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勋也不知道是因为跟秦越不熟,还是本来就不爱说话。客套一完,接着就成了闷嘴葫芦,大马弓刀的往后一站,目不斜视的连看都不看秦越一眼。
秦越见过的人多了,什么性格的没有?所以也不在意,反正就算李继勋将来是个大人物,如今给了他一个冷脸,他也没有上赶着往上贴的必要。
如今倒也没必要过多理会李继勋,不过贴补粮草的事李彦頵比秦越还上心,说完正事七绕八拐套了套冯晖的话。冯晖倒是明白人,直接明说柴荣已经答应了,只是让他们不要弄得太过惹出麻烦。
从冯晖那里离开,回到帐中,恰好从邺城赶来的赵普已经等着了,上来就问军粮的事办得怎么样,等秦越给了明确的答复,他才放下心把一个大包袱递给秦越。
“子玉,秀娘那丫头怕你冻着,这回又让我给你带来了几件衣裳,正好你去义武,也不必单独吩咐了。噢,对了,来之前我还听见秀娘偷偷问郑玄,说是你在这边休息的怎样,喝酒多不多。唉,这话是没问我,要不然我牙都得倒了。”
秀娘这丫头……秦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也只能装作无意的笑了笑,不过心里却在想道:还什么少喝酒多吃菜,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我还就采了,先采你,再采尽天下名花,你能把俺怎么着,嘿嘿……
秦越下意识地摸了摸依然藏在怀了的那只金钗,居然感觉眼里有些酸溜溜的。
“则平兄,你回去赶快筹办粮草,回头直接跟李彦頵接洽就是。一定要算好数量,万万不要把这些东西砸咱们自己手里。另外……咳,另外你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就说我去了义武是在后军督管粮草,让他们,嗯,让他们别担心好了。”
这番话一出口,在赵普的讪笑声中,秦越居然第一次有了脸热的感觉。
……
跟粮出发是在亥时,军令如山虽然不能怠慢。但还有好几个时辰,总还能休息休息。秦越送走赵普,就去了李彦頵那里,本来他的账目就很清晰明了,所以交接差事的事并没费什么工夫。
今天心情好,不大会交差完活儿。看看天色还早,秦越不由打了个哈欠,信马由缰的便往住处走去,准备出发赶夜路之前好好补个觉,也好精神焕发的慷慨赴戎机。然而谁想还没等他没来得及进院子,院儿里头忽然黑影一闪,接着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汉子“嗖”的一声窜了出来,也不管吓没吓着秦越,上来就抱拳笑上了:
“恭喜秦参军荣升!此赴沙场必可拜将!”
“二狗子?你他娘想吓死我!”
活人吓活人能吓出神经病,秦越哪能想到自己院子里居然还有埋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看清是李允臣,接着一个飞脚就踹了过去。
然而李允臣反应极快,虽然满脸上依旧挂着谄媚的笑容,但没等秦越一脚到位,他接着侧身一躲让了过去,居然还有工夫连忙扶住踹空脚差点趔趄倒地的秦越。
“秦参军小心,秦参军小心。”
“说吧,我去义武是不是你叔叔跟你说的?”
秦越差点没被李允臣气笑,站稳身接着就沉下了脸,
“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这事儿其实根本没必要问,明摆着的。秦越一见李允臣在这里猫着,就已经明白他来干什么了。不过秦越也就是个小小的行军司马从事,虽然冯晖已经说了他想带谁去义武都行。但那只是上司的客套话,他秦越还没傻到当真摆这个谱儿的程度。
这种事怎么做完全看个人悟性,就算你真拉上百十号人沿路保护,冯晖也未必会说什么,但这样一来就当真是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所以一早秦越就做好了打算,除了带上郑玄有个照应以外谁都不带,那么就算李彦頵有意让李允臣往这边贴,他也不能说要就要。
果然,李允臣一听秦越这样问,脸上的笑纹接着又深了几层,点头哈腰的笑道:
“秦参军当真是料事如神,这事确实是家叔告诉小人的。不过秦参军放心,家叔可没说过让小人来伺候您的话。这都是小人自己的主意。小人想求秦参军带小人一起去义武立些功劳,也好将来能有个奔头。”
李彦頵没这个意思谁信。秦越不由皱了皱眉,沉声说道:
“二狗子,我可跟你说清楚。这次去义武可不是去打鸟,我听李司马说你父母只有你这一颗独苗,你好端端的去哪门子沙场立功?要是出个什么事,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我只是个参军,并没有调人之权,你也别没事给我找事。”
“看秦参军这话说的。就算小人当真把命丢那里,还不都是小人自找的,关秦参军什么事?”
