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断臂重生之术,竟然不是断掉一条手臂后重新长出,而是利用这条断臂重获新生。
如此奇景,真个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杨素曾经一直坚信,只要是人耍的伎俩,都可以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但今日所经历的事情,却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穿越到了一个有仙家法术的时代。
他心中震撼,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赵用贤已经轻轻捋着胡须说道:“杨施主,你可以用那些小小伎俩解释贫僧的前三个法门,却不知是否能解释贫僧这重生之术?”
杨素咬牙强笑:“赵用贤,你这‘通天索’我已破解,你定是用了黑绳,轮轴等物做了机关,这个法门,只能在夜晚展示,若是白天,必然露馅!你可敢放下那木柱上的白莲灯…”
赵用贤心中暗道:“这探花郎果然厉害,心思转的如此之快,比那些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眼光还要独到,这‘通天索’的诀窍竟然能片刻之间破解。”
他心中虽然佩服,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微微一笑,打断道:“杨施主,或许这‘通天索’法门你用一些卑鄙手段也能做到,但是不过都是一些巧合罢了。”
说到这里,他又笑着举起左手:“贫僧此去天庭丢了性命,只留一条左臂掉回凡间,若不是我白莲社的神奇仙法,又哪里能够重生?”
杨素被他步步紧逼,紧紧皱着眉头:“你有何证据证明自己去过天庭,又如何证明自己是重生之人?”
赵用贤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肉眼凡胎,岂能窥视仙人变幻?杨施主,若说证据,贫僧这条手臂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不过,贫僧便用你说的话来反驳你好了。这里不是公堂,不需要证据,贫僧说的话就是事实!”
这话,却是杨素先前大义凛然之言,竟被赵用贤用来羞辱于他。杨素只觉羞愧得无地自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脸涨得通红,紧紧盯着赵用贤,开口说道:“你可敢让我看看你那木箱?”
赵用贤微微一笑,将木箱打开,只见里面沾了些血污,却是再没别的东西。杨素觉得箱内必有暗格之类的机关,正要靠近了伸手去摸木箱底板和内壁,却忽听台下传来一声大喝“够了!”
杨素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齐泰。他此时已经从蒲团上站起,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怒意:“杨兄,胡搅蛮缠也要有个限度。你先用机关秘术让我辈对法师产生怀疑,现在难道又想冲撞法师,在箱内动手脚,这断臂重生还能做得了假?”
杨素觉得这齐泰有些不可理喻,大声辩驳:“那所谓的‘辟火宝衣’被寻常火烛烧毁总是事实吧,那样的东西也配叫仙家宝物?”
齐泰听了这话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台上的赵用贤却是微微一笑:“杨施主,这正好说明你与我白莲社有缘。你何不迷途知返,虔诚皈依,仍不失证得善果的机会啊。”
杨素见他装模作样,险些将“证你老母”脱口而出,但此时只要他无法解释赵用贤是如何重生的,就不可能让信众们相信他说的话。
齐泰听了赵用贤的解释,大声说:“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杨兄,放下心中成见吧!”
那些经常参加法会的信众,都知道这齐泰是今科榜眼,今日又听杨素不过是个探花。既然齐泰名次更高,那学识也定然高于杨素,于是信众们更加相信齐泰的话,开始对台上的杨素变得看不顺眼了。
这时,叶紫萱看杨素遭到围攻,就带着徐如柏冲过了白莲弟子的阻拦,登上了露台,对着台下的齐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齐泰,你贵为今科榜眼,竟然参加白莲结社,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对于鬼神要敬而远之,君子当正道在心。如果自己不以正念做主而去崇拜鬼神,那就要为鬼神所制。”
叶紫萱貌美如花天仙化人,此时怒色上脸,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齐泰见到仙子发怒,又被她说到痛处,羞愧难当,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这时台下信徒看齐泰竟被批得说不出话,都颇为不服,终于有一个身穿粗布短衫的信徒按捺不住。只见他高高跃起,攀上了露台,大叫着“不得辱我无生老母”冲向叶紫萱,手中寒光闪过,竟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杨素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变化,下意识地反身抱住叶紫萱将她护在怀里,自己却是紧闭了眼睛,暗叫:“吾命休矣!这短暂的穿越,便要如此结束了吗?”
但在下个瞬间,却没感到匕首入体的疼痛,反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呼,还伴随着咣当一声传来。他睁开双眼,缓缓回头,却见刚才那个狂热信徒正捂着手腕倒在地上,匕首已经坠落在地,身旁还掉落了一个圆球,竟是徐如柏的陶瓷健手球。他诧异地看向徐如柏,只见小公爷长身而立,杀气凛凛,大声喝道:“谁敢冲击朝廷命官尊驾!”
原来,昔年成国公以战功受爵,武艺和兵法是他立命之根基,徐家子弟自然要承祖业自小习武,徐如柏也不能除外。更何况他自小喜动,最爱习武骑术两样。刚才事态紧急,他手边没有趁手的兵器,电光火石间只是下意识地把手中东西掷出,正是那个陶瓷健手球。
杨素保住了小命,心神一松,恍惚间喃喃自语:“这对健手球真是神奇,一个为大义献身,一个救了我的性命,比那仙家宝物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也不知小公爷家里还有没有了,能不能讨来一对儿把玩。”
叶紫萱此时正被他抱在怀里,两人贴的极近,听了他的话噗嗤一笑:“还不快把手拿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竟然还能说出这种俏皮话。”
杨素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叶紫萱,只是刚才情况紧急,他竟是没有机会好好体会那一抱的风情,看着手掌,心中好不懊恼。
此时信众似乎受了刺杀事件的刺激,对徐如柏的话充耳不闻,他们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看杨素和叶紫萱二人便如亵渎了无生老母的异端,已经是蠢蠢欲动想要冲上台来。
赵用贤暗暗叫苦,他在知道杨素的身份后,已经绝了与杨素起冲突的想法,却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狂热的信徒,只能让弟子抬了受伤的信徒下台,又大声让信众冷静。
但此时人情汹汹,哪里是他所能镇压下来的?华朝百姓识字率不高,他们与读书人不同,一旦受到蛊惑,若不拿出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便再难纠正,此时已经不是红口白牙劝说两句就能安抚住了。
就在这个危急时刻,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哨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终在这露台前停了。杨素抬眼望去,却是十几个身穿云锦曳撒的内卫,为首的正是那日给杨素监行廷杖的千户刘思唐。刘思唐命令内卫们散在露台周边,不准百姓冲撞露台,自己则轻身一跃蹦上了露台,然后微笑着对杨素抱拳:“杨大人,真是有缘那!”
