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发生的事尚未影响到角落中的地牢。
田夕在牢里拼尽了全力想要抑制自己变成个没有血魂的魔鞘,引魂灯燃烧的光芒几乎将她烧的体无完肤,她疼得要命,可她不敢也不肯放弃。
杨云深一直倚在牢门上陪她,他给田夕说着在云中城的过往,尔后渐渐哽咽,他抬头望向西南方,望向那个他一生中最快乐的地方,他向田夕保证,若是这一次能够挺过去,就算要他死皮赖脸的求着苏河礼,他也会带田夕回到云中城,永生永世不再涉红尘半步。他说着说着便笑了,他想起那一年的桃花,想起树下那个羞红了脸的姑娘,他将手贴在冰冷的牢门上,反反复复的祈求上苍,他说:“田夕,我们一定要挺过去。”
苏谐抱着剑坐在杨云深旁边,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这样的杨云深,他只觉得心里很难过,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了,而木鱼挨着他也坐在石板地上,小小的妖精老早在嚎啕大哭了,她一边抹眼泪还一边抽咽着道:“木鱼错了,木鱼错了,坏叔叔其实也是个好人……”
“我怎么会是个好人呢?”杨云深苦笑着拉过小女孩的手,“我不只一次的动过万民血祭的念头,我甚至觉得为了小夕,我可以不择手段。”
“可那样的话,小夕会恨我一辈子,我只是舍不得小夕活在痛苦里。”
木鱼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
忽然,牢房里传来一声怒吼,铸造牢房顶部的整块铁板都向上飞去,一个巨大的黑影拍打着翅膀瞬间消失在夜幕中,杨云深向那道黑影追去的同时苏谐也一掌拍开了牢门,只见满地被撕扯断裂开来的锁链,引魂灯倒在展寻身侧,他眉目紧闭,嘴角渗血,虽无性命之碍却也受伤非轻。
苏谐立刻为展寻止了血疗了伤,他拉过一旁惊呆了的小女孩叮嘱道:“好好看着他,我去追你的坏叔叔。”
木鱼点了点头,她狠狠地抹一把眼泪,然后攥紧了展寻的手,不过短短几十年修为的小妖精目光坚定,“你放心,我答应过要保护好主人的,就算被打回原形,我也会做到!”
就在田夕挣脱锁链的那一刻,院子里也已经势同水火了。
龙霁月清楚,这一次白绫是真的动了杀心,她本来就不是个慈悲为怀的圣人,她的爱憎之心较之一般人更为强烈,刚才那一幕,即便是个旁观者亦会觉得心寒,更何况是视田夕如姊如母的白绫。
周围仍有人无知的唾骂与叫喊声,白绫紧握的双手皆已鲜血淋漓,她冷漠的仿若天边绽放的雪花,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不把眼前所见都化为灰烬。
“龙霁月,如果你今晚不想再看到更多的牺牲,最好让他们闭嘴,我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白绫说着,半跪下来将怀中失却了温度的的尸体放在唯一一处干净的土地上,鲜红的彼岸花簇拥着脸色苍白的小女孩,白绫给她设下一个平静安详的结界,刹那间隔绝了尘世外的纷纷扰扰,使她能够安稳长眠。
便是在这时,天边骤然起了变化。
月光,被一个身负黑翼的身影所遮蔽,无数的羽毛在空气中漂浮旋转,竟如这世间最锋利便捷的武器,只眨眼一瞬,聚集在院子里叫嚣的人们都被切割的支离破碎,残肢断骸散落了一地,而在门外围观的则吓得肝胆俱裂,只跪在地上乞求饶命。
“你们凭什么来杀我?”那条黑影的动作快的几乎似一阵轻拂而过的风,她一把抓住跟前瑟缩颤抖的青年人将他提起来,那人在空中胡乱的挣扎,叫得撕心裂肺,“你们不过是仗着一点侥幸心理,仗着我曾经是个好人,仗着我不会伤害你们!”
“若我一开始便是这副心肠相貌,你们谁还敢如此放肆?!”
当巨大的漆黑羽翼自皓月前掠过,暗红色的光芒便照在那修罗一般的人脸上,白发赤眸,眼中血泪长流,赫然便是自牢笼中脱出的田夕,她在空中恣意狂笑,携狂风拢白骨,完完全全褪去了人性,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白绫看着这样的田夕却心痛极了,她宁可教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做一个戮世的摩罗也不想让自己向来慈悲为怀、济世救人的小姨变成而今这幅模样,田夕本就该安安静静的一点一点随着时间老死,或是哪一日吃着街头大串的冰糖葫芦噎死,她本该陪伴着杨云深自天涯行至海角,从沟壑走向山巅,就这样一直一直平平安安……田夕曾经是那么的爱护纯良无辜的人,可如今却根本不管所杀之人是善是恶,她的信念与希望全被现在那个狂笑不止的魔鞘所吞噬,甚至……甚至来不及和爱她的人们说一句再见。
“小姨,我答应会阻止你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遵守自己的承诺。”白绫站起身来,她缓和了自身冷冽的杀意,长剑于月下挑起银白色的剑花,她的眉目从未有过的清晰,那一抹萧飒悲怆的神色蔓延在她的瞳眸里,她纵身跃起,却与另一柄剑在月下碰撞开四溅的火花。
杨云深不知道自己有多久不曾与人拔剑相向了,而在这近乎漫长的岁月里,他也不曾想过竟然有一日手中利刃将会指向白绫。他欲要保护的那个人还在不断地造下杀业,他难过的厉害,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放任田夕消弭在天地间是唯一可以阻止她的办法,杨云深只是需要时间,可他一生最缺这样东西。
“对不起,我仍然是做不到。”杨云深映在剑刃上的半张脸满是悲哀,他一剑逼退白绫的同时被田夕带起的狂风卷起,撞到在花丛中。
清珣已不知何时来到了杨云深的身侧,他弯下腰将折扇合拢抵在杨云深的胸口,阻止杨云深再度飞上云端和白绫交手,“我不会让你妨碍到小易师的。”
远处,龙霁月也拦住了苏谐,他说:“田夕的事交给白绫去处理吧,我们两个当务之急是先要阻止这帮被魔气影响的凡人,然后再想办法找出躲在幕后的黑手。”
苏谐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若再让事态发展下去,恐怕会惊扰到云中城而迫使苏河礼亲自动手,到那时,所有的人都会被困在取舍之间。
中天血月,玄羽纷飞,白绫的身影在其中穿梭隐匿,衣带纠缠着三尺青丝,仿佛在和田夕竞速般于夜空中上升或坠落。那几乎是一场绽放的盛大焰火,黑与白在不断的吞噬与拥抱,此消彼长,相携相依。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战斗,因为它太过华美精致,如同被冻结在时间里的刹那花开,每一次的冲撞都是进攻与退让,毁灭和守护,都是孤寂和希望,残忍和悲伤,那是一切矛盾的综合体,是一切的迁就与妥协,白绫一声声的呼唤着田夕,她要田夕保住一脉魂丝,她想田夕还能重入轮回。
忽然,仿佛一切都静止了,连接祈珠的鲛丝崩断开来,一粒粒泛着水色的祈珠自高远的天空顺势而落,白绫的心口处透体而出一段长而薄的剑尖,她的身后赫然立着菩提寺里曾经相遇的红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