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的自尊与他的耿直等量齐观,而这两种品格加和而成的美德也与饿死在首阳山的伯夷和叔齐等量齐观。他不想接受恩惠而离开了紫炵的家,可去哪呢?
回家?
回到他和殷朵的家?可殷朵那哀怨与恐惧的目光让他望而却步。
回到父亲楚天獒的家?楚天獒因为楚山这个儿子的不肖,都对自己曾经的那个精子恨之入骨了,何况儿子本尊呢!
楚山不是忘记了回家的路,他是失去了回家的勇气。
还是去野外吧!远离尘芥,远离喧嚣与险恶,免得招人厌,虽不是无聊生者不生,却让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的,或许还能找到消灭金玉蝶的灵感。
披头撒发的楚山,像一头雄狮穿越着钢筋水泥的城市。
黄色的双实线把宽阔的街道分成两河,自流自方向。人们像过江之鲫似的游动,脚步匆匆,面无表情,一个个像早产儿似的不是缺血就是缺钙,正疲于奔命地赶往下一个加油站去注入幸福。
幸福很简单,但这些人们未必能找到。这年头幸福就像UFO似的,说的人很多,见到的人却少之又少。幸福可能在天上,所以神棍们总是高居在天。幸福又可能是在地狱,所以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楚山现在追求的幸福很明确,是干掉金玉蝶。可这金玉蝶就像蚊子似的,既对它恨之入骨又拿它无可奈何。
即将走出市区时,楚山发现有几只像幽灵一样的金玉蝶前前头飞舞,他的眼神瞬间开始迷茫,渐渐露出了杀气,浑身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拿起树条追着抽,捡起石块赶着打。引起路人远远驻足观望,互相议论着,有的说,傻狗撵飞禽,妄图一口鲜肉,这个疯子追杀蝴蝶是啥意思呢?有的说,切,疯子做事有企图,那还叫疯子吗!
这是一场抗击毁灭势力的战斗,直至把楚山的体力和精力全部耗尽,他倒在地上睡了过去,战斗才告一段落。
楚山迷迷糊糊地醒来,阳光强烈地刺进他惺忪的眼睛,尖利的汽车喇叭声和嘈杂的人声敲打着耳鼓,这一切刺激得他感觉阵阵眩晕,这也让楚山知道自己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来说,在没遇到死亡的入口之前,本能也会促使他去做维持自己生命的事情。既然还活着,至少就得像一个活人一样对待自己。楚山感觉自己饿了,他需要填饱肚子。
楚山在一个小区的门口旁边爬起来,向街边的垃圾桶走去。
过往行人不知是怕他脚步踉跄地跌倒了砸着自己,还是担心他空洞的眼神吸走自己的阳气,躲之而唯恐不及,都远远地绕他而行。街边垃圾箱里被丢弃的半瓶矿泉水和食物却遇到了发挥余热的机会,似乎是因为最终能完美地实现了自我价值而在楚山的肚子里翻腾着。
肚子不太空了,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冤家蝴蝶战……
马路边上垃圾桶里的食物供不应求,楚山就跑到居民小区的垃圾桶里找吃的。居民区垃圾桶里的食物很丰富,而且花样繁多,楚山能吃上小区内任何一个人一顿饭吃不到的花色品种。
垃圾桶可是流浪狗的地盘,这些地头蛇们和楚山邂逅比楚山都要强悍,每每都对他呲牙瞪眼呜呜低吼,楚山只好退避三舍。
一次,楚山刚弯腰捡垃圾桶边上的大半根火腿肠,一只狗飞速蹿来,先下口为强了。楚山看着这它把火腿肠狼吞狗咽地吃了下去,不大一会不仅把刚吃下去的火腿肠吣了出来,还把先前吃的东西也吐了出来,然后査菜似地静静看着自己的呕吐物。就在楚山为它万分惋惜的时候,这只狗竟然又把它吣出物又一干二净地吃了下去。楚山暗暗地为它高兴起来。
如果这样算是活着,那么什么才是死亡?这是人们潜意识中经常对活得不如自己的人的诘问。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所谓疯子是神不守身的一种生命状态,是对自我的否定与背叛。言行上朝着社会限制无意义的方向发展,势必造成对普世价值的叛逆。对于疯子的世界,人们看到的只是毁灭,绝不是蹊径。
人们对疯子充满恐惧、排斥与哀怜,同时又感到尽管他们放弃了作为一个幸福的人的欲望,但他们摆脱了人世的爱恨情仇,脱离痛苦与忧伤,在人们所不能认知的境界里快乐着幸福着。这让正在承受尘世痛苦煎熬的人们,在路经他们睥睨一眼的同时,心中不免也会生出一丝丝羡慕。
楚山这种游离状态并不是持之以恒,有时也能恢复自我。当他清醒的时候也想到了家,可一想到自己的情况和殷朵的神情,就不想做一个再次转嫁痛苦的人。他宁愿将自己清零,走出自己,也不愿再回到从前。
殷朵发现楚山再次失踪,她所能做的只有在焦急中等待。一个如此虚弱的人,风餐露宿地在外面游荡是多么令人担忧的事情!
殷朵知道楚山只是她的路过,他的世界她不在里面,情弦怎么弹彼此都听不见。可她希望在她路过他的日子里能给他一个温暖的关注和力所能及的关怀,留在她身后的是一片和谐的风景,而不是满目疮痍。可是恐怕这一个瘦瘦的愿望都将落空了,他将注定成为她心中的难以追悔的遗憾。
开完公司办公会往回走,殷朵遇见同事张倩和崔静姝这两个八卦天后,她们神神秘秘地看了一眼殷朵,嘀嘀咕咕地去食堂吃饭了。殷朵对这两个满嘴跑火车的毒舌女的神情已经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地回到了办公室,见柳佳怡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发愣,走向前来说,“干吗呢,一副怨妇伤春状!走,吃饭去。”
“切,该伤春的是你!”柳佳怡小嘴撇了撇说。
“我伤春什么?悲秋还差不多。”
“行了,你别在这里悲了,还是去看看楚山吧!”
“楚山!楚山在哪里?”
“我听张倩和崔静姝说,楚山在北苑小区当犀利哥呢。”
“什么!什么时候?”
“她俩说今早上班看见的。”
殷朵霍地转身,匆匆冲出办公室。
几乎找遍了北苑小区,殷朵最后终于看见了楚山。他坐在一个僻静的墙角下,身边趴着一只流浪狗。
远远地看见蓬头垢面的楚山,津津有味地啃着半个脏兮兮的馒头,殷朵心头一阵翻涌,泪水刷的一下流了下来。无论如何,这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呀!
殷朵缓缓走近楚山,他猛抬头看见了殷朵,一口馒头含在他的嘴中,手中的半个馒头落地。
“楚山,回家吧!”殷朵眼含热泪说。
尽管楚山怔愣半晌,又迟疑半晌,最后还是踌躇着跟殷朵回到了家。
有吃有喝有住处,楚山的身体开始恢复,精神也慢慢好转。他每天把自己宅在房间里,又回到了对金玉蝶问题的思考上。金玉蝶是他惹的祸,他要想办法扑灭它们,尽量避免由这个生物入侵将带来的人间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