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凤袍加身(1 / 1)

这个时辰皇城城门竟依旧大敞着,但门处守卫却多了数十倍计,见着来人,齐齐下跪行礼,声势如虹响彻夜空,“属下恭迎九殿下归来!”

秦无色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原来短短时间他一切都准备妥帖,他伫在原处,一身被雨浸透仍无法掩盖周身流转的贵气翩跹,那张如雪娇颜,此刻透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场,宽大的月白纱衣袖一扬,“仲副将免礼。”

“谢殿下。”一片跪地人群中为首那人,一身寒光铁衣,闻言站起身来,一摆手,空气中浮动着沉香木的味道,只见夜幕中便有一行人牵来一辆奢华马车。

一人当即跪趴在地充作人凳,秦晟裼抱着秦无色从他身上踏过步入马车,“进宫。”

马车内部较之普通车厢更为宽敞,装潢摆设皆贵不可言,中央一鼎鎏金暖炉将车内烘得温暖如春,秦无色斜靠在金丝楠木榻上,那人很快递来一套火红衣裙。

她凝着那套衣裙,层层繁复朱红如火,金线穿纹,绣的竟是凤凰,绣纹精美到每一根凤翎都清晰可见,不同角度流转呈现或明或媚的鎏金光泽。

她迟迟未接,他便将衣裙置于塌边,伸手将她微有凌乱的发髻拆开,顿时满头青丝如瀑垂下,他愣了片刻,才拿起丝帕为她擦拭墨发上沾染的雨水。

秦无色静静的任由他动作,耳畔窸窣的风雨声中一阵整齐的小跑追随脚步,数以千计的踏开整座皇城的静谧深夜。

他若称帝,那么两人对立的身份她当如何处之,何况野心这个东西,一旦萌芽便极难克制滋长……

她视线一扫,落在矮几上摆的一道红枣糕之上,除了肉,七七最爱吃的就是这个,自他生下来她虽并没有平常母亲与孩子的亲近,但从来没有离开他超过一日,而眼下,她已经六日没见过七七了。

秦晟裼注意到她的眼神,才转身将那道红枣糕端了过来,“你饿了?”

她摇头,却不发一语的捻起一只红枣糕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虽说有御雪在小家伙身边,她还是想小家伙了……

此次入宫,一为变相护秦晟裼一程,二为清风寻药,做完这些,她立刻离开皇城,回到属于自己的大梁。

思及此,她才眉心一动,“小酥呢?”

“没怎么注意,不过他不来也好,你也不会真想他当个宦官……”秦晟裼站直身子,转身到一侧开始换身上湿透的衣物。

本该是让人移不开眼的旖旎美景,她此刻却没心思去欣赏,他说的不错,唐小酥不跟来也好,只不过她还没弄清楚清风要的到底是什么解药。

迟疑着,她仍是将他送来的那套衣裙换上了,只因浑身被雨水浸透也捱不下去,只是这种图腾寓意太显而易见了,他确定要她这么穿着堂而皇之的入宫?

整座皇宫沐浴在夜雨之中,屋脊盘旋着的金龙吐珠被雨水冲刷得愈发熠熠流光,四角上翘的檐牙皆缀一串青铜兽纹风铃,被夜风拂起一阵急促的叮叮声儿。

一手持拂尘的藏蓝衣宦官在夜色中冒雨奔跑,脚步比风铃声还要迫切,终在华奢的宫殿下直直一跪,扬声颤抖道:“启禀娘娘,九……九殿下的马车正朝宫中方向来……”

宫殿内熏着香,香气四溢到有些腻人的地步,九盏琉璃灯流淌出明媚的光线将一切照得透亮,黄花梨塌上,秦延昭似乎沉睡着,不过五十的容颜却像是比三年前老了不止十岁,双唇泛着乌紫色,在听到门外的声线后,浑浊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皇上,这个消息令你高兴么?”霓慈瞅着他的表情变化,柔声笑问。

秦延昭无力地闭上双眼,声线像是垂暮的老人般低哑缓慢,“朕不曾亏待你,你为何要如此……”

“不曾亏待?”霓慈挑起秀眉,忍不住哂笑几声,遽尔眸底翻涌出怨怼之意,一字字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年是因何擢升本宫为贵妃的么……”

