掩了大半,仿佛凭空冒出来的。龚文等人连声埋怨张半仙道:“跟着你走,白白费了半天力气。”张半仙累得无力回骂,只得连声“呸呸”。既然有了道路,后半程倒是十分轻松。到了山顶,只见一座青砖建筑,门墙也不见多巍峨,反倒显得有些年深日久。山门门楣上,一块木匾在正中悬挂着,上面刻着三个大字“玄空门”,字体刚劲有力。秦柯四周看了看,小声道:“这地方倒与渡劫寺有些相似。”
几人进了山门,迎面便是一个广场,广场上已经有了几十人,穿着各色衣服,另有十几个青衣打扮的青年男子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十分忙碌,一看便知是玄空门弟子。姓何的弟子带着几人一进门,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便走了过来,道:“何丹华,这几人也是来拜师的?”何丹华行了一礼,道:“是,大师兄。”那大师兄打量几人一眼,皱起眉头,冲张半仙道:“这位大叔,晚辈名叫徐云,敢问您贵庚几何?”
张半仙嘻嘻笑道:“不敢不敢,我姓张名班,因为算卦准,朋友送了个半仙的诨号,今年四十出头。我不过痴长几岁,小哥唤我大哥就行。”龚文哈哈大笑,道:“张半仙,大家叫你半仙,是因为你算得到过去的一半,算未来的嘛,可就不准了!”张半仙连声呵斥。徐云一愣,终究不好叫张半仙大哥,便道:“前辈是送几位亲朋来投师的?”张半仙摇摇手,道:“不不不,我也是来拜师的。正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玄空门名扬四海,门庭广大,能进玄空门乃是我辈毕生所愿。况且我正值年富力强,乃是学艺练武的好时候。”众人不禁捂嘴想笑,龚文奇道:“张半仙,来的时候,你不是常说玄空门选徒甚严,咱们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别丢脸的好么?怎么如今变了卦?”张半仙骂道:“要你多事!”
徐云一脸无奈,拱手行礼道:“张前辈,实在是对不住,本门此次招收弟子,只挑十八岁以下的少年,前辈恐怕有些不太合适。”张半仙一脸失望,谷安道:“那我岂不是也不成了。”张半仙叱道:“谷安,你没听见人家说吗,只要小娃娃,你都三十好几了,凑什么热闹。”龚文和肖仁倒是喜笑颜开,道:“我恰好十八,这总可以了吧。”
徐云点点头,道:“只要根底清白,便没有问题,两位到那边报名吧。”二人欢天喜地的走了。张半仙与谷安还有些不甘心,对徐云道:“小哥,咱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徐云皱眉不说话,张半仙又道:“小哥能否通融通融,就是打杂也行啊。”徐云犹豫道:“这……”这时身旁一个玄空门弟子凑到徐云耳边道:“大师兄,厨房的老高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不如就留下他两个。”张半仙耳朵尖,连声道:“行行行,我还有个诨号叫张厨神,做菜最是拿手!”谷安本来还有些犹豫,见张半仙如此坚决,也下定了决心。徐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如此只怕屈就了二位……”张半仙连声道:“不屈就,不屈就……”拉着谷安就走,生怕徐云又变了主意。
秦柯见张半仙等人都得偿所愿,心里高兴,忙走上前拉住徐云袖子道:“这位大哥,我们两人不足十八岁,能不能进玄空门?”徐云一看,居然是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顿时满脸厌恶之色,扯回袖子道:“你以为玄空门是什么地方,乞丐混混都能说进就进吗?何丹华,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山上领,这两人的底细你可曾询问清楚?”那何丹华被质问得不敢说话,只得连声答应着。
秦柯不甘心,道:“我们什么都能做的,扫地打杂都可以啊。”徐云不耐烦道:“去去去,你两个小乞丐来历不明,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才到山上躲藏,我们名门正派岂能收留你们这等人。”韩平冷哼一声,道:“当真是狗眼看人低!”徐云一听,火冒三丈,怒道:“你骂谁?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出言不逊!”
