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一年,八月,雁门关。
八月的雁门关格外的热闹,比起千里之外的东都洛阳西都长安都要热闹,热闹跟繁华不同,热闹的氛围必要要人群才能烘托出来。
雁门关不缺人,这儿永远都不缺人。
自古以来雁门关就是中原的屏障,这是一块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风沙总能掩埋许多的过往,这里的人群总有新的面孔,这里的风景便是城头变幻大王旗。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一件事,这儿并不平静!
如果说这儿是一片风浪难停的大湖,那么杨广的到来无疑是给这大湖底下加了一把大的干柴烈火,这片湖水沸腾了!
杨广来了,带着皇后和妃子来了,千车万撵与丘八,如此景象帝王家,这种排场也只有天下共主的杨广才能摆的出来。
杨广的到来让雁门太守及郡丞已经好多个夜没有睡好觉了,心惊胆颤,如履薄冰,真是难为他们了。
自从皇帝来到雁门之后,陈孝义那双浓眉便没有舒展开来过。
陈孝义是雁门郡丞,太守杨来兴虚有其名,承祖上圣恩这才混了个太守当当,所以说,这雁门关内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陈孝义一人在统筹着。
陈孝义能以区区三十六岁的年纪就当上雁门郡丞,而且还把这常年不平静的雁门关管理的井井有条,可想而知,这是个有能力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天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
因为,雁门的风沙越来越大了,雁门的水越来越浑了。
八月本就是一个肃杀的季节,可是雁门关里却并没有半点肃杀的迹象,只有来来往往的人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又所谓,天下无利不早起,雁门关的人儿都早起晚睡,这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场。
雁门关内并不仅仅有汉人,还有胡人!
有突厥人,有倭人,有大食人,还有高句丽人!
还有高句丽人!
没错,正是那刚结束战争的高句丽,正是那被大隋连征两次的高句丽!
这时候竟然还有高句丽人在雁门!
这些人的身份还不低!
可是雁门关内的汉人见到这些高句丽人都是见怪不怪,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些高句丽人是来和陛下和谈的!
没错,这些高句丽人千里迢迢到雁门就是来和杨广和谈的!
第二次东征虽已结束,双方各有损失,可是高句丽这样的小国实在是吃不消了,所以高句丽的国主高元请求和谈!
和谈的条件之一便是和谈地点得是在雁门关!
理由便是这儿是大隋与突厥交界之处,在这和谈可以让突厥方面做见证,免得出现食言而肥这样的事情。
震怒的杨广陛下可是是不答应的,但是后来萧皇后一番劝说,杨广还是答应了。
所以,杨广来雁门了。
天子到雁门已经三天了,高句丽的人马也过来已经三天了,高句丽方面领头的是高元的好宰相,萧守仁的老熟人,乙之文德。
不仅仅是高句丽的乙之文德来了,突厥也来人了!
来的正好也是萧守仁的熟人,始毕可汗的弟弟,叱吉设可汗!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杨广把远在黎阳的萧守仁叫回来了。
谁让他是鸿胪寺少卿呢?谁让他和乙之文德那么熟呢?谁让他和叱吉设可汗那么熟呢?
也只有让萧守仁这样一个人才能为大隋争取更多的利益。
萧守仁在八月四日便风尘滚滚地到了雁门关,来不及洗把脸换身衣服就去见亲爱的杨广陛下了,杨广很隐约的提了几点要求,萧守仁默默记下,这才开始陪着乙之文德等人吃喝玩乐。
说到吃喝玩乐,当然离不开酒了,什么酒最香最甜?
当然是花酒!
因为喝花酒用的是皮杯儿!
这会儿萧守仁正陪着叱吉设还有乙之文德老大人在雁门关最有名的青楼虫二楼喝花酒呢!
这青楼的名字很怪,竟然叫虫二!