李允臣颇有些不依不饶,见秦越不等他说完就要往院子里走,连忙紧赶两步拦到了他前头,就差跪下了,
“小人说实话,这事确实是家叔交代的,不过小人是真心想跟秦参军去立些功。不说别的,跟着秦参军至少……至少不缺肉吃。”
这样的理由秦越还是头一回听说,一巴掌把李允臣推远了些才笑道:
“你就这点出息?”
“这点出息怎么了?要是连这点出息都没有,那还提什么建功立业的志向?”
李允臣猛地一梗脖子,但紧接着又满脸堆笑的弯下了腰去,
“秦参军尽管放心。家叔明白您的难处。这事绝不会让您坐蜡,小人的调令他去找冯将军要。”
“那也不行。”
虽然李允臣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但秦越权衡了权衡,最终还是摇上了头。李允臣一见这架势,顿时脸都绿了,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什么,忽然弯着腰往前一伸头,满脸上顿时笑出了包子褶,一句冲口而出的话差点没把秦越冲倒。
“秦叔父……”
“滚!”
“哎!小人这就去为秦参军选匹好马。小人家里可是贩马的,您尽管请好就是。”
……
二狗子李允臣就是块狗皮膏药,想揭下来哪有那么容易。不过秦越倒也喜欢他的跳脱性格,既然不必担乱调人的骂名,自然也没必要得罪李彦頵。而且李彦頵官儿不小,要想给李允臣个出身其实并不难,之所以这样做明摆着还是想长远投资,那秦越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当时无话。正所谓吃饱睡足不想家,该睡觉的还是睡觉,至于什么时候出发自会有人来通报。于是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猛然推开,一个大嗓门接着传了进来:
“我说秦兄弟,你这心怎么这么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
“嗯,哦……嘢!怎么是石大哥?来来来,石大哥快进来坐。”
秦越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本以为进来的不是郑玄就是李允臣,哪曾想居然是石守信。这一下子顿时弄了他个机灵,连忙坐起了身来。
石守信此时早已是盔甲佩剑齐备,雄赳赳的往那一站犹如神将。他看到秦越那副迷糊样子,不觉大咧咧的笑道:
“还坐?这都快亥时了。秦兄弟快快起来,咱们别耽搁了时辰。”
“石大哥不是在左营么?这是……”
秦越连忙迎了出来,下意识的往门外黑暗的天空看了一眼,这才连忙问了一句。石守信满脸都是兴奋,哈哈大笑道:
“什么左营右营?如今可算轮到你哥哥我了。刚才哥哥才得了令,随李都校监管粮草发运,虽说只是在后军,可他们兄弟几个都去了义武,哥哥我这脸还往哪搁?如今好歹算是能出半口气了,只要在前头出些力,不愁上不了沙场立不了功劳。”
难怪石守信这么高兴,原来是被憋坏了。秦越顿时也敞声笑了起来。
“原来石大哥也要去义武!那才当真是恭喜。”
“同喜同喜,哈哈哈哈……哦,对了,听李都校说,兄弟你此次还有押粮之责,还请兄弟你,嗨嗨,不是,还请,还请……嗐,算了。兄弟你今后可得多提携啊!”
石守信不是那种爱低头的人,就算开玩笑依然说不出那些献媚话。秦越如今也算跟他熟悉了,了解他的性子。而且李继勋那里总是给他一种不大容易亲近的感觉,所以突然得知石守信也要一起去,总是多了个能说话的伴儿,所以心里也难免高兴,于是一边回屋拾掇一边笑道:
“石大哥要想扇兄弟的脸只管动手就是,若说着些小心我锤你。咱们兄弟谁跟谁?”
