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子瑜含泪离去,春儿等丫头赶紧跟了过去。
“子瑜,你也来放放——”去病话未完,一扭身就见子瑜已跑远了,身后跟着急冲冲而去的丫头们。
子瑜双手抱着伤心的头,一转身,看着惶然的春儿,大喊道:“别跟着我!”话一完,就又向前跑了。
急急忙忙跟过来的霍祁抱着小连也跑了过来,珠儿眼中含着泪,扶着霍祁直哭。
去病牵着大小子,没有放手,看着春儿已跟过去,沉思了一下,就喊了霍祁:“你带人跟着,不要让子瑜伤了自己,我等会儿过去。”说毕,就拉着有些紧张不安的大小子继续放风筝,芷若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子瑜没有回屋,而是出了府。那哭泣的巾帕也不知丢在何处了,子瑜就一边用手擦着泪脸,一边盲目地看着大街上的行人。子瑜心中悲痛,不知该去何处,她就想跑远一点,一个人躲着哭去,遂跟着行人向街道尽头而去。
转了几个街道口,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门下,子瑜已经不辨方向,也不知道是什么门,茫然地跟着行人出城。上了城外的浮桥,子瑜泪水也没了,心中一片死寂,只知道跟着行人向前走……
他的亲人都不喜自己,每次跟着他去见这些亲人,子瑜那心都很疼,而那外人的感觉没有今天这么明显,眼前晃过刚才那景:去病放了自己的手,牵着大小子的手走向无限期盼的芷若身旁……他们是一家子,自己就是一外人,她们都希望自己不是她们的家人……自己只有他一人,他说了不会跟自己走……
子瑜寒冰般的心滴血似地疼……
霍祁带着人,牵着马,远远地跟在春儿身后。
霍衍见子瑜上了浮桥,急了起来,就欲上前,被霍祁一把拉了回来,“你快回去禀公子,就说夫人出了雍门。”
“夫人会不会跳河?”霍衍眼见子瑜上了桥,着急道。
霍祁伸手就敲了霍衍的后脑勺,“我叫你办事,你还不放心?你尽管放心,夫人会水!不过,夫人今日不对劲,你快回去请公子过来!”
霍衍翻身上马而去。
子瑜麻木前行,过了浮桥,前面就是林中大道。子瑜伤心,加上急急奔跑,已是无力,一个趔趄就扑倒在地,春儿“呀”了一声就跑上前,欲扶子瑜起来。
“别碰我!你们也别跟着我!”子瑜使足气力,嘶哑着对地喊了一句。春儿只有含泪带着丫头又退下。
子瑜才梳的高发髻已乱,发簪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一头乱发披在脑后,伏在地上不动。那葫芦小人从胸前掉了出来。子瑜心哀,手使劲一拉,那晶莹温润似珍珠般的细小珠子如子瑜那泪滴一般就颗颗滚落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过路的行人和一脸晦涩的子瑜。子瑜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就将那葫芦小人掷向远处的草地。
身后的春儿等丫头见夫人跪着,也跟着跪了下来。春儿见子瑜扯了身上的玉坠,心焦得不得了,忙喊了身后的丫头,快上前去拾那葫芦小人,她自己又带着两个丫头跪步上前,在子瑜脚下俯身细细遍寻那颗颗细小如针尖的珠子。
“春儿……不要寻了……我不要那小人了……”伏地的子瑜喘着气,已是力尽,微微抬了头,茫然地看了看身边寻珠子的春儿。
孩子没了,而他爱孩子,自己还会有吗……子瑜那泪水不由自主地掉落了。
春儿看了子瑜一眼,呜呜哭起来:“夫人……这是公子的心愿……也是夫人的心愿……夫人有气……就冲春儿发气……不要发它的气……”边哭边低头寻珠子。
春儿心很疼。夫人心好,除了哭,从不发脾气,也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对自己这些丫头都好,可夫人没孩子,没孩子就是女子的苦难事……夫人很可怜……她也需要发泄……可在这野地哭闹,自己如何应对,春儿也焦虑。
子瑜没了力气,在地上瘫坐很久,见春儿不听,也不管了,慢慢爬了起来,满脸的污痕,垂头继续前行。
路人都可怜地看着一脸污秽、发丝乱飞、垂头丧气、衣着华丽的子瑜。从城门口就跟着子瑜一起出城的一位大哥热心道:“大姐,这是出城的路,越走越远,你还是回家吧。”
子瑜抬头看了这位大哥一眼,怪笑道:“我没家,家是他们的,不是我的!”说毕,抬了头,指着那湛蓝的天空道:“我的家在天上,我想回去,可我回不去,他也不跟我走。”
那位大哥抬头看看淡云后的蓝天,又一脸可惜地看看子瑜,摇头道:“疯了,疯了,真是疯了!”说罢,加快了步子,不理子瑜,径直向前而去。
子瑜的葫芦小人已被捡回,春儿小心地接过来,用帕子包好收着,回头看看后面跟着的丫头都哭着,心中很着急。春儿本就胆小,惶惶然不知该怎么办。惊慌中,四处张望,见霍祁远远地跟着,才又放心地继续跟在子瑜身后前行。
走着,走着,子瑜脚已经飘浮起来,一不注意,一个趔趄,就又摔倒在地上。春儿急得不行,可又不敢上前,只有跪在子瑜身后哭。
子瑜还没反应过来,霍祁已大步上前,将子瑜扶了起来。
“我说过,别碰我!”子瑜声音嘶哑,已没了那动听的甜音。
霍祁一脸的心疼,“夫人,是我,霍祁!”
