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唐帝国越来越玄幻,妖魔鬼怪插手朝政也就罢了,如今杀头连死人都不放过,泯灭人性,简直是民族的悲哀。
可死人早该软地上去,洛元竟还能跪着。我正啧啧称奇、准备对尸体研究者大加赞赏之时,他却缓慢抬起头来。污浊的脸上和着灰和血,眼中有些卑微无望的神采。
活的?死的?诈尸?!尸体研究者的技术什么时候如此高明了?
“午时三刻,斩!”天杀的监斩官大喝一声,一根签子从案桌上扔下。
我再顾不得他死的活的,既然是归雁的旧人,劫法场也得救。草木灵力在手中聚为光刃,只是,我还来不及踏出一步——
台上一抹刃光闪过,粗壮的刽子手被掀倒在地。再是叮的一声,鬼头刀倒插台上,气势汹汹不可逼视。
归雁挺身于洛元身前,冲那监斩官喝道:“你敢!”
监斩官本就不喜在这监斩挨晒,这时先是一惊,而后更恼羞成怒得拍案:“好大的胆子!来人,把这贼人抓起来,提请太守一并问斩!”
归雁也太冲动,若是我去救,收拾他们绰绰有余,还没多少后遗症;她去救,要是被发现她就是“归雁公主”,那她一生幸福就得玩完。
很快有一群士卒围上来,可归雁当年驰骋沙场无敌手,这些人算什么,喝哈几声,就着那鬼头刀见一个砍中一个,绝不失手,很快那十来人就全数躺在地上哀嚎。
底下居然有人拍手叫好,当看一场活生生的花木兰美救英雄,劣根性啊劣根性。
那监斩官脸色惨白,周围有手下也不敢上了,眼睁睁见着归雁将洛元的斩字牌摘下,解开绳索,将虚弱的他搀着站起来。
洛元死灰般的眸子终于起了波澜:“你……”
“别你啊你的,阿元,还能走么?”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女子毕竟是女子,搀着男子走很不方便,我一眼便瞧见有几个还能动的士卒爬了起来,试图偷偷接近。正好我手里的草木光刃早已饥渴难耐,唰唰两下散出去,咔嚓,正中那些人小腿,也不晓得是什么性的骨折。
“都是妖孽!你们给我拦住,都给我斩了!”
监斩官喊得撕心裂肺、气得捶胸顿足,可这次真没人敢上前去。我慌忙迎过去,同归雁一起搀住洛元,直接撞开人群逃之夭夭,徒留监斩官在那跳脚。
我一面逃,一面严肃思考,总觉得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算了,既然记不起来,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
为了避免被追踪,我和归雁逃到半路就分作两道,再顺便招呼几棵行道树幻作人影,等到官府来追时,我们三人早已回到有间酒楼,坐在三楼窗前煮酒聊天,看官兵累死累活东奔西跑。
我深刻体会到了烽火戏诸侯的含义。
不过追人的官兵似乎比预计的少很多,我看得不过瘾。而我不是“主犯”,看清我的没几个人,于是我光明正大地下楼抓了知情行人来问。
“午时不是有人劫法场么,那几个人刚逃,法场就从天而降了一位带琴仙人,说那三个人是他晗幽增城峰座下弟子……可上有朝廷,官府又不能不抓,只能避着点仙人了。”
带琴?我脑中一阵嗡响:“那仙人什么样?”
“白斗篷,墨蓝衣衫,容貌半掩,可是绝妙……”
我不由扶额无语。
我就说似乎忘了什么。
有期真真是出息了,也不晓得若师父知道他被自家徒弟代言,会作何想法。
日近傍晚,在外面装神弄鬼了半日的有期才避人耳目地回来。因他这一装神弄鬼,官府不太敢有什么大动作,算是帮了一个大忙。
我同他上楼途中,他问我:“那位洛元公子怎么样了?”
我答道:“归雁在照顾呢,应该……没问题吧。”
之前我的确觉得他不像个活人,可若是死人的话,他又能正常行走和言语,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我应该找空去拜访拜访那些尸体研究者。
刚到那处厢房敞开的门口,我就见着这样的光景。
俊男倩女相对而立,各自微微低头,典型的欲语还休。
归雁本就生得美貌,除去动武的时候,她至少看上去是顾盼生情的柔弱女子,此时貌似在作娇羞状。
洛元已和之前截然不同,玉冠束发,一身青衣,简单干练不说,那张线条僵硬的脸上,一丝散发垂落额前,斩断长眉俊目、如画容颜,残缺而绝美。
自然,和师父比还差一些。
气氛十分旖旎,这洛元是归雁的青梅竹马,可归雁已许了别的人家。我是打破呢,还是创造美好环境呢。
我回头看,有期也默然不言,显然同我一样在严肃考虑这个问题。
洛元一句沉闷的男声打破寂静:“你有钱么?”
我和有期:“……”
论一句话对风景的杀伤力。
虽说我很理解现在谈情说爱十分现实,要房要马车要家产,可他这个问题提出这般直接,是个现实性过头的人才。
归雁皱皱眉头:“你要多少?要钱干什么呢?”
回答不带感情,十分简练:“五文,买纸钱。”
归雁惊得跌了一跌,我惊得悚了一悚。
洛元改口:“……没有的话,两文也可以。”
归雁赶紧摸出一包碎银子塞给他:“好,给你。你是要烧给亲人么?”
洛元摇了摇头:“忌讳,不可说。”
我着实听得火大。
这个洛元和他翩翩君子的皮相完全是两回事。我们救了他,一句谢谢也没有,还找归雁要钱,虽然只要两文,但性质不变还是要钱,搞得神神秘秘,他人品可不只是有一点点问题。
洛元发觉,往这里看了一看,而后抬腿就走。同我擦肩而过时,招呼不打,一点礼貌也没有。
我强忍怒火没去给他一番见识,由他消失在楼道拐角。等他人影没了,我就再也抑制不住,气冲冲地在席上坐下,一手拍桌子:“他什么态度!”
“一点都不像以前的阿元……”归雁呢喃。
有期沉默了片刻,尽力平和道:“八年过去,无亲无故,孤苦伶仃,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洛公子受尽苦楚,他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都受了些什么苦啊……”归雁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自己,“都是什么苦啊,他会变成这样……”
即便再无过去的一纸婚书,可看着青梅竹马遭受非人折磨,终归难受。
我看得心疼,劝道:“没事,他现在不也好好的,性子可以慢慢恢复过来。”
归雁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事情看上去很顺利很简单,突然间,我意识到一个异常严重的问题,吓得我差点从席上坐到地上。
“洛元他出去买纸钱,可外面在抓他啊!”
一语醍醐灌顶,在场二人顿时呈现出要疯的节奏。
冲下楼,楼下早没洛元人影了。
于是我们三个抄起家伙破门而出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