秦柯见徐云动了怒,不知怎么劝解,急得汗都流了出来,再一想到如若不能投进玄空门,便又要在外流浪,心里一阵难过。就在这时,徐云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大师兄,什么事这么生气呀?”众人一看,原来是一个少女,穿着玄空门弟子的青衣服饰,约莫十二三岁,身量未足,还有些稚气未脱,梳着根马尾辫,不过生的细眉大眼,明眸皓齿,端的是个美人胚子。秦柯一见她,脸上一红,突然看到少女眼光看到自己身上,忙低下头,不敢看她。韩平最是服不得输的性子,原本还要针锋相对回骂徐云,猛然见了这少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头看向一边。
徐云转头看是她,道:“雨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里人多,不是玩的地方,快点回去吧。”语气温柔,显然对这唤作雨桐的少女十分关爱。那少女见了秦柯与韩平,问道:“今天来的人可真多呢,这两个哥哥也是来拜师的吗?这下玄空门里可热闹了!”徐云道:“我受师父之命,专门负责对入门拜师的少年进行排查。这两个乞丐来历不明,底细不清,可不能轻易就放进来了。”
秦柯满脸通红,低着头双手使劲揉弄破烂的衣角,竟然自惭形秽起来,不敢看那少女。少女笑道:“大师兄,咱玄空门开门收徒,那是多年都未有的喜事呢!我看他们也不像坏人,留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徐云道:“你可别被他们蒙骗了,这种小混混我见得多了,专会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韩平本就是乖戾蛮横的性子,今日已忍耐多时,此时脱口道:“放你妈的屁,老子是偷过抢过,可我兄弟可是大好人一个,你可别诬赖了他!”说着转身就走。那少女听见他说脏话,不禁眉头一皱。秦柯忙拉住他,问道:“韩大哥,你去哪里?”韩平道:“好兄弟,你好好留在这里罢,我可受不得这鸟气!”秦柯急道:“你不留,我也不留!”
那少女看这两人一个逆来顺受的好性子,一个凶神恶煞十分吓人,心里暗暗奇怪,这两人居然能做得成兄弟,当真奇哉怪也。又看他俩身上衣裳单薄破旧,着实怪可怜的,便拿眼神一瞪,止住两人说话,拉着徐云的衣袖求道:“大师兄,好师兄,别这么较真嘛,他们才多大,能犯过什么坏事。再说了,不还有三个月期限嘛,日久见人心,到时候再说不迟。”徐云纠缠不过她软磨硬泡,终于点点头,道:“行行行,我的好师妹,就依了你,这总行了吧?这里人多口杂,你还是快快回去,被师父知道了,我可受不起责罚。”少女吐了吐舌头,冲秦柯眨眨眼,道:“那我走了啊!”说着蹦蹦跳跳走了。
秦柯看着她背影兀自有些愣神,徐云冷冷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报名!”说着转身也走了。秦柯惊喜若狂,抱着韩平道:“咱们以后就是玄空门弟子了!”韩平鼻腔里哼了一声,向那少女的背影看了两眼,也不说话。两人跟着一群少年排队报上了名,这才知道那少女所说三月期限何意。原来为了考验入门弟子的根底是否清白,心性是否纯良,是否有悟性,肯吃苦,每名弟子需要经过三个月的考验。只有过了考验,得到师长的认可,才能真正拜入师门。这三个月里,只由大师兄传授新入门弟子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前来玄空门拜师的,大多是一些武林中人的子嗣,或是附近农家子弟,总之俱都来路清楚,像秦柯韩平这样的乞丐倒是不多见。众人原本以为这两个小混混至多不过在玄空门干一些打杂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出息,甚至还得要人时时提防着不要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谁知韩平与秦柯在外厮混日久,比之其他同龄人更能吃苦,也更懂得珍惜机遇。他们一进玄空门,每天填饱肚子之后,便相互约定,一定要通过考验,真正成为玄空门的弟子。于是两个小混混居然真的改头换面,再也不是一副邋里邋遢,吊儿郎当的模样。秦柯倒还罢了,他只做了四五年乞丐,从小也算是有人管教。韩平却是从记事起便在街头厮混,便连秦柯也从未见过韩平穿着整齐衣服,洗漱干净的模样,这一番改变着实不易。
