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一行打马直接进了廷尉府,见了张汤。
严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哎哟……疼……”严成痛哼。
张汤皱眉看着地上的严成。严成已痛麻木,嘴角抽动,一直哼哼地不住口。一身鲜艳锦衣已不成模样,衣衫不整,后背一片狼藉,明显被人鞭打过。
“冠军侯,这是为何?”张汤摇头问道。
直到此时,严成才知抽他的是霍去病。
去病说得很轻巧:“他昔日辱没我心爱的姑娘,让她上吊自杀,差点死去。我本要宰了他,子瑜不许我杀人,我就令他向子瑜赔礼,可这小子不领情,今日当着我面,又辱子瑜,我一时性起,就鞭打了他,特向廷尉府请罪领罚。”
去病遂将严成昔日在路边抢人之事说出,最后道:“他在坊间欲扯面巾,当日廷尉也在场,在下就不细说,今日,在下问他,为何要扯面巾,他居然当着在下的面说,想将子瑜带回府玩玩!”去病眼中又飘过一丝杀气,“我今日没宰了这家伙已是他的造化!”
张汤看着眼前仍有杀气的去病,眉头皱到了一堆,“冠军侯,你如今是朝廷君侯,又是将军,怎跟一公子一般见识?你是陛下喜爱之人,更应多为陛下分忧,怎就与一公子打架?还是为一女子?”张汤摇着头,很是叹息。
“廷尉不必多语,去病知道违法,特来请罪,廷尉尽管处置!”
张汤继续皱眉说话:“你冠军侯是重义之人,难免意气用事,可你想过没有,你与一公子起争执,朝中大人会如何看你?幸亏你没杀那严成,如杀了,你须抵命!你如何实现你的志向?陛下可是指着你去臣服匈奴!”
去病一楞,眼神复杂起来,赶紧向张汤握拳施礼,自责道:“去病没忍住,一时性起,鲁莽了!”
张汤见去病转了态度,那语气就变了:“冠军侯呀!你鞭打了严公子?那严公子虽说可恨,但是他的想法并没得逞,是不是?汉律只对事实进行处罚,你不该鞭打严公子!”
“人已经打了,张大人尽管责罚,在下服刑!”
张汤很为难,端着一盏茶生生地就无法送进口!上次廷议,张汤也参加了,张汤也恨公主出塞和亲,也恨匈奴大军的野蛮袭边侵扰。他和武帝的心思一样,也望四海归一,人民和睦安康,眼前的去病是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他的打法根本就跟那些老将不同,很有希望臣服匈奴!可这去病胆大妄为、不顾律制的行为也令张汤很为难。
去病坐着也不催,静听张汤断案。
张汤那眼转了多时,终于将那杯盏端到嘴边喝了。
放了那沉重的茶盏,张汤说道:“那日,严成侮辱姑娘,严成理当赔礼受罚。只是冠军侯,你用私刑,也该受罚。”
“在下做事不遮遮掩掩,一人做事一人当!在下带人过来,就是来接受你的处罚!”
张汤低头沉思。
等到去病喝了多杯茶,张汤才抬头抚须道:“按罚金代替刑狱吧!”张汤又喊了身边的人过来,看着去病,冷静地说:“请冠军侯留下笔录。”
那边的严成听着张汤之言,又气又急,只是疼得不能言语,无法声张。
去病谢了张汤,打马离去。
张汤细细问了严成缘由后,唤人将严成送回严府。
严助听了严成哭诉之言,心中既气儿子不争气,也气那霍去病手重,将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打成如此模样,还气那张汤偏倚霍去病,只交罚金了事。
公子被打,严助深受侮辱,一面令管家请太医,一面坐了车去廷尉府。
张汤坐在堂内,正等着他来。
“犬子虽不才,但也没怎样那乐伎,她自杀是她自己气量小!虽然她自杀,但也没成事实,怎么就偏偏都成了我儿子的罪状!你明明知道那冠军侯不能用私刑,你还偏袒他,不责罚他,就只交赎金了事?”严助气恨,“好你个秉公执法、铁面无私的张汤!对我们极严厉,对那冠军侯,你就另眼相看?”
“中大夫,请息怒,坐下说。”张汤手一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劝严助,“此事,本就是贵公子的错,贵公子抢人是事实;在坊间扯面巾也是事实;公子当着冠军侯面,直呼‘贱婢’,还说‘欲抢了人去玩玩儿’也是事实。他当着冠军侯如此说话,真是无法无天!你那公子该管管了。那冠军侯是什么人?没杀他已是万幸,你还要怎样?只是,冠军侯不该用私刑打人,当时,冠军侯也是气极,被公子所逼。换了你我,说不定也会杀人!那冠军侯投案自首,我按罚金处置也是按大汉律制办事,没有徇私。”
“照你这么说,我儿就该那冠军侯打了?你偏私!上次那姑娘咒骂冠军侯,你就偏袒了那姑娘,据说是冠军侯心爱之人!你还说不徇私。那冠军侯就这么无法无天?你们都要袒护?”