好好的一座青楼,一座脂粉楼,竟然冠上了虫和二这样的字,实在是有些大煞风景。
虽然青楼的名字不怎么好,可是生意却是出奇的好,据说这青楼背后的主人很有背景,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敢来这捣乱,再加上这儿地处三国交界,商人众多,人贩子也多,所以这楼中的女子更是风味百样,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不管是金发碧眼还是黑丝蓝眸,都能给你找来。
旅行便是从自己习惯的风景中走出来,去看别人看腻了的风景,上青楼也一样。
乙之文德老前辈身边跪坐着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吱吱呀呀的说着蹩脚的汉语,亏得乙之文德这把老骨头老耳朵的还听得懂,时不时地乐呵乐呵。
叱吉设在大草原上看腻了粗狂的壮妇,所以他搂着的都是温文尔雅的小家碧玉,脸上满是笑容,似乎一点也不记恨当初擒住他的萧守仁了。
萧守仁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也点了花的,只是此刻花儿还没来罢了,所以显得他孤家寡人一个,只有看别人左拥右抱的份。
“萧将军眼光很高啊,很可惜啊,那花魁似乎不给萧将军面子啊。”叱吉设尝了一下旁边姑娘嘴上的胭脂之后笑着对萧守仁说道。
一旁的乙之文德老眼昏花地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萧守仁摊了摊手,无奈地点了点头。
“唉,据说老大人到现在都没见到那花魁一面,俟及大人也是没有得到一亲芳泽的机会,我只好厚着脸皮试试了,总不能让她一个小女子把我们所有人的面子都扫了不是,要不然的话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
原本笑眯眯的叱吉设听到萧守仁的话之后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很是不自然。
萧守仁故意称呼叱吉设为俟及,并不称呼其为可汗了!
叱吉设的可汗称号是杨广封的!
大业九年,杨广让刘文静和李靖二人护送无忧公主去突厥,下嫁给始毕可汗之弟叱吉设,同时敕封叱吉设为可汗,当时始毕可汗正昏迷着,一切都顺风顺水,可是偏被萧守仁插进去一脚,把始毕可汗救活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始毕可汗与弟弟叱吉设双方心有隔阂,但是始毕可汗为了按住叱吉设的心,没办法,只好也承认了叱吉设可汗的称号,小可汗,今日萧守仁故意称呼叱吉设为俟及,这里面便是有敲打的意思。
乙之文德这样的老狐狸如何能听不出来萧守仁话中的含义呢,他只是闭口不说话罢了,即便是开口那也是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尽往风月上面转。
萧守仁见到乙之文德的无耻作风表示很无力,只好在心中又骂了一句老狐狸。
“看来萧大人很有把握啊,难不成那花魁是萧大人什么人不成?”叱吉设阴笑着说道。
萧守仁举杯喝了一口,然后笑道:“魅力,个人魅力,你们是学不来的。”
乙之文德听到萧守仁说个人魅力的时候楞了一下,然后便是哈哈大笑,手中的动作也是加大了几分,身边的外国妞更是娇#喘吁吁,春意甚浓。
“可汗,萧大人这是在激你啊。”乙之文德大逞手脚之欲的同时也不忘挑拨离间。
叱吉设本来就挺郁闷的,始毕可汗给了他这么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本来就心里一肚子的火气了,没想到负责接待的还是老仇人萧守仁,这萧守仁竟然还是这么的嚣张,这就更让人生气了,再被乙之文德这么一激,叱吉设的火气也上来了。
“魅力?不知道小大人的魅力价值几何,不若咱们赌上一把如何?”叱吉设怒极反笑道。
敌人越是生气的时候便是自己开心的时候,萧守仁此刻很开心,尽管心中很高兴,可是他表面还是很淡定。
“虽说魅力无价,可是想来俟及这样的草原汉子是不会懂的,赌便赌吧。”萧守仁乐呵呵地回答道。
乙之文德见到这把火已经是越烧越旺了,自己心中欢喜之余便又煽了一把风,希望这把风能够把这火势再烧大点。
“既然是赌局,那当然也有赌资了,不知道二位都想赌些什么?”乙之文德笑眯眯地问道。
“如果萧将军能够把花魁叫过来并让她陪萧大人喝上一杯,那么我便告诉萧将军一个天大的秘密。”叱吉设笑着说道,说完之后还挑衅地看了萧守仁一眼。
萧守仁玩味地摇了摇头。
“天大的秘密?还有比天还大的秘密?”
