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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菌子不但能炖汤,小炒也是甚妙。梁阿婆手脚麻利,炎颂还沉浸在山菌炖鸡汤的鲜美之中无法自拔,满满一桌子珍馐佳肴便悉数上齐了,其中那道松塔牛肝菌与红牛肝菌的混炒最得他心。一点小米辣和生蒜炝了锅,菌子的鲜香与蒜香、小米辣的辛香相辅相成,越发使得滋味浓醇、相得益彰,炎颂风卷残云,一个人就吃了大半盘。
酒足饭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农家自酿的果酒度数高了些,炎颂离了桌便歪歪扭扭地走不清楚路。勉强踉跄着荡回了屋里,软软地往床上一倒,将将合眼便鼾声如雷睡沉了。
大约是酒喝多了,梦里也轻狂。恍惚间炎颂发觉自己置身在亭台宫阙之中,眼前是轻歌曼舞,楚腰卫鬓。有个锦衣玉带却看不清楚面貌的人危坐于高台之上,衣饰之华美令人咋舌,就连身旁立着的婢女都是衣香鬓影,正徐徐摇着孔雀翎毛制成的硕大羽扇。
炎颂脑子里晕沉沉的,像把黄河水拿着金箍棒搅浑了,连着河底的淤泥一股脑儿倒进了脑袋里。炎颂甩了甩脑袋,用力揉了揉眼睛企图看清台上之人的相貌。可那人脸上始终是雾气蒙蒙的一团,连个轮廓都看不真切。
“你是……哪位啊?”
炎颂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发问。
台上的人一言不发,始终端坐着。
“你是……哪位啊?”
炎颂提高了声调,斜着身子再次发问。
可不但台上的人不肯应答,摇扇的侍女都像听不到似的,就连摇扇的频率、幅度都没有一丝丝受到影响。
炎颂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借着酒劲儿摇晃着走上前,却被台阶绊了一个大马趴。这一跤摔得眼前都冒了金星,炎颂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把那些金星都赶了出去,手脚并用地往台阶上爬。
那人坐在一张高高的椅子上,高到什么程度呢——脚下还要搁一张矮凳垫脚,否则就够不到地面。炎颂醉得忘了身份,什么礼数周到也忘了,什么保持形象也都浑忘了,囫囵抱着那人的小腿儿便一点一点攀上去。
那人也不动,任由他抱着。
炎颂终于攀到那人的膝盖位置,努力用手撑在上面,把自己的上半张身子完全支了起来。那人坐的椅子有着方方正正的椅子腿,又粗又结实,靠在上面刚刚好。他身子稍微一斜,把椅子腿儿当了沙发背,坐在地上哼唧起来。
哼唧什么呢?也不能尽然听清,大约就是些无甚有什么营养的牢骚话。
“我……我问你话呢!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不说话?你知道我是谁么……嗯?”
“我可是炎……炎颂啊!我可是炎氏家族的接班人……你……你知道当这接班人有多难么……”
“呵呵……你肯定不知道……哪儿有人知道我有……我有多苦哇!我的辛苦只能和我自己说……”
“炎颂”这两个字自小就是一座顶大的山压在头上,一举一动都得对得起这个名字。只要他还是炎颂,他就永远不能快意潇洒做他自己。三十多年了,也许唯有在梦里——还得是喝多了的梦里他才能有机会肆无忌惮一次吧。
炎颂自顾自碎碎念了许久都未得到任何的回应。他撇过头斜着望了望座上人的脸——果然仍是瞧不清。
这哪儿行!炎颂忽然就来了气,他炎颂想看清的就得看清!若没有这股韧劲,二十年商海浮沉早就把他打趴下了。他深呼一口气攒足劲头,一骨碌地爬起身,扑到那人面前,借着惯性把自己的脸撞贴在了他的脸上。
呀,太近了,反倒看不清了。
炎颂稍稍往后挪了挪,发觉那人也正看着他。
怎么觉着这张脸有些熟悉呢?仿佛在哪儿见过?
