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珠儿那笑脸,子瑜不好意思起来,脸又红了。
“霍祁呢?”
“他们在那边,”去病指着有灯火的地方说道,“等我们动箸了,他们才会吃饭,现在就等你了。”
去病给子瑜倒了一爵酒,“今日是个好日子,你也喝点。”
“好!我也想喝点。”子瑜挨着去病坐在矮椅上。
等子瑜坐好了,去病给他自己倒了一碗酒,端着碗等着子瑜举那小巧可爱的酒爵。
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酒碗和酒爵,子瑜那得意的心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心中一哼,又瞧不起人!不等去病发话,子瑜眼发热,脸微红,就说了话:“你用大碗,我喝小爵;你是大男人,我是小女子,这样很好!”
“你想用大碗?”去病哑然失笑,“珠儿,给你家姑娘拿大碗!”
“笑啥笑!我今天高兴,就想喝酒,而且要和你一样地喝!”子瑜兴致勃勃,根本不知所云,满嘴的大话。
“好,好,好,为夫今日好好陪夫人喝酒,一定让夫人尽兴!”
珠儿不肯给子瑜拿大碗,原地不动,还嘟嘴说:“姑娘喝醉了会说胡话。”
“说胡话?你听过子瑜醉后胡话?”一听珠儿那话,去病那眼里就飘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说些甚?”
“我没见姑娘喝醉过,这是……莫措姑娘说的。”珠儿迟疑了一下,摇头道,“莫措姑娘一直就嘱咐我,让我管住姑娘,不许姑娘喝酒。”
珠儿一直就不懂,莫措姑娘为何不许姑娘喝酒,特别是回府那天,莫措姑娘嘱咐了姑娘,还嘱咐了自己,千叮呤万吩咐地说,不许姑娘多喝,更不要喝醉了!自己从未见姑娘喝酒,就是玉儿大婚那日,姑娘也没沾一口酒,姑娘更多的时候是喝药,珠儿心中很疼。莫措姑娘如此说话,姑娘醉了肯定不妙!
远处的霍连看着烛火下的去病黑魆魆的背影,端了一爵酒问霍祁:“我醉了,说不说胡话?”
“你醉了?”霍祁一笑,“你醉了想好事!”
“那,这子瑜姑娘醉了会怎样?”霍连贼笑道,“公子岂不是心更畅?”
“那可不一定!”卫二皱眉,“小心点为妙!不要被公子逮到了撒气!”
见珠儿不动身,子瑜又说话了:“别听莫措的,我今夜就想喝!”已经将那盏酒喝光的子瑜舔舔贪恋酒腥的唇,“这酒好喝,香!”很久没有畅怀喝酒的子瑜确实想好好喝一回。上次回府,本就想喝酒,可莫措管着自己,根本就没有尽兴。今夜,浪漫天地下,子瑜一个忍不住,经不起诱惑,就想好好喝一顿!
才想到好好喝酒,那脑子一个激灵,子瑜就想到了上次的醉酒。本来心情大好的子瑜脸上就飞过来一朵暗云,瞬间就想起了曾经的过去:是呀!上次喝醉还是在草原,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生活,那日子多美好,多自由自在;父王和母亲那么恩爱互敬,奶奶更是疼自己,莫顿送自己到了长安……如今,他们都已离开了,子瑜脸色一暗,心中就有了伤痛,那曾经的苦痛一幕一幕地在脑中翻腾,子瑜更想喝酒了。
看到子瑜那眼中飘过一丝忧色,知道子瑜心思的珠儿坚决不给子瑜拿大碗,也不住声地劝子瑜别喝酒。
看着一脸灿烂幸福的子瑜那脸色瞬间忧伤起来,去病心动了,脸上的笑也飞了:她那伤口真弥合了?她的胡话会是什么?不见珠儿行动,去病就喊了春儿拿大碗来。
大碗一来,子瑜就和去病碗碰碗地喝酒。
结果,没喝到第三碗,子瑜就倒在去病怀里。
去病抱着子瑜坐在身上,子瑜抱着去病不松手。
“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说着,子瑜的眼泪就下来了,哭道,“我找遍了西市和东市,就没陈霍这人……别人都欺辱我,一不小心,我就露了馅儿,知道我是女子,他们就嘲笑我想夫君想疯了,说我没羞没耻的,我还厚着脸皮找人打听,那个小厮骗我说你在他家,我差点就失了身……”
珠儿心开始滴血,这些可是从未听过的事!春儿和菊儿已经开始掉泪。