入门功夫说来也简单,只不过教了一套长拳。徐云等几个入门较早的师兄借着教授功夫之机,时时欺负新入门的师弟,众人皆是有怒不敢言。只有徐云欺侮秦柯时,韩平总是挺身而出,挡在秦柯身前,毫无畏惧,有时还要对骂几句。虽然不免要受一顿拳脚,他却从来不吭一声,只冷冷盯着他们,盯得他们竟生出一股凉意。如此经过几次,居然没人再敢随便欺侮他俩了。
徐云等人虽不再故意刁难两人,却也不仔细教导他们功夫,每天只把口诀传授一遍,招式比划一番。秦柯与韩平也只有暗自下苦工。所幸入门所学还都是粗浅的招式,两人又都是聪明灵巧之人,也没有碰到大碍。即使碰到难处,两人总会找个无人的地方反复习练,直到夜半子时。韩平终究是在街头斗殴练出了经验,每每能很快掌握要领,秦柯虽迟钝些,但经韩平一点拨,也能举一而反三。是以,两人的进步竟是神速。
三月之期,转眼而过。他们上山时已是深秋,如今练过三九,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考验日子将近,百十名新入门的弟子渐渐焦虑起来。其中不乏有许多平日偷懒,疏于用功的纨绔子弟,也有农家少年,往日没有根基,悟性较差。前些时日刚刚下过一场雪,山上到处还都是积雪未化。过了小寒第二日,所有新弟子由几位师兄带领着,扫了一天的雪,又在广场上搭起了一座十丈见方的木台。
如此忙了四五日,恰好天气放晴,寒风也稍稍息了。众弟子穿戴整齐,辰时初刻便吃过早饭,集中到广场南侧等候。秦柯一眼瞧见张半仙与谷安居然也站在人群中看热闹,不禁心头一热,仿佛看到久违的亲人。他拉着韩平走上前问候道:“张半仙,谷叔叔,你们好啊!”张半仙瞧了半晌,疑惑道:“你们是谁?我认得你们吗?”秦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入门那天还是你领我们来的呢?你怎么忘了。”张半仙一拍脑袋,道:“你们是那两个小叫花子!想不到你们两个梳洗打扮一番,居然一表人才,当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谷安笑道:“这该叫人不可貌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秦柯笑道:“两位叔叔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好久都见不着了。”张半仙骂道:“你们每日吃的饭菜,都是由谷安切的,再由我亲自掌勺,你们一个个没良心的……”他还要絮絮叨叨,韩平赶忙一把将秦柯拉走了。
忽然广场上人声一静,原来三个身穿宽大青色绣袍的人一道从大殿中走出。广场北面台阶上一线摆着七张椅子,三人到座位坐了,留下正中间一张。秦柯与韩平从未见过这几人,见他们约莫三四十岁,便开口问道:“这几人是谁?”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青年笑道:“你连这都不知道?他们是玄空门掌门玄益真人的三位师弟,也是我们以后的师父。”秦柯奇怪道:“难道不是拜掌门为师么?”那人讥笑道:“掌门早就不再收徒了,你还想拜掌门为师,当真异想天开!”
原来玄益真人已是知天命之年,不愿再收徒管事,门中之事都交给几个师弟玄烛、玄谷、玄青打理。三人本名龙烛、云谷、鱼青,俱都是上一代掌门收养的孤儿。三十年前玄空门远不及如今兴旺,最初几代弟子人数较少。这三人虽也是玄空门第三代弟子,却因入门时年纪尚幼,未能得到上一代掌门亲传功夫。玄益接任掌门之位后,急需帮手,便把所学分别传授几人。当年这几人还有一位小师妹,只是亡故较早,众人皆不愿提起,后一辈自然也不敢询问。如今三位长老总管着玄空门的内外事务,负责传授弟子。这些内情秦柯韩平两人如何得知,只能静静听身边几人议论。