“那是,咱们兄弟谁跟谁。”
石守信依然沉静在兴奋之中,倚在门框上一边摸着腮边刚刚钻出来的胡茬,一边满不在乎的点着头笑应了一声。
……
大军出征,粮草先行。不过这说的只是粮草的重要性,真正打起仗来,粮草是要源源不断往前送的,哪能一次就全堆前头去?万一别人当真一把火烧过来,你就哭吧。
亥时正刻,曲周城北门之外已是人喧马嘶,热闹非凡。上千兵士护持着上百辆运粮大车早已集结完毕。四下里到处都是火把照明,松油“劈啪”交织于耳声,光那份热哄哄就已营造出强烈的紧张气氛。
暗夜之中,新任粮草发运使李继勋盔甲齐备,手按佩剑往高处一站,面色已是冷峻无比,待手下几个都排汇报完毕,立刻声音洪亮的高声喝道:
“本官奉命接管粮草发运,不敢丝毫懈怠。虽是后军,亦当一勇当先。诸位兄弟负此重任,当知粮草之重,亦不可有半分松懈。本官特嘱诸君,凡我队中之人,不论军职大小尊卑,当令行禁止。若有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者,不遵军令擅自行动者,本官必将严惩不贷,都听明白没有?”
“明白!”
众都排轰然应答,然而抱拳应声之后,有好几个人却不由自主的向站在一旁的秦越偷偷瞟了过去。这些人都是心眼子多的,一听李继勋说什么胡言乱语,擅自行动接着就琢磨出味儿不对了。
为什么不对?眼下跟随李继勋护粮的都排们都经过他亲手挑选,不是直接手下就是曾经的手下,怎么可能存在胡言乱语擅自行动的问题?如果非得说有人会这样做,那也只有多少游离于这些人之外的秦越有可能。
而且李继勋话里头说得很清楚,“不论尊卑”,其他人都是直接受他管制,这个“尊”字又从哪里来的?所以这些说辞实在话里有话,就算往轻里理解也像是在警告秦越不要持“宠”自娇,什么事都想插两句,贻误他们的运粮大事。
“这两位原先好像不认识吧。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不少人心里顿时绕起了圈子,然而接下来的事却更让他们傻眼。秦越这次的临时职务是押粮官,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冯晖安排来监督李继勋工作。如果正常的话,李继勋宣完令之后至少得跟他商量一句才能正式出发,这是基本的客气。可谁也没想到,李继勋军令一下,根本连看都没看秦越一眼,接着大手一挥,立刻高声喝道:
“出发!”
“遵命!”
这态度可就有点明显了……尴尬的气氛之下,别人跟秦越不是很熟,自然只能连忙抱拳应声向自己负责的车队奔去。然而石守信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他跟秦越是朋友,而且刚才一直站在秦越身边,李继勋这样做怎么都有点儿打他脸的感觉。
这一会儿石守信脸都红了,怎么都觉得李继勋那些话实在是欠抽,所以虽然没敢耽搁应命,但转身要走时,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
“嗐,什么人没有。他平常就这样,比别人高了半个肩头便看不见别人。秦兄弟用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没有的事,石大哥别多想。出发要紧,不要耽搁差事,快去忙。”
“唉……”
秦越脸上并没有什么恼意,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便抬手拍了拍石守信的肩膀,示意他赶快去统兵,接着就转身向李允臣牵着的那匹马走了过去。而石守信却愣了愣,实在无话可说之下也只能暗暗摇摇头,大步奔向了自己的岗位。
这一幕李允臣和郑玄虽然站得远,但其实也看见了。郑玄向来不多说话,瞥眼瞟了瞟李继勋接着低下了头去。而李允臣多少有些尴尬,见秦越走了过来,连忙一边扶他上马,一边小声说道:
“呸。什么东西,还以为自己是都指挥使不成?”
“就你话多。”
秦越一记马鞭轻轻甩在了李允臣肩上。李允臣吓了一跳,连忙识时务为俊杰,闭上嘴拽起了马缰。不过他一边随队走,一边心里却在想道:
这一路怎么也得走好几天,李继勋上来就甩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秦参军心里肯定记住了。人家秦参军可是奉郭指挥使之命去义武,只不过恰好跟你同行,受些你的保护恩惠罢了,又不是求你。再说他好歹也是押粮官,你甩脸给谁看?
哼哼,秦参军跟郭指挥使是什么关系,你一个小小的都校就敢莫名其妙的惹他,也难怪折腾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散员。就这还想凭运粮之功再进一步,凭什么?还是先好好学学怎么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