杨素心想:“这应该算是孽缘了,不会是光熹派人跟踪我吧?但是没道理啊,刚才我与紫萱在护国寺内那般幽静,就是再怎么高来高去的高手,也绝对会被我们发现才是。”
刘思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低声对他解释:“其实我们早就注意到了白莲社在京城如此大规模的活动。今日清晨北城兵马司拦截了举家离京的杜常,一问才知道,他们一家近年来祸事不断,得了法师指点要去济南府换换风水。我们又去杜府搜查,发现那里早已贼去楼空,这才知道今日是赵用贤他们离京之前的最后一次法会。”综合前面种种,这杜常应该就是赵用贤所说的那位平地飞升的杜员外。
赵用贤断然不会想到内卫们来的如此之快。他在白莲教地位很高,知道此时教中正在筹谋大事,自己万万不可身陷囹圄。他有些不舍地看了眼围在露台前面的百姓,只觉得就此放下这些肥羊实在可惜,还好他心智坚定,知道此处不可久留,于是咬紧牙关,偷偷往后退去,竟是想悄悄溜走。
刘思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注意到他的动作,在他看来,这赵用贤就是升官发财的进身之阶,哪里会让他就这么走了:“怎么,赵法师,这就要走了吗?”
赵用贤被他发现,心下一颤,忽然高呼一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尔等兵匪竟要屠戮我白莲信众,贫僧与尔等势不两立。”
有些信众已经失去了自我,分不清楚是非黑白,竟然相信了内卫要扑杀平民百姓的话,红着眼睛冲到露台周围将内卫们团团围住,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们。那八字真言也真是好用,竟然像是战阵之上将军“冲锋”的呐喊,可以轻松指挥这么多信众一致行动。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赵用贤无耻之极,他先撺掇百姓攻击内卫乱了刘思唐的心思,又将手伸到怀里,掏出了梭子镖,极隐秘地发起抢攻。只听“嗖嗖嗖”三声,三枚飞镖已经成品字形分别攻向刘思唐三处要害。
这三枚梭子镖通体漆黑,飞在空中的速度又极快,肉眼几乎难以捕捉。杨素这才知道武侠小说害人不浅,这用暗器的高手,心里想的都是一击而尽全功,哪里会把自家兵器搞得流光溢彩,反而是黑不溜秋连点儿反光都没有的那种最好。
刘思唐这千户可是靠实绩累加得来的,一身武艺面对赵用贤这等白莲教高手也不含糊,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只听三声金铁交击的脆响,飞镖尽数落地。
赵用贤得了先手的便宜,左右开弓,便如天女散花将飞镖不断射向刘思唐。可暗器一门突出一个“奇”字,一旦漏了兵器,也就没了优势,只能边扔边退,不断拉开距离与刘思唐游斗。而刘思唐抵挡飞镖越发轻松,试图逐渐拉近和赵用贤的距离。
杨素看这两人斗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直觉上总感觉哪里不对,思及今日种种,才明白这违和感从何而来:“刚刚我冲向赵用贤用蜡烛点燃他的‘辟火宝衣’时没怎么费周折,此人武功如此之高,又是怎么让我近身的?更何况他是暗器好手,衣服中应该尽是这类事物,怎么脱光上身时却不曾见?”
杨素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没能一下想通其中关节,正值冥思苦想之际,却听台下一声惨叫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露台西北一角空出了一块空地,一个身穿麻布灰衣的中年人倒在空地中央,身下已被鲜血染红。在他身前站着一名内卫,手中握着已经沾了血的钢刀,原来是信众冲击露台,有人出手夺刀,这名内卫不得不出刀自保。
杨素这才醒悟此时不是解密的时候,大声说道:“诸位莫要听信赵用贤谗言,内卫绝不会…”
他话音未落,又有一声惨叫传来,却是有一名内卫被几个信徒包围起来拳打脚踢,不知哪个趁乱将内卫的佩刀夺了,一刀捅进了他的小腹。惨叫声传来,这几个信徒才猛然醒悟,哗啦一下散开,只留下那名内卫倒在原地,嘴里发出“呵呵”的喘气声,没多久就断了气。
“完了!”
杨素和叶紫萱站在露台一角,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事件已然升级,民与官两边都见了血,此事只能使用武力才能解决。两人未曾经历过这种事情,都不知该如何处理,刘思唐又与赵用贤缠斗在一起,正是生死时刻,绝不可能脱身。内卫们虽有武艺,但是没人指挥各自为战的话,必然很快死伤殆尽。
两人正慌神的时候,却听徐如柏一声高喊:“所有内卫上露台,守住台子边缘不得让暴民登台。”内卫们听了他的号令,各自挥刀逼退身边暴民,翻身登上露台。
此时他们占了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又有钢刀在手,一时间那些迷了心智的白莲信徒也不敢强行冲上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