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这种坏事自然是不需要姚春雨亲自做, 几天之后,一则新闻引起了举国上下的轰动。清晨,市民们起床打开收音机, 收听到:xxx省Y某投机倒把,牟取暴利, 获利达6万元人民币,严重扰乱市场价格秩序,引起物价上涨,危害百姓。
同一天R民日报上刊登这则新闻, 严肃地批评投机倒把分子, 指其为“人民的蛀虫”、“粮仓里的老鼠”, 窃取社会主义的胜利, 割社会主义的尾巴……
被中央揪出来做典型的这个“倒爷”竟然获利6万元!这笔巨额数目深深地戳进了老百姓的肺管子。
普通老百姓哪里接触过这种重大案件的投机倒把分子?没想到投机倒把竟然能牟取如此暴利!连福利最好、职业最吃香的工人, 一辈子不吃不喝都到这么多钱, 何况辛勤劳动一整年连饭都吃不饱的农民!
这种社会败类趴在人民的身上吸血吃肉,却肥了自己!一时之间各种犀利的评论尘嚣甚上, 老百姓对“投机倒把”这种行为痛恨至极。
苏叶在家属大院里卖茶叶,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苏叶来自农村, 按理说自己捣鼓一点家乡的茶叶卖倒是也正常。然而她卖的盒装茶叶弄得高档精致, 不比百货商店卖的高档商品逊色。要是别人不问,恐怕还以为这是精贵的高档货。
但有人却在市里的致远招待所也到了和苏叶卖的一模一样的茶叶,苏叶还常常到致远招待所喝茶,跟招待所的经理谈笑风生,彷如旧识。
妇联主任接到关于苏叶的举报信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对照着举报材料仔细地看了一轮, 表情渐渐严肃。
在她的印象中苏叶是个心眼实诚的人,顾向前同志更是为人正派、一心向着党和国家, 还好举报信是投给了妇联处理,要是直接送到部里,恐怕要专门成立调查组调查了。
姚春雨等待了好几天,终于听在妇联办公室上班的朋友说,主任接到举报信很生气,要亲自去顾家家访。下班后她路过顾家单元楼下,想着楼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心下一片火热。
这阵子国家正在严厉打击“投机倒把”,顾向前怎么保苏叶?
这次他们俩离不了婚,姚春雨也会把这件事告诉大伯,他的眼睛里揉不了沙子,肯定不会姑息这种事。
……
顾家。
苏叶正在喝着顾向前亲手炖的鸡汤,这几天她带着初中、高中两个毕业班学生复习,还到处跑业务,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掉了几斤。
一次,这几天她有事没事便去和顾向前到小树林捡野鸡,家里的伙食水平蹭蹭上涨。别说,几天下来顾向前炖汤的水平突飞猛进,汤汁炖得甘醇清润,滋润美味,百喝不厌。
以前苏叶也没觉得鸡汤有什么好喝的,搁在这种困难岁月,食物格外地鲜美,宛如龙肝凤髓。
主任咚咚地敲门,苏叶开门见到主任到访,愣了一愣,旋即热情地招呼着:“家里正好炖了鸡汤,主任来喝一碗吧!”
妇联主任嘴一沉,走进顾家后她看见桌上果真摆着鸡汤,再仔细一看果然如同举报信描述的那样,屋子里有一袋面粉,米缸装着白花花的大米,桌上放着几盒样式精美的茶叶盒,心跟灌了铅似的直往下坠。
跟着主任一块来的女同志见苏叶家的炉子上竟然煨着一锅鸡汤,锅里还有香喷喷的红烧肉,想到这些可能都是刮了民脂民膏买来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苏叶,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举报信被啪地一声甩在桌上。
苏叶打开举报信看了看材料,看完后她弯起的唇角,把举报信随手一扔,“我还当是什么事,写个举报信居然是匿名,这种匿名的举报我不接受。主任喝吗?向前炖的,可香了。”
她顺便笑眯眯地给主任盛了一碗浓浓的鸡汤。
主任和妇联的同志脸色有些不好看,微微皱起的眉眼里透露出一抹古怪,你被举报你还有理了?