她斜了他一眼,见他沉默,她低头,轻轻吹着刚涂好丹蔻的指甲,慢条斯理的开口,“皇上贵人多忘事,怕是早就忘了,当年你说,本宫弹得一手好琴,颇有韵贵妃的风范呢……”

“因此,本宫废寝忘食地练琴,为的不是听你一句越来越神似韵贵妃,而是想超越她,可本宫表面上独冠后宫,你可提过一句立本宫为后的话?”她眼眸通红,她也曾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在还未得到宠爱之前,被多少后宫女子欺辱凌虐,也曾羡慕容霜韵一介边县县官之女却有一副倾城容颜,甚至那双本该是受人唾弃的蓝色眼睛,也成了她不同于他人之美。

“对锦儿,你又可有想立他为储的心思?你到底还是更在意容霜韵,即便她死了,你也心属秦晟裼为储君不是么,本宫跟秦晟裼向来不合,你有考虑过他若为帝,本宫与锦儿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么……男人啊,到底是不可信,本宫也不爱仰着别人鼻息过活!”

在霓慈的数声冷笑中,秦延昭始终阖着双目,不再发一语。

继而一身繁花簇锦宫装的娇美女子双手捧着月光杯步到榻前,欲言又止,“母妃……”

霓慈妩媚的眼尾漫不经心地斜乜她一眼,接过月光杯浅啜一口,“仆兰带来的西域葡萄美酒着实不同于大秦的酒,让人贪杯的甜美,后劲儿却大呢……”

她又瞟了一眼身旁女子,年轻、美貌,这一切都是女人趋之若鹜想要追求的,而女子的脸色却显得滞纳无神,后宫中待久了的女子大多这种神情,她见得多了。

“清儿,将本宫的氅衣拿来。”霓慈吩咐一声,云清才回神从屏风上取下一件淡金外披为她小心披上。

“呵,仲之松……”霓慈眼眸轻轻眯起,冷笑一声,“若非本宫提拔,他能坐上副将之位么,如今竟反咬本宫一口。”

“母妃莫气。”云清低声开口,神情依旧清冷无澜,天下是谁的她并不在乎,秦晟裼回来与否她也不关切,她恨,恨眼前这个女人,更恨紫鸾殿中那个恶心的少年!

若非她还有云苍公主这一身份,如今云苍与大秦军队还需联合对外,她怕早已被秦晟锦……

自清风将秦晟锦伤得不能人事后,他对于男女之事反而越发疯魔,即使不能人道,那些送进秦晟锦宫中的女子,都被他用各种无法想象的招数折磨到奄奄一息,三年来,少有女子能活着从他宫中出来,即使活着,也是不如死了……

“呵呵呵……本宫气什么?”霓慈嗤笑一声,口吻却隐透着恨至咬牙切齿的意味,“九皇子回宫,本宫岂能不亲自迎接,他带上仲之松这些反贼逼宫,也要看他有没有命受!”

她一撩披风,目光阴冷地往殿外步去,云清回神过后忙尾随其后,一出殿门,宫人们便为两人撑起了鸾伞,云清瞄了一眼霓慈的神色,她面上妆容精美,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但她还是看出了霓慈眼底几不可察的紧张。

仲之松带着半数以上的秦军归来,对她来说确实棘手,以她手中的军力也并非不能抗衡,只是输赢就难料。

霓慈垂眸俯瞰着跪在雨中的藏蓝衣宦官,虚抬了一下手,徐徐扬声,“祥瑞,去把锦儿也请来,今夜,我们迎接他的哥哥回宫呢。”

祥瑞不明所以的怔了一下,才颤巍巍的回道:“奴才领命。”

许久,在一众冷雨夜中仍穿着单薄轻浮的宫人簇拥下,一身明黄华服的秦晟锦姗姗来迟,他的衣裳上仍绣着象征皇子的蟒纹,可那色泽却是天子独有,他已毫不避讳这么穿着。

他一到,空气中就弥漫出阵阵浓郁的酒气,再看他醺醺然与宫人调笑的模样,霓慈不禁皱了皱眉,“锦儿。”

秦晟锦斜斜地瞟了她一眼,却又不以为意地抱住一名粉色纱衣的宫人乱亲了一阵,惹的宫人羞赧出声婉拒,他却笑得愈发恶劣,霓慈微怒再唤了一声,“锦儿!”

秦晟锦这才停下动作,却是怒道,“喊什么喊,本皇子没聋!”