过不多时,一个白发老者缓步走到座位处,玄烛三人一齐起身行礼。秦柯见众人对他恭恭敬敬,猜想他应该便是掌门玄益了,偷眼瞧去,只见他一身白色道袍,精神矍铄,满脸笑容,模样和蔼可亲,心中升起一股亲近之情。他轻声对韩平道:“掌门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韩平讥笑一声,道:“他倒是与张半仙有几分相像。”秦柯早熟悉他的脾性,只笑了笑,也不说话,心中却对玄益神往不已。
玄益走到正中的座位前,却没有坐下,看了看对面站着的百十名年轻面孔。众人知道他要说话,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玄益微笑道:“玄空门好久没有这么热闹啦!”台上其他三人相视一笑,玄益接着道:“想当年玄空祖师创立玄空门,算到如今已有一甲子。六十多年来,玄空门经历风风雨雨,始终屹立不倒,虽不及少林峨眉声势之大,但在武林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今日玄空门广收弟子,不仅是见证玄空门今日的威名,更希望能由你们把玄空门的光辉永远发扬下去!”他声音不大,却能清晰传到每个人耳边。众人听了内心热血沸腾,个个摩拳擦掌,立时便想成就一番事业了。
玄益坐到位子上,对这左手侧的玄烛点了点头。玄烛起身道:“大家跟随大师兄学习三月,想必都学到了不少的本领,今日便是大家展示身手的日子。考校采取擂台比试的方法,不唯胜负,点到即止,只为看大家的品行、资质、用功与否等等。只要我们几人看中,便会当场收徒!”众弟子小声欢呼。徐云走上前,先向掌门玄益行了一礼,又向玄烛拜了一拜,道:“师父,今日考校人数恰好一百一十二人,共分六十六组,竹签已备好,是否开始抽签?”玄烛一挥手,便有两名玄空门弟子抬着箱子走到木台上。一众新弟子依次抽取了自己的竹签。秦柯向韩平晃晃手里的竹签,只见上面写着己卯,说道:“不知会碰到谁,希望不要太难对付。”韩平轻轻一笑道:“就凭咱们的功夫,还会怕谁么!”说着手里不自觉握紧了自己的竹签。
抽签完毕,众弟子便依次上台比试起来。大家只学过三个月的长拳,比试也没什么看头,众人一眼便能看出谁资质较佳,谁肯用功,是以评判起来并不困难。一些武林中人的子嗣,在入玄空门之前便有些根基,手段自然厉害些,一上台三拳两脚就把对手打下台来。赢了的自然趾高气昂,输了的灰头土脸,没精打采。幸好玄烛三人收徒,并非只收胜者,倘若败者确实资质不错,又或者确实刻苦学好了入门功夫,也是有机会留下来。
不多时,便已有许多人决出结果。几个师父果然当场收徒,众人被分站在了校场两侧,被选中的一边自然喜形于色,没选中的不免垂头丧气。落选的十几人必是吃不下苦,没有认真练功,众人心里都有公论,确实没有冤枉了他们。
秦柯在场下等待许久,手心里也已捏了把汗,这才轮到他。秦柯向韩平一点头,走到台边,慢慢爬上木台,走到中心位置。众人看他笨拙的身手,不禁一阵嬉笑。原来大家都看秦柯平日单纯,又好欺负,若不是身边总有个韩平,他一定早就呆不下去了。正在这时,木台另一边,一个纤细袅娜的身影轻轻一跃,便在台上站定,众人喝了一声彩。只见那人身上青色衣衫洗的发白,一头青丝束在一侧,肤色雪白,弯眉若柳,唇红齿白,嘴角笑意盈盈,竟是一个妙龄少女。台下众人一阵哗然,想不到今日她居然也来参加选拔,更想不到秦柯这小子运气忒好,让他碰上这等好事,如此还不是轻松过关?只有徐云等玄空门年长弟子脸上笑得高深莫测,不知心中在想什么。秦柯一见她,顿时脸上发烧,不敢抬头,心里砰砰直跳。原来这少女便是当日替他与韩平向徐云求情的少女,说来也算他们的恩人。自那日以后,秦柯再也没见过她,不成想今日居然会在擂台上碰见。
少女站在秦柯对面,细细打量一阵,发现他居然是那天的那个小乞丐,没想到换了干净衣裳居然十分灵巧好看,眉宇间神采不凡。她不禁一笑,嘴边两个酒窝露出来,十分可爱,冲秦柯说道:“喂,我叫叶雨桐,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秦柯支支吾吾道:“我叫做秦柯,你、你好……”众人在台下偷笑,不觉发出声来。叶雨桐也笑道:“原来是秦大哥,待会儿比武,你可要让着小妹啊!”