卫二一听,赶紧提了一袋酒跑远了;霍连边听边大口喝酒,那小心的眼看着霍祁,“等会儿,就看你的了!”霍祁大碗喝酒,脸色早就如青色月光一般颜色了。
去病第一次听子瑜讲苦痛旧事,脸一沉,正想问是谁,子瑜醉手一挥,双手就拉了去病耳垂,去病眉眼一跳,子瑜那脸就朝着去病脸傻笑:“我在你背上时……就想着要天天搓这耳垂,今天好,终于搓着了……”
子瑜头一重,眼一眯,就扑在去病身上,双手搂着去病的头和颈,“我天天想你,我快要疯了……”说着就主动亲吻去病脸,“我不能没有你……我要疯了……”
头一抬,子瑜那不知轻重的手就重重地捏了去病青黑的脸,“你就知道骗我!你说回来接我,我苦苦等,就是不见你人影……那浑邪王对我好,可就是不爱惜人民,居然因为我拒绝了他,他就罚我们去那么苦寒的地方过冬。好多小孩子死去,那么多的牛羊死了……”
子瑜开始捶胸,大哭道:“他们都是因我而死,我心中痛……我是个不吉之人,我就去死……”醉眼斜瞧着去病,“莫纳救了我,可我唱歌拒绝了他。他比你好,他知道我痛苦,就唱歌给我听,还写曲子给我,我强迫自己喜欢他,可这心就是不听!”子瑜揪着胸前衣领,哭道:“我也不知道为啥……就一-门心思地喜欢你这个骗子牧民,心中就只有你这个骗子汉商!”
子瑜乱晃的手又摸上酒碗,喊道:“再倒一碗……我没醉……我高兴!”
去病抢了碗放下,紧紧搂抱着子瑜,眼中是无尽的悲痛和爱怜,没说一句话。
“我记得这里有颗大树……”子瑜抬头看着没有光亮的暗黑夜空,那月已经悲哀地躲进了云层中,不愿见悲苦满怀的子瑜,“我被那两个男子凌辱,他们已经知道我是个女子,我还是像物什……一样被他们拿来打赌,还要抢我去,我跑呀……跑呀……就到了这棵树下,那雨水顺着枯枝滴落我脸上,怎么没水?不对,好像没雨……”
用手摸了摸脸,子瑜伸手在眼前一晃,就一巴掌打在去病脸上,“我恨死你了,我就撕了衣裙,”伸手向空中一挥,“那稠绫飘下来,很美……我想,我到了阴间都不放过你!我……又咒你死!”
珠儿已经开始哭泣,哭喊道:“公子,我送姑娘进去睡吧……”
“让她说完。”去病脸色凝重,那眼中全是揪心的疼。
“元宵节……我们去瞧灯,玉儿被欺辱,我去阻拦,那几双眼就色迷迷地看着我,我被他们堵住,被他们摸……”子瑜泪水如注,放了撑在去病胸前的手,双手颤抖着紧紧抱住自己的胸,那话更是语无伦次:“我……洗了……好久……才……不觉得……身体脏……不行……珠儿!打水,我要洗澡……”
子瑜放了紧抱胸前的双手,低下重重的头,开始胡乱地摸胸前衣襟,准备脱衣,去病用痛苦的大手捂住了,紧紧抱住了惊慌颤抖的子瑜。
扑倒在去病怀中的子瑜眯了眼睛,停了好一会儿,眯眼的子瑜大睁了醉眼,脸上泪珠子还挂着,“我……差点又想死……我……恨死你!我就又咒你死!”果真,子瑜那挂着泪的眼已变怨毒,“玉儿大婚……我高兴,我也悲苦……我久久等你不着,早就不想活了……听玉儿说父兄死了,我就更不想活了……草原多好,一家人都爱我,都疼我,都比你好,可他们都走了……母亲爱父王,母亲也跟着去了……”
子瑜呆呆的眼看着空中,“看……母亲看着我呢,她在喊我……我就穿了那件最美的红裙,戴了母亲送我的珠串……”子瑜脸色一正,“他们都想看我的颜容,我就让他们看!我卷了帘,瞧着下面的臭男人……这些人都人模人样的,心却卑鄙得很……我准备好了,我的曲子一完,我就用我的弦抹脖子……”
子瑜傻傻看着去病,“我一回头,见你看着我,我就倒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子瑜聆听,“进坊要卖身,我不卖……我就在野外流浪了很久,我奏弦,我唱歌给我自己听……我睡在马棚,我的汤圆没来,我就和马为伴。他们都说我是乞丐,我高兴和马为伴,只有他才懂我,只有他不嫌弃我……”又用手扳了去病脸,“你是谁……你是陈霍吗?”脸奏到去病面前,微眯着眼细细瞧了,摇头道:“你是霍去病……你不是陈霍。”又低眉想了想,“哦……你就是陈霍。”声音高起来,“霍去病杀了我的亲人,我的家没了……”
倒在去病怀里,子瑜呜呜大哭,一会儿,哭声一停,头一扬,喊道:“不对,霍去病还娶了亲……我听得清清楚楚的,那送亲的人说的,冠军侯娶妻!”