“你……”霓慈没料到他大庭广众下吼自己一番,当即气得不轻。

而那人一双大眼朦朦胧胧似有雾气,笑得阴阳怪气地,“怎么,难不成本皇子那儿不行了,连耳朵也不中用了需得你大吼大叫!”

霓慈心中一震,可想他醉得厉害才会脱口而出这种话,却心疼不已的宽慰,“母妃没对你大吼大叫,锦儿乖,我的锦儿不是不中用……”

“呵呵呵……你们……。你们说说,本皇子可中用?”秦晟锦勾起一名宫人的下巴,嬉笑着问。

那宫人吓得浑身发抖,怯怯喏喏的回道,“殿下……殿下中用。”

“说得好!今夜赏你侍寝了……”秦晟锦眯眸一笑,这句话却如同一把要命的利刃,让那名宫人脸色唰的白如死灰。

云清眸光厌恶地别开眼不想看,但霓慈却是满眼的心疼之色,袖下的手攥紧到指甲都嵌入了掌心中,伤她孩子至此,清风!

“启……启奏娘娘,九皇子他…。他的马车已往洬宁宫来了……”又有宦官急急来报,毓妃只扬了扬袖袂示意他退下。

她眸底的怒意一闪而过,进宫下马是起码的规矩,他竟然坐着马车进宫!、

那辆沉香木质的华贵马车在夜色中由远及近,终停在了一行人面前,霓慈眯着美眸扫了一眼马车后跟着的数千侍卫,他不仅坐着马车入宫,还带着这么多手持兵刃的侍卫堂而皇之地出现。

霓慈扬起下巴,笑得依旧不失半点姿态,“九殿下,这是何意?”

很快便有侍卫一左一右地将车帘掀开,一袭月白衣衫的男子从中步来,顿住脚步后,又回头伸手接出一名女子,让众人都是一惊。

那女子身着火红宫衣,上绣的竟是鎏金凤凰,除了太后或者皇后,这图腾他人怎可随意穿,却也是明白了秦晟裼的意思。

踏着侍卫跪趴成的人凳,秦晟裼一手执着丝绢玉骨伞,一手牵着女子步了下来,莞尔一笑,“这么晚了你们还在雨中接本皇子,颇感意外。”

“九皇子带着这么多人进宫,本宫也很意外。”霓慈咬牙字字道,目光依旧死死凝着他,他如九天之月,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反观此刻的秦晟锦,就算穿着一身明黄华服,也醉成不省人事毫无半点仪态。

“这不是因为…。怕娘娘么。”他似揶揄笑了笑,长眸扫过一众雨中之人,复又问,“父皇呢?”

“本宫纡尊降贵亲迎你,念你久未回宫恐怕是忘了宫中规矩也不追究你的僭越,但你认为皇上也该亲自来迎接你一个皇子么?何况皇上他近年来龙体欠安。”霓慈目光落在他身侧的女子身上,那凤纹扎眼,她都不敢明目张胆穿上身的图腾,此刻却那么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穿着。

“她是何人,这身装束是何人之意,该不会是九皇子的意思?九皇子可知这已是忤逆之罪!”她凝着女子,夜色加之雨水形成的水雾,女子又低垂着脸看不清容貌,她一身华美至极的绣凤火红宫装,高束的发髻上冠一顶凤饰,凤口衔着长长的流苏垂坠下去,一粒红宝石约是垂在她眉心处,左右云鬓各缀着一对琅彩步摇,这打扮美艳贵气到慑人的地步。

“本皇子要进去见父皇。”秦晟裼并未回应她的话,只似不经意地瞥了秦晟锦一眼,继而轻笑出声。

这笑在霓慈听来讽味甚浓,而秦晟锦也听出了讥诮意味,推开身旁的宫人脚步虚浮踉跄地上前欲抓住秦晟裼的衣袂,那人却轻然避开弄得他狼狈扑倒在地。

“晟锦何需行此大礼?”秦晟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从前他与秦晟锦并没有过多的交情,两人歹说也是兄弟,但自秦安阳说过秦晟锦如今的为人,加之秦延昭被母子两人胁迫,这份本就浅薄的兄弟情也烟消云散。

秦晟锦费力的抬起脸,一张脸染着红彤彤的酒意,唯独那双与霓慈相似的大眼看着几分漂亮媚气,愤懑地望了秦晟裼一眼,目光游弋到秦无色脸上,顿时一愣,“秦……秦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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