秦柯脸不禁又红了,不敢看她,支吾道:“好、好……”
众人哈哈大笑。叶雨桐笑了笑,说道:“我要出手了哦。”说罢便一掌击来。她出手前还要提醒一句,台下众人又是一阵笑。虽然她使的也是入门功夫,但一招一式规规矩矩,隐隐有着行家风范,与新手大为不同。原来叶雨桐从小长在玄空门,虽然不曾正式拜师学艺,但几位师父授徒时,她便经常在旁观看,久而久之也学会一些拳脚功夫。几年下来,她的功夫早已有些模样。而秦柯不过学了三月,还不曾得到好好教授,哪里会是叶雨桐的对手,徐云等人自然是因此发笑了。
台下众人见叶雨桐招式俨然,又喝彩一声,方才的哗然顿时变成庆幸,都在心里暗想,幸亏比试没有碰上她。韩平不禁也为秦柯捏了把汗。秦柯在台上却不明所以,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见了叶雨桐过来,抬手招架。没想到叶雨桐只是虚晃一招,两步绕到秦柯身后,起脚正踢在秦柯左腿腿弯的委中穴。秦柯左腿一软,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台下众人哈哈大笑。
叶雨桐没想到这一击竟将他摔了个狗吃屎,也吓了一跳,感觉有些愧疚,忙伸手去扶秦柯,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台下众人心里的庆幸不禁又变成了恼恨,心想要是让叶雨桐也这么扶自己一下,就算摔多少跟头也情愿。秦柯涨得满脸通红,不敢看叶雨桐。他站起身,忙收敛心神,心想,我可不能这样丢脸,如果进不了玄空门,又要回去当乞丐了。这样想着,秦柯马上便冷静下来,冲叶雨桐抱拳道:“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说完仔细扎下马步,摆好起手式。叶雨桐见他认真起来,也收敛神情,丝毫不敢大意。
叶雨桐依旧一招虚招,朝秦柯袭来。秦柯有了一次教训,当然不会再上当。两人来来回回接招拆招,居然打的不分上下。台下众人都不禁大奇,没想到秦柯功夫练的有模有样,以前竟是小看了他。台上两人斗得满头大汗,北面座椅上几人看得也连连点头。秦柯所学虽不及叶雨桐多,但在比斗中对入门的那一套拳法领悟更深,虽然只有十几招反复使出,但所用招式无不恰到好处,每每还有一些变招出现。两人正在难分难解,秦柯使出一招“猿猴攀树”,两掌冲叶雨桐抓来,如同猿猴要攀住枝条一般。这招已经用过两三遍,叶雨桐自然不惧,低头俯身欲攻击秦柯胸腹空门,逼他变招。哪知眼里一花,空地里见一只脚向自己胸口袭来,就好像自己主动往那只腿上撞去。她急忙变招,仰头后退。然而自己力道用尽,怎么来得及,上身后仰躲开了,腿却跟不上,要看就要仰倒在地。众人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呼。恰在这时,秦柯猛地收住手脚,一个转身绕到叶雨桐身后,在她肩头轻轻一扶,她便好好的站了起来。
秦柯赶忙抱拳冲叶雨桐一揖,道:“对不住了,你没事吧。”叶雨桐这才从刚才的险情中回过神,红着脸道:“我没事,你可真厉害啊!”
台下不禁鼓起掌来,几个长老也连连点头。玄益突然开口说道:“欲擒故纵,变化多端,不错不错。”原来秦柯灵机一动,将原来的“猿猴攀树”变换过了。试想猿猴双手去抓树枝,双脚必然在下游荡,以平衡身子,稳固下盘,哪有再来攻击之力。秦柯反其道而行之,仅用一脚支撑身体,另一脚踢出,果然出乎意料。同时,他也故意在前几招里多使几遍“猿猴攀树”,就为了这一击成功。玄益又问道:“孩子,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秦柯恭敬道:“我叫秦柯,从小无父无母,在寺庙长大。”
“哦?”玄益脸上现出饶有兴趣之色,又问道,“哪座寺庙,如何又到了这里?”
“寺庙名叫渡劫寺,在离扬州不远的山间。只因圆苦师父去世,寺里的师兄都无心再留,弟子无法回山,只好流浪出来。”
玄益神色变了变,道:“原来如此。圆苦大师佛法精深,慈悲为怀,从前跟我也有过一段交情,不想他竟早已圆寂,我竟到今天才得知。”众人静静听着,脸上也露出黯然之色。玄益又说道:“孩子,你说你由圆苦大师抚养长大,我便明白了。我见你心思细腻,临机应变,根骨也不错,不知道你想不想跟随我学习功夫,拜入我门下?”
玄益掌门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哗然。他早已不收弟子,这是人所共知,没想到临到晚年,居然要收个入室弟子,怎不让人嫉妒。秦柯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叶雨桐在他身后,使劲一扯他衣角,小声说:“还不快答应,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别人求还求不到呢!”秦柯赶忙跪下来朝玄益磕头,道:“多谢师父恩典,我愿意跟随师父学艺!”