子瑜抬眼瞧了瞧霍祁的脸,“是你。”站好了,缓缓道:“你来做啥,你应该好好陪陪珠儿和小连,”说毕,头一昂,又前行,“你回去吧,我不需要。”
“夫人,你就回去吧。”霍祁也哑了声,低沉道。
子瑜停了脚步,摇着风中乱舞的发丝,悲哀地说道:“我不回去,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就是一外人,我不回去,我的家很远,我没有家。”子瑜泪水又开始外泄,说毕,又向前蹿了一步,霍祁伸手欲扶。
“你走吧,我不需要……”子瑜推了霍祁手,继续前行。
路人都好奇地看着子瑜,发飞着,眼呆着,脸花着,衣裙虽华丽,却全是尘土;明明高挑身子,却步履艰难,踉跄前行,后面还跟着一群哭泣的丫头,丫头后面又有一队牵马前行的带剑男子……
很快,子瑜的力气用尽了,终于坚持不住,腿一歪,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跟着的丫头眼见子瑜坐下了,就都伏地跪着,春儿叩首哭道:“夫人,求求你,我们回去吧!”其他的丫头也哭着不断叩头恳求着。
子瑜头也不回,看着通往天际的直道,哑着声气道:“我叫你们不要跟着,你们就是不听,我说的话没人听,他也不听我的,我回去干啥?你们回去吧。”
丫头们面面相觑,只有继续跪着低泣。
霍祁心中焦虑起来,眼见天时就要黑下来,不见夫人回头,这公子也没有过来,霍祁不知该怎么办?继续跟着,还是强行带回夫人?霍祁也犹豫着。
子瑜斜坐在地上,低头闭了眼,一幕幕往事在脑中翻腾:听到已有身孕时的高兴劲,盼着去病回归……珠儿哭着说,孩子没了……皇后冷着脸,没想到你妒意如此盛……母亲一脸不屑看着自己,却眉飞色舞地喊道,芷若,我的乖小子……今天,去病放了自己的手,拉着大小子手走向芷若……
子瑜泪水又冲出眼眶,自然就伸出脏手擦了擦已无法辨认眉眼的脸,抬着泪眼瞧着远去的直道……
身边已坐了人,子瑜知道是去病,负气道:“你还是去看看大小子吧,他需要你,芷若也需要你。”说毕,眼泪更是如线般流着。
“你是我夫人,我更要看着你。”去病扶着子瑜肩,将子瑜身子拉到他那怀中,深深叹息道,“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我去年就不该让你喝药怀上,也不该求了皇后请了这葫芦小人,你今日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又叹口气:“你以后也不要太在意,能怀上是好事;不能怀上也不要委屈自己,我们一样过日子。”
子瑜头靠了过来,哭泣道:“我看见你牵着大小子,我就想到了我的父母,我如今失了孩子才知道父母的不易,我更想他们……”
“你也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的事情办完了,我就带你去酒泉,去你家乡。”去病用手抬了子瑜的脸,本忧愁的眼一下子就变成了疼爱的笑,“你看看,你这脸怎花成这样了?”说完,边笑边用手轻轻揩着子瑜脸上的污渍,“这和我在草原初见你时都一样了,一脸的污渍!”不想,越揩越污,“你这脸要用水洗,我们回去吧。”
子瑜头一扬,“我不回去,那是芷若和你,还有大小子的家,不是我的家。”
去病双手端过子瑜脸,眼眸甚是严肃,“那是我们的家,你和我的家!也是大小子的家,你是嫡母,大小子也是你的孩子!”
“我不回去!”子瑜仍然坚持着,泪珠在眼中打转。
“真不回去?”
“不回去!”子瑜头仍然昂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那好,”去病回头高声喊道,“霍祁!”
“公子有何吩咐?”
去病看着头扭向一边的子瑜,向霍祁使了一个眼神,“夫人和我今日就在这里过夜,你回府派马车将府中帐篷拉来,将吃的,睡的,都拉来。还有,去宫中给我告假,就说夫人生病,我明日无法上朝,请陛下准假!”见子瑜没有动,又道:“快去快回,不然城门可要关了!”