“中大夫此话问得好!在下说没有徇私,你又不依。那好,在下告诉大人,第一,在下已处置了冠军侯,不会再处置;第二,你觉得在下处置不公,尽管向陛下告状,陛下自会处置冠军侯和在下!”张汤眼神很自信,稳稳地抬手施礼送客。
“你,你,你——”严助气得不行,“好!你说的,我即刻就进宫向陛下回禀!”
严助一转身出了门就奔向未央宫方向。
武帝听着严助的诉求,脸色一直很沉稳,直听到严助说那石姑娘咒骂去病,眼色就变了,沉闷地问道:“你说,那石姑娘是去病的心爱之人?她还咒骂去病?”
严助小心地抬眼望望隐隐有气的武帝,趁火浇油:“那石姑娘在台上咒骂冠军侯,冠军侯不怒,反去了廷尉府替那姑娘说情。廷尉徇私,不严惩咒骂之事不说,还只让交了罚金了事!想那一介乐伎何来那么多钱?肯定就是冠军侯交的,显见两人早有私情!那姑娘那日面君,定是故意丑容,欺骗天子,罪责更大!”
听到严助如此说法,武帝沉着脸,语气已冷:“她咒去病甚?”
“众人传,她咒冠军侯不得好死!”
“大胆!一介乐伎竟敢咒本朝将军!”武帝勃然大怒,拍桌而语!武帝最是迷信之人,最恨巫蛊,听到有人咒骂明年即将出征的去病,心中怒极,转了头,大声呵斥殿中的宦官:“去!传冠军侯和廷尉进宫!”
听到武帝拍桌,殿上一众宫人都弯腰低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很快,去病和张汤就一前一后地进了殿,均跪伏在大殿内听武帝训话。
看着跪伏于地的去病,武帝容颜极威严,突兀地就问去病:“听说你喜爱上了一乐伎?”不等去病回答又问:“那乐伎何时成了你心爱之人?”语气隐隐冒着怒火。
去病抬头,直起身子,坦荡荡道:“此女子正是臣在大漠私自娶的妻室,姓向,名唤子瑜。”
一向都含笑看去病的武帝,此时那怒火正在他那腹中徘徊倒腾,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武帝冷眼看着地上的去病,冷言道:“是你那年说的妻室?她不是在草原吗,如何就当了倡优?”
“臣本答应去草原接她,可臣因故食言负了她。临走时,又没告诉她真名,她千里迢迢来长安找臣,”去病声音中已经有了一丝哀音,“她肯定找不到,没办法就流落长安郊外,卖乐为生,那严助之子欲抢她去羞辱,她就自尽!被人救走后,无法谋生,就入坊当了倡优。臣深悔,臣更心疼!”
看到去病那痛悔模样,武帝那怒火已消大半。
“是那女子?你俩既已成亲,你是她夫君,就应该守妇德,如此大胆,敢咒夫君?”武帝语中仍有怒意。
“我有负于她,她是率性而为的性情,当时心中怨恨臣,因此才说了那些气话,臣不怨她,都是臣的错,臣就是喜爱她的这个性子,请陛下宽恕子瑜!”去病一脸肃容,叩首至地。
武帝看着叩地的去病,心中又恨又爱:恨他不顾惜他自己,仍由他自己的女人咒他;爱他胆大率直个性,是个有担当敢作为的人。
高高在上的武帝一直看着跪伏地上的去病,不再问话。
当着皇帝的面,亲耳听到去病说石岩子是他之妻,张汤那脸色更是稳如泰山,等着武帝问话。
听到去病说那女子为其妻,严助还是愣了一会儿,心中也在掂量今日之事的分量;但想到那乐伎故意丑颜,严助不相信武帝不追究。严助狠毒的眼中,飘过一丝得意。
殿上很静寂,没人出语。
武帝良久才毫无表情地看着去病,发话道:“你起来吧。”
听到武帝令去病起来,严助就抬眼偷偷地瞧了瞧座上的武帝,脸色自然就变了,眉头跟着就跳了跳。
武帝本来要责骂张汤没有处置好乐伎咒骂去病一事,见去病说了缘由,知道张汤如此处置也正合他的心意。
武帝静了静心,稳稳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张汤,淡淡而语:“张汤,中大夫告你徇私?你是否知罪?”