她的太阳穴忍不住抽痛。
苏叶摊开手说:“我说得不对吗?连留个名字的胆量都没有,我一个清清白白光荣军嫂,凭啥别人别人两嘴轻轻一碰,我就得累死累活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要是有一万个人举报我,我恐怕都不用工作,整天就光忙着辟谣自证清白了,这得耽误我多少干正经事的功夫。”苏叶见妇联主任和同志脸越来越黑,笑眯眯地说:
“当然主任不是外人,您这么爱护我,我还是愿意和主任解释解释的。”
苏叶对妇联主任招了招手,把主任拉到了用隔板隔着的小卧室。
她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摞薄薄的文书,最上面的赫然是“清溪县革委会”的批条,上面盖着革委会的大红章。
批条上白纸黑字写着“请各市、县、村的领导给予支持”,妇联主任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目光变得柔和。
她再仔细对照苏叶的账本,每一条开支收取,数目和上沟村收到的款项分文不差。
她拿着上沟村的干部写给苏叶的信,一封封地读,读到后面心房不由地一颤,吃惊不已,原来别人以为苏叶在赚钱,对她的茶叶评头论足,私心里揣测她投机倒把,实际上她却是在默默地帮助别人!
主任再抬头看她时,目光已经变成深深的敬佩。这种好人好事,是该刊登到报纸、公示墙表扬的!
她给苏叶捋了额边散下来的头发,语重心长地道:“这是好事一件好事,你应该把这个情况上报到部里,让大家帮你一块想办法解决,集体的力量总是庞大的。”
苏叶爽朗地笑笑,笑容中带着一抹洒脱和坚强:“没事!这年头时运艰难,谁都不容易。我自己一个人承受得过来,能够尽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帮村民解决粮食难题我就很开心了。把它告诉部队,虽然集体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也给集体添了麻烦。”
说得她都快要被自己感动了!要不是她心里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咳咳。
“但是――”苏叶话音一转,忿忿不平地说:“这种写举报信的同志显然用心险恶,连举报的内容都经考证,万一举报成立了,得让多少好心人寒了心!”
主任听得不由地思考,点了点头。
苏叶清清嗓子,微笑道:“做这件事,我的本意是为村民凑集粮食,并不想声张,给大家增添麻烦,也不是想讨别人的肯定。所以主任――喝鸡汤吗?”
妇联主任听完一番话已经是满面笑容,眼里是怎么看苏叶怎么讨喜。她哎了一声,满脸笑容地说:“喝,当然喝!”
顾家虽然只是一个大单间,但顾向前为人比较讲究,用一块隔板把大厅和卧室隔了出来,那个妇联女同志伸长脖子也听不到那边两个人在讨论什么,好奇得抓耳挠腮。
片刻过去,主任笑意融融地出来,端起鸡汤品尝了起来。
被人细心地炖了一个小时的鸡汤,色泽金黄,汤上浮着一层油花,红枣被炖开了花,山药洁白如玉,轻轻吮一口,汤汁的鲜攫住了人的味蕾。
鸡是散养的土鸡,肉质紧密弹牙,甘醇之中带着一点回味无穷的鲜甜。主任喝得浑身发了一层薄薄的汗,满足又愉悦。
“你呀你,这里总是有好吃的东西!”
