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鲁露始终宅在家里。
普世集团易主,让鲁露痛苦的不是她失去了坐拥普世江山的资格,而是普世葬送在自己手里的挫败感。虽然改组的新普世还给鲁露一个副总经理的位置,但“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凭她的心气是不可能到新普世上班管事的。
这些天父母难得回家,不受冷战或互殴的波及,鲁露的心境变得也无风雨也无晴般疏淡起来。小女子似乎都没有了伤春悲秋的情怀,只是恹恹地看着窗外,无边落木萧萧下,浮云像神马似的奔腾来去。
鲁露想,如能骑上神马遨游苍穹该有多好,当然,如与一个“神马王子”并骥齐驱那该有多么心旷神怡呀!即使不能,就像一片落叶无忧无虑地轻盈地漂游着,也很好。
鲁露神游着,伤感着。她还没有谈过恋爱,还没产生一怀的伤痕。她有时会想,等缘分到来那一天,她遇见他,第一时间就会抽他一巴掌,问问他,这些年跑哪去了?
当然,当下不是谁的不解风情,成就了她的一地苍凉,而是生活的满地鸡毛,让她落落寡欢。她相信,打马青春,穿过紫堇与木棉,穿过荆棘与险滩,穿过悲喜与无常,会有一个旷世的不期而遇……
就在鲁露胡思乱想一片时,佣人轻轻走了过来,踌躇着将在街上听到的鲁普春畏罪潜逃的消息告诉了她。
这个消息像冰河期骤至,鲁露感觉全身猝然冰冻。她半晌从凝滞中挣脱出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打电话,拨了半天,爸爸的电话关机,妈妈的电话也拨不通。鲁露放下电话,感觉自己像一张纸穿过冷漠的大厅,飘出门外。
门外不远处有警察在晃动,鲁露走过去问警察在这里干什么,警察说些什么鲁露似乎没有听明白,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市府大楼的,爸爸的办公室门锁着,在走廊里遇到了爸爸的秘书,她问秘书,是不是她爸爸出事了?秘书淡淡地点了点头。
鲁露走出了市府大楼,走向大街,走到一个街角公园的矮墙上坐下,默默地看着茫然的人流发呆。
落日像火狐狸潜入这城市,点燃尚还发青的草地。鲁露突然记起了几句不知是谁的诗,“空中充满犄角和蹄子,……马车像影子滑过我父亲亮着灯的院子。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
鲁露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接着继续走,不觉不知走到了郁姐的家。
失魂落魄的鲁露让郁姐落魄失神,她摸了摸她的头,在发烧,郁姐赶忙让她躺在床上,给她服了退烧药。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开始默默流泪,渐渐地睡着了。
鲁露在郁姐家呆了两天,精神渐渐恢复了,回到了自家的别墅。一进门发现除了承重墙,家内所有的设施和家具被洗劫一空。
她再拨父母的电话,还是都拨不通。难道因为父亲犯了事,被抄家了?
就在鲁露惶惑间,一群装修工走进别墅。领头的告诉她,甄梅已经把这房子卖给他了,他要重新装修。这人说完,吆喝工人们开始噼噼啪啪地干了起来。
卖了,妈妈把这房子卖了?不可能呀,这是家呀!鲁露像一条涸辙之鲋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转身走到了院子里,悠忽地坐在花墙上,拨通了廖辉的电话,接通后,她问廖辉她妈妈在不在新普世。廖辉说,甄梅不是出国了吗?前些天甄梅来过新普世,把鲁氏在普世所有股份都卖给了贾董事长,拿着钱到国外发展了。
鲁露再一次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有残花败叶砸在身上,有秋虫爬在肩上,有寒鸦在枯枝上哀鸣,鲁露都茫然不觉。曾经失望过,失落过,无助过,但都不及现在来的迅猛,来的急切。
电话响了第三通,鲁露才从哀伤至假死中苏醒过来,机械地按键接通了电话,那端的声音让她激凛凛站了起来,是爸爸的声音,没听清那端说什么,她就大喊大叫“爸爸,爸爸,你在哪呀?”瞬间,眼泪流了下来。
那端的爸爸的声音低沉而又急切:鲁露,别说话,你听着!爸爸是回不去了,我办完一件大事就走了!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大丈夫所为,也都是为了你们,爸爸不后悔。你要坚强,好好照顾你妈,你们要好好活着!
鲁露哽咽着“爸爸,爸爸,可是……”
可是,那端挂了电话。
爸爸说“走了”,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看来电显示,刚才打过来的是座机号码,她慌忙又拨了过去,响了半天也没人接,她意识到这是个街边电话亭的电话。
她又颓然地坐在了花墙上,似一朵被打落的鲜花,虽然尚存看似明艳的颜色,而那种凄楚苍凉会渐渐淹没生命的微芒,一如身边的落英。曾经的柳柔花娇的花园,零落了满地褪了色的败叶,犹如撒了纸钱的尸衣。
爸爸“走了”,妈妈走了,公司没了,无家可归了,这一切来得迅猛而又强烈,所有的生命支撑轰然倒塌,让她骤然间像断了线的风筝,似乎只有蓝天白云才是她的归宿。
渗入骨血的哀伤找不到心在何处,躯体空洞得如无一物。一声声低沉的哀鸣从脚下传来,好半天她才低头看去,是爱犬泰迪!她扑了上去,抱着泰迪的脖子,与泰迪一起呜咽起来。
不知眼泪流了多久,她和泰迪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出了大门。
没有目标,没有思辨,甚至没有心,游云神马就是她的方向。她和泰迪走向大街,走出大街,走进茫茫的旷野。旷野虽然荒凉萧瑟,往远看却莽莽苍苍。或许,莽苍处寄寓着八隅之明霞,莽苍处有飞腾之神驹,鲁露和泰迪向莽苍处走去。
鲁露和泰迪来到了一个悬崖边,停住了脚步。
泰迪随鲁露回头看向来路,来路一片萧索,远处的城市尘烟笼罩,阳光似乎穿不进去,目光感觉像铁一样冰冷,看不清是一座欢城还是一片废墟。
回转头来,白云在眼前浮游,阳光照上去,给云儿镶嵌了瑰丽的花边,微风聚集着它们,像是铺就的彩毯从脚下延伸到天庭。身侧,落在崖壁上的树影,摇曳着似要挽住日光的双足。有啾啾声传来,似青鸟殷勤的探看。
鲁露站在崖边,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长大,长得连身侧山峦都不及她的体量,长发飞扬起风的形象,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飘荡。冥蒙中似有乐声传来,似水鸣响,又似林海放歌,雄浑的天籁召唤着生命的激情,久慕未遇而遇的境况让悲喜交互,热泪汹涌。骤然间云毯上跃起一团白云——不,是一匹神马,鬃尾慢卷流苏,扬头奋蹄,唤起四方八隅之明辉,映照云潮似花海。最是那一扬眉的心旷神怡,像安琪儿不胜尘世间的惆忧,似凤凰不抵蓝天的诱惑,她神启般跳出了人生的关塞。鲁露长啸一声,纵身跃上了马背……
“梦境似的惝恍,
毕竟是谁存与谁亡?
是谁在悲歌,希望!
你,我,是谁替谁埋葬?
美是人间不死的光芒,
不论是生命,或是希望;
便冷骸也发生命的神光
何必问秋林红叶去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