皇帝语气已变,跪伏地上的张汤心道,脸上微微一笑,赶紧叩首道:“启禀陛下,那女子大庭广众之下,咒骂冠军侯,理应抓捕入狱。只因该女子当时病重,又加上冠军侯说那女子是他的妻室,是夫妻之间斗气之语,冠军侯非要自己替那女子服刑,臣也知冠军侯乃重义之人,就按照大汉律制处了罚金替代肉身服刑。”
张汤瞥了严助一眼,又接着说:“昔日中大夫之子严成曾在路边抢夺那女子,造成那女子自杀未遂;又到坊间欺辱那女子,被冠军侯知道了,就令严公子赔礼,不料严公子当着冠军侯的面辱骂那姑娘,冠军侯一时没忍住,就鞭打了严公子,此事臣已查明,严公子有错在先,本应受鞭笞处置,只是冠军侯代为处置了,情有可原,因此,臣就按律制又处了冠军侯罚金。”
“罚了多少?”
“上次辱骂之罪罚了五百金,此次私刑之罪罚了一百金,共六百金。”
“严助,张汤所说是否属实?”武帝头一动,一双厉眼就看着跪地的严助。
此时,伏在地上的严助心中已是明白:武帝根本不问那姑娘的咒骂之语,也不问她的欺君之罪,今日这场官司自己是输定了。伏在地上的严助连连叩首道:“严助家门不幸,出了一个逆子,冠军侯责罚的是。”
“你那公子是应该好好管管,在去病面前辱骂那姑娘,不是找死是做甚!还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你是如何治家的?堂堂帝都,居然还有人抢民女!你是如何教导你那儿子的?你这中大夫是如何理事的?连去病的人也敢当面折辱,去病没杀他已是很克制了!”武帝语气很严厉,殿内宫人都瑟瑟缩身。
下面伏地的张汤眉头又皱了起来,皇帝如此喜爱这冠军侯,连法度都不顾及了,今后,他真杀了人,该怎办?幸是断案如山的张汤也为难了。
严助那眉也皱着,自己一向精明的头当时为何就气晕了?非要到宫中与这皇帝最喜之人较劲?
“臣治家不严,请陛下降罪!”严助伏地请罪道。
看着地上的严助,武帝消了气,语气一变,渐渐平缓起来:“中大夫,你看廷尉处置怎样?”
严助慌忙又叩首,“张大人处置得当,是臣今日鲁莽了,请陛下恕罪!”说完,严助转身向张汤行礼,“张大人受委屈了,请张大人谅囿!”
张汤自是回礼,一场官司结束。
武帝看着还跪着的严助和张汤,淡然道:“你俩下去吧。”
“你小子如今已是将军了,怎还如此莽撞?为一心爱的女子就不要法度了?”等严助、张汤离去,武帝起身走下榻撵,气歪的脸看着去病,“你小子打了两仗就得意了?中大夫告状都告到朕这里了,还要朕来替你打圆场?”
去病赶紧跪下,“那小子可恶,当着臣的面骂子瑜‘贱人’,还说当日就是想带子瑜回去玩玩儿!臣听他说玩玩儿,当时连杀他的心都有了,只是子瑜不许,臣才忍了下来。臣乃血性之人,心中恶气憋着,实在受不了,就动了手!臣知道违反大汉律制,臣甘愿受罚!”说完又叩首。
“他说的又没成事实,你就要杀了人家,还鞭了人家?张汤已处了罚金,你还要朕怎样罚你?你还要怎样?”武帝气着,俯下身子,瞅着去病,“还有,你那女子怎这么烈性,敢诅咒夫君,女子纲常是如何学的?”
“那子瑜不是中原人,是草原性子,臣喜欢,臣不怨她!”
“可朕在意,朕的将军岂能容人诅咒?将军出征是大事,如有不吉,涉及战事胜败,国家社稷,岂容一介女子来诅咒!如应验了怎办?”武帝最气的就是这个,什么丑容都不重要,在他那心中,将军比美人更重要。看着跪地抬首望着他的去病,恨恨道:“你真要气死朕!”
“陛下放心,子瑜咒我不是真心,她爱着我呢!”去病笑起来。
“你这狂妄自大的家伙!”武帝见去病笑,又怒起来,才站直的身躯又弯了下来,直面去病脸,去病身子快速后仰,避开了。
武帝怒道:“你笑!让你笑,有你哭的时候!你给朕听好,你好好管住你那女子,不要再有什么风言风语说她咒你!否则,别怪朕不给你面子!”
“臣谢陛下!”去病见武帝直了身子,赶紧叩首,“臣还有个请求。”
“有屁就放!”武帝没好气道。
“那子瑜是臣在大漠拜天祭地娶的妻室,因为没有经过周公七礼,臣想请陛下颁旨,为子瑜正名为臣的妻室。”
“你还得寸进尺了!”武帝怒喝去病,“她咒朕的将军,朕还要下旨让她成为你的妻室?呸!亏你想得出来!”武帝脸都气歪了。
“陛下不同意,臣以后还会请旨!”
“你给朕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