玄益笑道:“好好,起来吧。”可是秦柯却没有起身,再拜一拜,说道:“师父,既然收了徒儿,徒儿恳请师父不如把徒儿的结义大哥也收下吧。他武功比我好,肯定更适合做您的徒弟。”玄益也没生气,说道:“哦,不知道你的这位大哥是谁啊?”
秦柯手指向韩平,韩平身边几人不自觉地让出一小块空地来。韩平微微一愣,没想到秦柯还真讲义气。不过他向来不愿受人施舍,从前流浪时便是如此。他见玄益向他望来,微一抬手行礼,大咧咧道:“还是等我比完再说吧!”玄益微微一愣,打量他一阵,含笑点点头,道:“如此也好。”说罢便坐了下去。
这时叶雨桐突然跑到玄益身边,众人压低声音,议论纷纷,恐怕整个玄空门上下也只有她敢如此不尊礼数了。叶雨桐拉着玄益袖子道:“掌门师父,你不如把我也一块收为徒弟吧。不然秦大哥武功越练越高,我以后就更打他不过啦!”玄益笑着摇摇头,身边玄烛等人显然也是对这女孩儿束手无策。玄烛对玄益道:“掌门师兄,不如你就收了这小丫头吧,不然我们其他人还真没人敢教她。哈哈哈!”叶雨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玄益笑着点点头,算是勉强答应了。叶雨桐高兴地跳了起来,过去拉起秦柯,蹦蹦跳跳地站到玄益身边。秦柯心中欢喜无限,其他弟子自然又妒又恨,想不到秦柯麻雀变凤凰,不但做了掌门的入室弟子,还与玄空门唯一的女弟子打的火热。
韩平看着两人,心里不禁酸溜溜的,心想:“秦柯小子踩****运了。他武功还不如我,看来要留在玄空门也并非什么难事。”这样想着他便放下心来,饶有兴致看着台上比武,不时还跟身旁几人指手画脚一番。
一直等到午后,韩平方才轮到上场,不想此时已是最后一场了,还没比试的就剩两人。无须点名,韩平便跃上木台,静等着对手。此时,台上走上来一个高个子,身材壮实,竟然是肖仁。韩平对他有些印象,毕竟算是老相识,还颇有好感,冲他笑了笑。肖仁一愣,仔细打量韩平,才发现是与他们一道上山的小叫化,心里满不是滋味。想当初几人一同上山,这两个小叫花子算什么东西,没想到居然进了门,今天秦柯还被掌门当众收作弟子,更是让人嫉妒不已。他本是苏州富商之子,只是自幼不好做生意,也不愿读书科举,只爱耍枪弄棒,曾经拜过几个走江湖的师父,练过一些功夫。他整日不务正业,没少挨父亲责骂,只是他无心继承家业,倒便宜了他的兄弟。
肖仁原本对这比试全没放在心上,只因自己有武功底子,然而当他看到对手是韩平,原本轻松的心情竟有点紧张起来。因为他看见秦柯已经露了一手,这两人又走得近,难保韩平不是深藏不露之辈。这样想着,他便认真起来,向韩平一抱拳,说了个“请”字,摆好了架势。
韩平也没将他放在眼里,草草回了一礼,摆了起手式。两人都不先动手,一时间居然僵在了那里。北面台阶上,叶雨桐在秦柯身边小声问道:“你说他们俩谁会赢?”
秦柯自信道:“韩大哥一定会赢!”
叶雨桐:“我看肖仁大哥也不好对付啊,听说他学过几年功夫呢。”
秦柯眼睛盯着场上两人,坚定地说道:“你可别不服气,韩大哥的本事我可是见过的!”