“当然,因为这秘密说出来,那是能让天变色的。”叱吉设若有所指。
萧守仁楞了一下,乙之文德皱起了眉头。
“好吧,如果叫不来花魁,萧某任凭可汗使唤一年。”萧守仁沉声说道。
此话一出口,叱吉设大喜望外,乙之文德却是不明所以。
“来人啊,笔墨伺候。”萧守仁开声道。
门外候着的老鸨听到萧守仁的话之后赶忙去找笔墨纸砚了。
今天的虫二楼被萧守仁包了,这楼里的老鸨也明白楼上三人的身份,所以听到萧守仁的吩咐之后便赶着投胎一般跑去找笔墨纸砚了。
摊开上好的宣纸,萧守仁下笔写道:萧守仁已备薄酒,但求一唔。
写完之后吹了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老鸨。
“把这幅字交给思思姑娘,这块玉佩赏你了。”萧守仁大方地说道,说完便把自己的墨宝交到了老鸨的手中。
萧守仁嘴里的思思姑娘便是这虫二楼中的头号花魁,乙之文德数次求见不可得,叱吉设三番四次骚扰不曾见一面,萧守仁点花花不语,都是为这思思姑娘。
面色有些潮红的老鸨接过萧守仁递过来的玉佩和墨宝,然后急急忙忙出门去了,想必是去找思思姑娘了,因为急,所以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这老鸨未免也太没点眼力劲了,就萧将军这几个字竟然也能让他激动成这样子。”乙之文德笑着叹了口气。
乙之文德是不看好萧守仁的,因为在中原传说中,那些青楼中的花魁都是爱才子的,才子佳人才是绝配,但是萧守仁刚才写的字他也看到了,如果光论书法的话才子二字实在是落不到萧守仁的头上的。
叱吉设虽然不是很懂书法,可是见到乙之文德的表情之后也是多少了解几分了,脸上的笑意便又浓了几分。
萧守仁不理会乙之文德和叱吉设二人的话语,自顾自地喝着小酒,等着思思。
等思思,思思到。
人未到,香先入鼻。
房中众人在同一时间闻到一股子淡雅的香气,萧守仁的嘴角微微上翘,他知道,是思思姑娘来了。
乙之文德和叱吉设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虽然他们没有见过虫二楼的头号花魁,并不知道思思姑娘是怎样的沉鱼落雁,可是这一身的香气他们还是知道的,因为见过思思姑娘的人都在传说这一身的香气,这一身淡雅的香气。
毫无疑问,大家都知道思思姑娘下楼来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大家的猜想,门外响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思思特来拜见萧公子,不知方便进来否?”
