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鱼抱着楚山，靥窝里盛着未干的泪水，慢慢进入梦乡：
桃花马，柳月刀，披风猎猎，慕鱼透过白雾茫茫，极目北望。
曾几何时，在赶往人间的路上，和自己一起走过三生石畔的那个人，他在何方？而今她不想只身独闯江湖，她要脱去武装着红装，她要做他红袖添香的女人。贺兰山尚未迟暮，她在一湖秋水旁推测风向。鸿雁在云鱼在水，正是此时，最迟稍后，他应该扶着花轿，穿过一千年的遥远，穿越时空的滂沱，呼啸而来，在她如幻似梦时，他勇敢地抱她上轿。
看，来了，真的来了，那就是他，白云在他身畔飞翔，疾风在他两肋间冲撞，乘着雪白的飞马，疾驰而来。慕鱼取下脖颈上的丝巾，像旗帜似的高高扬起，凤鸣鹤唳般地高声叫喊，“楚山，楚山——”
慕鱼把自己从睡梦中喊醒了。
楚山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剪枝。阳台上几盆花草长势喜人，尤其是那盆癸陀，枝条柔顺，叶片绿黄，几枚指肚大小的癸陀果却犹如青涩的女孩向娇艳饱满的少女过度，那颗最大的几乎红透，即将鲜美欲滴。就在楚山正给这株癸陀剪枝时，忽听见慕鱼呼喊自己，楚山蓦然回头，看见坐在床上的慕鱼犹如刚从云层中挣脱出来的一轮新月，惺忪缱绻，一脸绯红。楚山像看着一朵花似的看着慕鱼，说，“叫我干嘛？”
“哦，楚山，没什么！”慕鱼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当她看见楚山在摆弄那颗癸陀，声色突变，“你在干什么？你别碰它！”
“这个最大的癸陀果已经熟了，”楚山说着伸手欲摘，“它肯定很好吃吧。”
“不！”慕鱼从床上弹起，冲了过来，像母鸡拦截老鹰似的拦住楚山，护住癸陀果，“你不能吃它。”
“为什么？”
“它又酸又涩，不好吃。”
“我只是想尝尝。不就是一枚果子吗，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千万别吃它，真的很不好吃。它是留给赵宝鉴治哮喘病的。”
“喔，是这样，那就把它留给需要它的人吧。”
慕鱼不再说话，只是把目光落在被她已经预置了一场意外的那株癸陀上，它其貌不扬却美若罂粟，羸弱不堪却强大无比。慕鱼像越王勾践欣赏自己的剑似的欣赏着那株癸陀，眸光如潭，盈盈欲流。
送他离开时空之外，对错却难猜，此刻只是无声的黑白。
“虽说‘感时花溅泪’，”楚山打破了沉寂，“但这株植物横看竖看都不配你的玫瑰珠泪。”
慕鱼从癸陀上收起目光，望向窗外，沉静得犹如晨曦。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赵宝鉴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楚山旧话重提，试解春秋，“你有什么证据？”
慕鱼回神，看了看楚山，然后默默走进室内。须臾，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又回到阳台。
“第一，他和我父亲一起去寻宝的。我父亲横尸荒野，而他却活着。其次，”慕鱼边说边翻着本子，然后递给了楚山，“这是我父亲的日记，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楚山接过本子。慕鱼手指指向要楚山浏览的日记中字体很大的重点语句，并念念有声：“他们和我死磕，盯死了我，我无力摆脱……宝鉴将置我于死地……”
这段日记确实是白纸黑字，但未必就写得明白。只是“宝鉴”二字所提供的信息维度与慕鱼的心理量程相吻合，恨与罪恶处在同一纬度。
楚山反复阅读日记上的这几句话，像阅读墓志铭寻找灵魂的线索。蓦然间楚山灵光一闪，他想起了进入殷源老先生古墓的一幕。就如慕鱼从“宝鉴”二字得到启示一样，但他得到的启示却是此“宝鉴”不是赵宝鉴，而是乾坤宝鉴。
“你姓什么？”楚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慕鱼。
“什么意思？”慕鱼怔愣了一下，须臾，怅然凄楚悠然而生，声音黯然沙哑，“你大概也不知道我的性别吧？”
如此相知，感情已到了炉火纯青，却不知道自己姓啥，慕鱼未免有些失落。其实慕鱼多虑了。当今社会，与之玩过波子棋，进过仙人洞的而不知姓啥名谁者比比皆是。何况，他们之间的像清风白水似的纯真淡雅。
“不开玩笑。”楚山严肃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姓什么。”
慕鱼不再乖张，她细想起来，他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还真没向他报过她的全称，虽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但实至名归也不是容易的事，身份标识一定要鲜明。于是，她释然道，“我的大名叫秦慕鱼。”
“哦，”楚山沉思片刻，揶揄道，“这就对了。我以为你叫秋高呢，你可把我气爽了。”
“为什么？”
“没有背着炊具到处行走的，你却让赵宝鉴背着一口黑锅。你搞乌龙了，赵宝鉴是冤枉的，这么长时间你是白恨了。”
“不可能！”
“你爸爸是不是叫秦奉孝？”
“是。可你怎么知道的？”
楚山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慕鱼，“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爸爸的笔迹。”
起初，慕鱼淡然得不以为意，当她看清这张纸条上每一个熟悉的字迹的时候，说她欲哭无泪都不以为过了。这正是父亲的绝笔：
“我秦奉孝靠考古淘宝起家，终生暗暗追踪乾坤宝鉴，但绝非盗墓贼。楚雕天良丧尽，逼迫我挖坟掘墓，毁我一世清名不说，还为灭口将我关在墓中。如后世考古者进得此宝鉴冢，应知盗走宝鉴者乃是楚雕，特留此字为照。
而今自知必死，我爱妻娇儿未知我埋骨之处，定痛不欲生。此乃海天之恨，死不瞑目。
×年×月×日秦奉孝绝笔！”
迟来的真相，像突然飞来的马蹄铁击中了头部，不，应该说像突然飞来的羽射中了心脏，让她眩晕让她心痛。纸条从她颤抖的手上飘落，她的小心脏也似乎啪叽一下落在地上，被摔得粉碎。
“不可能，不可能！”慕鱼摇着头下意识地排斥这个结果，但声音与摇晃的身体一样虚弱。她扶住阳台的窗框不让自己瘫下去，迷茫地看着楚山，音调骤然提高了分贝，“你是鬼，你无所不能，告诉我，这是你伪造出来骗我的，是吧？”
看着慕鱼被如天雷般突如其来的真相击晕了，迷失了心神，痛不欲生，楚山索性学赵本山崩溃疗法——长痛不如短痛，即使是一枪毙了也总比慢慢烧死舒服。他拿出手机，翻出当时在殷源墓中照的照片，一边展示给慕鱼看，一边讲述着彼时进入殷源墓的情形……
慕鱼的情绪像黄昏的飞鸟慢慢归巢，而泪水却仍然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