“东西拉来好办,可宫中请假,那满朝大人又要笑公子惧内了,还有,皇后又要骂你没出息了!”
去病看着子瑜后脑,无所谓道:“反正我已是出名的爱美人不顾名声之人,他们要笑就笑,随他们就是;至于皇后,她要骂就骂吧,只要不埋怨子瑜就行。不过,子瑜今日这脸污成这样,不是美人,倒成丑人了!”
霍祁走了几步,转到子瑜面前,笑了起来:“夫人,你的脸怎脏成这样了?别人看见肯定笑死了。”
子瑜污手又擦了眼泪,瞪了霍祁一眼,“你也来糊弄我?”
去病大笑起来:“你快回府,拿面镜子来,让她自己看看,她才会信。”
子瑜疑惑起来,一低头,就看见她那双手全是沾满泪水的污手,想到她那脸不知花成何样,又让去病嘲笑,一抬眼就哭了起来:“都是你害的……你明明说陪我……却让我……一人在此……”双手捂着脸继续大哭:“你……就想……看我的笑话……”
去病笑着将子瑜抱起来,“好了,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我给你好好洗洗,保证,你仍是那美丽的子瑜。”
子瑜这一闹,心病去了大半,但晚上的高热还是把去病吓了一跳,连夜赶紧请了陈太医瞧病。
陈太医道:“夫人自从失了孩子后,身子一直虚亏,如今又大病一场,要想身子痊愈,还需要慢慢养病,不宜动怒和操劳。”就这一句话,子瑜又开始了漫长而又痛苦的汤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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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子瑜大闹后,去病倒是清闲不少,经常陪大小子骑射和踏鞠;也陪子瑜收拾矮墙上盛开的蔷薇,陪子瑜转转园子,说说话。
饭毕,去病陪着子瑜在园中走动。
“过两日,陛下到甘泉宫狩猎,我将去,你也跟着过去。”
“我也去?好不好?如今……你是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会不会有人参你?”子瑜吞吞吐吐道。
“我是大司马,谁会参我?”去病笑道。
“你这呆子,好多事都不告诉我,就是有人参你,你也不会告诉我!”子瑜很犹豫地继续说,“你如今位高权重,又是带兵之人,你大败匈奴人……皇帝最怕打胜仗的将军……我担心,你那皇帝哪日一个疑心就会找个由头杀了你……”
“全朝之人都朝贺我,连芷若都恭喜我当了大司马,就你担心我会被杀,你这是白白担心。”
“自古皇帝都疑心,都杀自己的亲人和能干的人。”
“你还说过皇帝会杀了皇后。”
“嗯……皇帝也杀了皇后。”
看着子瑜一脸的惶恐,去病心疼道:“这朝堂之事,你就不要担心,你好好养身就行。”
“可我只有你,我不担心不行。”
“没甚担心的,我和皇后都不会有事。”
子瑜忧郁地看着去病,“你现在位置已是最高的了,你越是这样,我越担心你,你是一个汉商倒好,平平安安的,我也不会担心。”子瑜不知道去病结局如何,确实很担心。
去病笑起来,“你担心我?你就是小傻瓜!我还担心你会有事,你倒担心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不放心你在家里,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我去,你就必须去!”
“你真不怕有人参你,带着夫人享受,奢华出行?”
“他们想参就参!我可不管,我就管你!你跟着我就好,管这么多作甚?我可有气了,你又不听夫君的话了!”
“你那甘泉宫太远,车马劳顿,很累……”子瑜得意起来,“你不能让我生气,我可在吃药,陈太医说了,不许操劳和动怒。”
“你不是说过,离不得吗?怎没多久就忘了?你不去?我可保不准,你不在,我会不会被哪个小女子给迷住了就睡了她,回来纳个妾什么的。”去病改了策略,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看着子瑜。
“你——”子瑜一脸的不屑,“你有誓言,我不信!”
“那难说,你不是说我是大司马吗?我现在就只有陛下管我,连舅父都管不了我。陛下就骂我太爱夫人,说没有大丈夫的骨气,因此,我睡了她人,陛下更高兴!说不定,我酒一喝,就将誓言忘了,就像和芷若同房哪样,你不后悔?”
见子瑜还犹豫着,去病大嘴一张,就又说:“我那些属下,就想送个女子给我,好攀个亲,说不定,等我睡着了,直接就送个女子上榻,那时,我可只有收了她!这男人有美人相伴,那是美事,况且,我还是朝廷大官!那美人更是排队想跟着我了!”
“你——你敢!”子瑜已经笑了起来,“你以后走到哪里都带着我?你还要把我系在你那裤腰上?你不再说我不能从军了?”
去病不再嬉笑,认真道:“我还是把你带上放心些,我还真怕我的这些亲人们,哪日一个不留神就又上了他们的道!”
“好吧!看在你要纳妾的份上,我就依了你,免得你又想她人。”子瑜娇笑起来,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