乙之文德和叱吉设的脸色更难看了,刚才还只是猜测,可是现在是真的证实了。
没理会乙之文德和叱吉设的酱色脸,萧守仁起身去开门。
“吱”的一声,门开了。
“当然方便。”萧守仁笑着对门口的可人说道。
听到萧守仁的话,见到萧守仁的人,门外这穿着一身淡黄衣裳的姑娘笑了,显出俩个浅浅的酒窝来。
“谢萧公子。”思思姑娘微微福了一福。
萧守仁虚扶了一把,俩人这才进来。
“思思姑娘,这位是一大人,这是痴大人。”萧守仁为乙之文德和叱吉设介绍,介于这二人的身份,萧守仁当然不能说真名了。
思思姑娘先看了萧守仁一眼,眼中藏着不知名的意思,然后才朝着乙之文德和叱吉设行礼:“思思见过二位大人。”
“声音的确好听,好比那黄鹂鸟儿,老夫敬思思姑娘一杯。”乙之文德起身端起酒杯就向这虫二楼的花魁敬酒。
叱吉设见到乙之文德的动作之后很是不屑的鄙视了一下,虽然很鄙视,可是他也是端起了身前的酒杯,意思不言而喻。
萧守仁微笑着摆了摆手。
“思思姑娘这才刚进来,都还没有入座呢,你们就这么猴急地敬酒,难怪思思姑娘这些天都懒得理你们啊。”萧守仁把身边的凳子拉开,为思思空出一个位置出来,花魁也很是自然地就坐到萧守仁的身边。
端着酒杯站着的乙之文德尴尬地吞了口口水,没奈何,只好坐下,满脸通红,尤其是听到萧守仁话中的那个猴急,很是刺耳,可是佳人在前,他又不好发作。
叱吉设轻轻巧巧地把酒杯往自己嘴里送,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停滞,将尴尬化解于无形。
所有人的表情及动作都落在了花魁的眼中,花魁眼中的笑意就更是浓了,入座的思思自己端起一杯酒。
“萧大人说笑了,思思前些天身体不舒服,这才没有出来见人,今天身体好多了,又听妈妈说楼中来了个阔绰的萧公子,这才想来看看萧公子是个怎样的人物。”思思朝着萧守仁抛了个眉眼,然后低低地凑萧守仁耳边说道:“身为女子,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萧大人,你懂的哦!”
虽然声音有些低,可是乙之文德和叱吉设都是竖起了耳朵的,思思姑娘对萧守仁同学说的这些低声细语一丝不落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饶是二人在胭脂堆里打滚多年,可是听到这话还是有些面红耳赤。
萧守仁却是苦笑了一下,举起酒杯,跟身边的小狐狸精碰了一下。
“好一张巧嘴,真让人想入非非啊。”
说完之后一饮而尽。
思思楞了一下,她当然听出来萧守仁话中的含义。
“想入非非吗?呵呵,萧大人把小女子叫下来就是想入非非的?”思思睁着大眼睛,有些无辜地看着萧守仁。
见到思思这副模样,乙之文德和叱吉设是完全呆住了,这简直就是妖精啊,要人命的妖精啊。
萧守仁看了乙之文德和叱吉设一眼,看到这二人同时花痴样,他知道,这赌局算是自己赢了,该是收赌资的时候了。
“当然不是,只是想让思思姑娘听一个大秘密罢了。”萧守仁说完之后冲着叱吉设笑了笑,然后问道:“痴大人,你说呢?”
叱吉设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大秘密倒是有一个,思思姑娘要是想听的话不如让萧大人讲给你听吧,想必思思姑娘也是乐意的。”
说完之后叱吉设扔了个纸团给萧守仁,然后很是利索就往外走。
萧守仁一个抓住,然后看着叱吉设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
乙之文德很识趣。
“老夫突然想起来家中火炉忘了关了,得回家关火炉了,老夫告辞了,萧大人好好玩啊,呵呵。”老狐狸乙之文德说完之后还不忘冲萧守仁猥琐地笑了笑,这才出去。
顾客都走了那些金发碧眼和小家碧玉自然也不好在呆在里面了,她们钱也收了,好处也得了,自然乐得轻松,赶紧出去接别的买卖去了。
“都走了,还不去和你姐姐见个面?”萧守仁冲着身边的思思笑道。
思思点了点头,很识趣地跟着推门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萧守仁一个了,萧守仁这才摊开掌中的纸团,这是叱吉设扔过来的大秘密。
萧守仁当然知道叱吉设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虽然不知道叱吉设说的这大秘密是真是假,但是看看总是有帮助的。
纸团摊开了,萧守仁呆住了。
纸团掉下来了,萧守仁这才惊醒过来,这纸团里面的秘密真的是石破天惊,这纸团里面的秘密一旦说出来真的是天也变色。
拾起纸团,双手一撮,簌簌纸屑从掌间落下,无声无息。
下一刻萧守仁便出现在虫二楼外的马车里。
车里还有人,还有两个人,俩个女人,俩个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