台上韩平与肖仁对峙了一阵,韩平有些沉不住气,摆摆手道:“你还打不打,要不早点认输算了。”肖仁见他心浮气躁,嘴角一笑,跨步上前,一招“开门见礼”,率先发动进攻。韩平见他使这招,那是起手行礼之意,也只好还了一招“开门见礼”。两招使完,方才算是真正动上了手。两人一招一式规规矩矩,气派十足,使的是同一套长拳,彼此知根知底,一时也是难分难解。台上玄益等人看得连连点头,玄烛更是道:“这两人招式俨然,确是练武的材料。掌门师兄,你若是无意收下,我可要占先了!”玄益呵呵一笑,道:“师弟何必性急,他们真正手段还未使出,且看看再说。”玄谷笑道:“掌门师兄说的是,今日枯燥了半天,好容易压轴两人有趣些,烛师兄可别坏了兴致。”玄青口齿不利,只是连声道:“正是正是。”
一时间几位师父多想多看一阵,没人喊停,韩平与肖仁只得继续斗将下去。数十招一过,整个长拳再也没有新鲜招数。肖仁久战不下,心里渐渐有些着急,突然一个变招,变拳为爪,直掏韩平心窝。这一招却不是入门长拳里的招式,而是他原来跟一个江湖师傅学的“猛虎拳”。肖仁所拜的这位师父原是东北的一个猎户,这拳法模仿猛虎觅食的动作,招式简单朴拙,却势大力沉,从隐蔽临敌到最后扑食撕咬,招招凶险,令人防不胜防。
韩平被他一爪划过胸口,心中一惊,忙向后退,骂道:“你这是什么功夫?耍赖么?”肖仁笑道:“今天何时说过非要用入门功夫不可?只要能打赢你,便是好功夫!”韩平无言以对,心中恨恨,收起小觑之心,仔细应对。他看不破肖仁的招式,肖仁却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如此一来,韩平只有招架之功,再也无力反击。
玄谷点头道:“胜负已分,肖仁虽占了拳法的便宜,但也可算是胜得精彩!”秦柯在身后不敢多说,双拳紧握,为韩平担心不已。玄烛哈哈一笑,道:“谷师弟,看来你是要与我争上一争了?我看那个韩平也不是易与之辈,且看他如何应对。”
韩平连连吃亏,心中早已气得炸了,偏偏又奈何肖仁不得。他越是急躁气愤,越是手忙脚乱。突然,肖仁一拳绕开韩平手臂,捣在他胸口。韩平只觉胸口如遭重锤,向后退了两步。肖仁却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非要将韩平打得就地认输为止。秦柯浑身颤抖,叶雨桐也看得不忍,道:“掌门师父,还是让他们停手吧。”玄益点点头,向玄烛看了一眼。玄烛会意,也站起身来。
台上的韩平却无心关心其他,左支右绌,接连后退,十分狼狈。没出几步,他便退到台边,左脚后撤猛地踩空,眼见整个人就要掉下去了。叶雨桐忍不住“啊”的惊呼出来,秦柯也攥紧了拳头,掌心早已满是汗水。韩平急中生智,右腿用力蹬地,整个人从肖仁头顶鱼跃而过。韩平摔到地上,翻了一滚,总算稳住了身形。
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的电光火石着实让人心惊。玄烛刚要喊停,见韩平仍有变招,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台下弟子都鼓起掌来,只因两人的表演确实精彩,早已证明两人都有资格进玄空门。站在台上两人却不及想太多,肖仁不愿给韩平喘息之机,蹂身而上。他所学虽都是粗浅的拳脚功夫,但强在招式博杂,混在一处,让韩平根本无法接招,再次被逼到角落。肖仁嘴角露出笑意,再次向韩平扑来。他这次有所防备,攻出一拳,便想好了韩平各种退路,只要他再躲闪,后招不绝,保准有一拳能打到韩平,绝不让他有再次逃跑的机会。眼见再没有退路,韩平脑中一个奇怪念头一闪而过,福至心灵,身体似乎不由自主动了起来。只见他不退反进,双脚左踏一步右迈一步,不知如何踏着方位,整个人仿佛瞬间前移了三尺,其动作之快,众人都没有看清。肖仁眼中见韩平突然出现在自己近处,一下愣住了。韩平右手两指点向肖仁胸口膻中穴。膻中是人体大穴,点中非死即伤。肖仁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身后有人一把将自己向后一扯,身体便后移了一尺。这力道拿捏得十分巧妙,韩平手指虽仍点中肖仁,却已是强弩之末,没有了威力。
肖仁满头是汗,僵立当场,台下众人似乎也没看清发生了何事,只见玄烛不知何时已站在肖仁身后。正是他方才出手一拉,才没让韩平伤着肖仁。突然“啪”的一声,众人猛地一惊,只见掌门玄益站起了身,木椅扶手竟被他一掌拍碎了。众人吓了一跳,不知掌门为何会发火。玄益身边两人也站了起来,恭敬立在一旁。玄益喃喃道:“幽冥岛余孽!”他声音不大,别人都没听见。韩平也才回过神来,面露迷茫之色,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会使出这一招来。
玄益喝道:“将韩平逐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