那人原本面无表情,此时却突然咧开嘴角阴沉地一笑。
这一笑别提有多瘆人了,把炎颂吓得一个激灵,脑袋也清醒了很多,他突然意识到——这张脸不是跟自己很像么!
脑海中一声轰鸣,炎颂惊坐而起,发现自己还是在叵家梁阿婆的竹楼小床上。
他舒了一口气,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细碎嘈杂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炎颂竖起耳朵去听,门却突然“啪”的一声被撞开,随着门板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一群怪模怪样的小人举着各式各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冲了进来。他们行动灵巧,合作无间仿佛蚁群一般,转瞬间便叠着罗汉攻上了炎颂的床。
炎颂大吃一惊,想要跳下床去,身子却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动弹。
小人们抬着长绳,跳上跳下把他五花大绑。腕间的绳子也不知怎么能系得那样紧,勒得他手都白了。
炎颂惊叫道:“你们……干……干干……干——什么!快……快放——开我!”
酒还未醒,说话依旧是大着舌头的。
小人们对他的大喊大叫不理不睬,照旧乌泱泱、闹渣渣的一团,拉动绳子想要把他拉下床去。
炎颂着急起来,可不能坐以待毙!要是被拖走了还不知道会被拉到什么鬼地方去,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危机感让脑袋清明了一些,身子也跟着有了些力气,他拼命扭动身体,想把那些小人全都甩下去,活像条被烟烫了的大青虫。招式虽然是难看了些,但好在还是有用的,大部分小人稳不住身形纷纷掉落床下,手上的力道顿时松减了许多。见法子奏效,炎颂越发拼命扭动起来,连带着用嘴大口吹着气,想把剩余的小人全都吹下去。
果然,小人们身子小重量轻,给这一吹之下如同落英缤纷翩翩散落,只剩了些残兵败将还留在身上咿呀着,不知在喊些什么。
炎颂欣喜起来,这一仗大获全胜打得漂亮!他卯足了劲儿发力一挣,手脚上绑着的绳子也挣脱开了。他坐起来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一阵强风却把窗户吹开了。
炎颂抬头一看,一条五彩巨龙呼啸着冲进屋里盘旋在天花板上,张着一张巨喙吐出一阵腥风。
伴随着“吼——”“吼——”的嘶吼声,地上的小人全都害怕地跪拜起来,磕头叩首似乎在乞求巨龙放过他们。但这乞求似乎为时已晚,巨龙深吸一口气,一股旋风刮起,扫着那些小人全卷进了巨龙嘴里,一个都没有落下。
炎颂也被这风刮得睁不开眼睛,干脆别过头不去看它。
少顷风停了,炎颂睁眼去瞧,巨龙和小人已经都不在了,似乎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炎颂不明所以,但这一夜接连被折腾了几番本就疲乏的紧,这会儿酒劲儿又袭了上来,晕乎乎的只想睡觉,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在打架。管他呢!什么龙啊凤啊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这一觉也是要睡的!现在就睡!要睡饱!
炎颂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一沾枕头便着了。待他第二天睡醒之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宿醉的头疼痛欲裂,炎颂晃了晃脑袋,扶着额头直龇牙。
“你醒了?”
锦瑟端着个脸盆站在门口。
“嗯……昨天喝多了……我是不是睡了好久……”炎颂用手护着后脑勺转了转脖子,里头的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你不是喝多了,你是吃了不熟的菌子中毒了。”锦瑟走到床前,递给他一条热乎乎的白毛巾。
炎颂接过毛巾,猛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又摊开了整张盖在脸上,匀匀地大口呼了几轮气。毛巾上蒸腾的温热的水雾温润了干涩的眼窝,整张脸皮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贪婪的吸收着这充盈的水汽。片晌,炎颂摘下凉透的毛巾疑问道:“中毒了?那你怎么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