苏叶摸了摸鼻子,谦虚道:“幸运而已,有时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妇联的主任想起苏叶那种让人眼馋的总捡到东西的好运气,再联想她默默做的好事,只觉得老天爷不会亏待有心人。
……
妇联主任从顾家走出来,没有满脸失望、冷漠,而是一脸春风、笑意盈盈,满足地从单元楼中走出来,姚春雨便觉得不对劲。
又过了几天,妇联仍是没有任何针对苏叶的处罚说明,举报信就像石沉大海一般。
写举报信的人不信邪,又写了一封上报部队。部队那边也没有回应。
妇联主任拿到举报信,沉着脸“啪”地甩在桌上,那信俨然就是她从政.委那里截下来的。
“咱们部队素来光明磊落,有问题就提出,有错误就改进,连举报信都不敢写自己的名字,这种风气要不得。”
“苏叶同志经过妇联初步调查没有问题,若是要想要成立小组调查,建议实名举证。”
大家听清楚了,经过调查苏叶没有问题,而后各干各的事,一场风波停止。只不过某些同志心里却想:主任明摆着维护苏叶,哪有匿名举报还写名字的?
苏叶何德何能!
那个举报的军嫂得到消息,心里更堵了,忍不住忿忿道:“差点忘了,妇联主任丈夫是政.委,他们夫妻俩和顾向前关系很好,她想帮苏叶太容易了。”
姚春雨听到这个消息,心道果然如此。顾向前还是帮她摆平了难关。上辈子的苏叶也是平平安安地渡过了这场危机。
然而姚春雨根本没想过这个“苏叶”不是苏叶的可能,老天爷既然让她重生,又怎么可能派另一个人来给她添堵?
“小雨,可以帮我把这举报信交给姚师长吗?”
姚春雨答应了,“好,我帮你。”
没多久,妇联办还没来得及贴出针对苏叶同志举报的结果,家属大院里人人都知道苏叶靠卖茶叶投机倒把,隔三差五吃肉、喝鸡汤的事迹。
起初是妇联办公室不作为,压着举报信不如实调查,举报信只好投给了部队,让部队亲自调查。举报信从某师长办公室流出来,大家才知道这件事。
人们多么痛恨“投机倒把”!
顾向前这媳妇娶得太随意了,不打听打听品性就急匆匆把人接来,事实证明品性不端,就差钻钱眼里,军人辛辛苦苦攒的那点血汗钱也舍得赚,心太黑了。
周泓涵听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言论,都忍不住鄙夷:愿买愿卖的事,扯什么军人血汗钱,谁的钱不是血汗钱,人家茶农就得白白送给你喝?
不过到底投机倒把性质严重,周泓涵着急地去找苏叶,提醒她这件事。
苏叶听了淡定地微笑,摇摇头:“周奶奶你别急,我没事。”
什么是完美受害者,苏叶现在符合完美受害者形象:她是一中受人尊敬的老师,是省里的先进人物,不偷不抢,虽然卖茶叶结果却一分钱没进自己的腰包,顶着酷暑到处奔走,筹集到的钱买了粮食救活了多少村民,多么感人!
她还能被诬陷,上沟村全体村民第一个不答应!如果让英雄蒙受冤屈,还有谁来当英雄?
苏叶笑眯眯地给周泓涵泡了一杯茶,“我要让他们以后永远都不敢打小报告。”
毁人名誉也是有成本的,苏叶也算是替别人积德行善了。
周泓涵急得干瞪眼,却问不出个所以然。
妇联主任听到传言的时候,脸已经黑如锅底,没想到现在风气竟恶劣到如此地步!
她联想起苏叶那时爽快地说过的话,左一句“不愿意麻烦集体”、右一句“做这件事不是想要被别人肯定”,她的脸就臊得慌!
妇联这么多年来的思想教育全都白费了,这得让好心人多么心寒!
妇联主任气势汹汹地去了某师长的办公室。
据站岗的小战士们说那天办公室一阵乒乒乓乓,师长的桌子被拍得忒响亮,然后师长疑似红着耳根子出了办公室。妇联主任就像一只战胜的公鸡,昂首挺胸地走出来,宛如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这说明啥?
苏叶虽然卖茶叶,可人家不是投机倒把,否则妇联主任能这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