子瑜大声哭起来:“你又骗我……你娶我时就说过,一生不悔……你却娶了别人!”捏着去病耳垂使劲揉搓,“你就会骗我……骗我死心塌地跟你……你却抱着别人入睡!”双手一推,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不想见你……我恨你……”说着就向外跑,一晃就向地上栽去。
去病早一把抱住,子瑜已经没了声音,双眼闭着,泪还在那长长的睫毛上颤动,头已搭在去病肩上睡了。
日上三竿,子瑜醒过来,棚内静悄悄的。
“去病——”子瑜头疼,就用手扶了头大声喊道。
去病走进来,微笑道:“你终于醒了。”
“我昨晚喝醉了?”子瑜摁着太阳穴问,“我说了胡话吗?”
“没说胡话,”去病眼中全是深深的歉意,看着子瑜迷茫的双眼,痛心道,“只是说了一些老实话。”
“以前,莫措就说过,我喝多了就胡说,我说了啥?”
“你没说胡话,说的全是我想听的话。”去病拿了子瑜衣裙,拉着子瑜站好,就服侍子瑜穿衣。
“我到底说了啥?”
“你讲了我走后你的际遇。”
“我全说了?”
去病点点头,紧紧抱着子瑜,“我心中悔得很,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那心平静下来,快乐起来。”
“我很平静呀,我现在也快乐呀!”子瑜看着去病那疼惜的眼吃惊地说道。
去病摇头不说话。
和去病一起吃了早饭,趁去病跑马去了,子瑜和珠儿一起在河边漫步。
子瑜悄声问珠儿,她昨晚酒后说了啥。
珠儿脸色很凄婉,“昨夜姑娘吐真言,公子知道姑娘经历了许多的苦难才和他团聚。公子很自责,酒也没喝好。”又很难过地看着子瑜,“你连那元宵节被辱的事也说了。”
“我真的啥都说了?”子瑜大悔,“他不会又要寻人出气吧?”
“具体是哪些人欺辱姑娘,姑娘倒是没说,只说了姑娘的苦痛。”珠儿慢吞吞地说道,“公子问我,那元宵之人是那些人,我说就是路人,找不到那些人了,公子才恨气作罢,但还是推翻了一几的酒肉,还……摔了酒袋子。”
“该死,我就不该喝酒!”
“姑娘说了,也许心里就会好受些,我们心里也清楚一些。”珠儿扶着子瑜,柔声说道,“昨夜,姑娘还打了公子一巴掌。”
子瑜张嘴,一脸的惊异,“我打了他?”子瑜低头看看她那手,眼中全是不信,抬头瞧见珠儿那恳切的眼,回过神来,眼眸中尽是疼惜,“他那么骄傲,他生气了?”
“姑娘说,你恨他,就打了他。你打了公子,公子倒没气,但那脸黑得吓人。你睡后,他令霍祁陪他喝酒,公子说他恨他自己,又喊霍祁拿马鞭抽他,幸亏霍祁说他醉了,手无力,公子才罢手。”
“可我不恨他了呀!”子瑜很惊异,她心中那愤怒的红衣早就没了,她已没了恨,为何酒后还会恨他?皱眉想了很久都没想通。
让子瑜回了府,去病自己却去了卫府,拜见了卫青。
因听去病说是军中之事,公主等人就知趣地离开了。
“去病在朝堂上已领了军令,将独领一军出击匈奴。本来去病很有信心,但有了上次错失子瑜的事情发生,为保万全,去病欲将子瑜托付给舅父,如去病此去未归,请舅父代为照顾子瑜。”
“如你真的一去不回,你那子瑜恐怕也不会独活。”卫青凝视着去病,“你此次孤军深入大漠,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如被偷袭或包抄,一定要保存自己的实力,想方设法回归,不要一-门心思力战,到时候吃亏。”
“出了塞,我会实时变化,我不会让匈奴人找到我的行踪,这个,舅父倒不用担心。我就担心子瑜,如果能平安回来最好;如我战死,长安亲属都不容她,她又没妻室之位,她必然有难,去病只有求舅父,一定照看好子瑜。”
卫青眼虽严厉,但脸已柔和许多,“你放心去吧,如你回不来,我会照看她的。”
去病握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