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灯如豆。
抱着谢九的圆脑袋,琪琪格认真的在上面涂着姜水。
手里缝着阿丹的裤子,眼里的泪水呼啦啦的流……熏的,谢九苦着脸道,“能不能不涂了?”
“不行,阿爷说了,这样,头发长的快。”
“不涂也长的快。”
看着头上新出的一层毛茬茬,琪琪格没听谢九的不说,还多涂了一遍。
谢九“……”得,还不如不说。
“额戈其……”
“叫阿姐,以后要入乡随俗。”
“阿姐,阿娘,阿娘为什么那么做?”
难为小姑娘了,憋了这么久才问出来。
把琪琪格拉到面前,谢九叹息道,“你娘,大概不是情愿嫁给你爹的,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那么做,若是你们一直在草原生活,或许什么都不会变……可你们回来了。回到大齐后,环境变了,心也变了,你们变成了她耻辱过去的证据!……若想换一种活法,就得扔下你们……可你爹太强,她害怕了,所以……忘了她吧。”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蓝眼睛里带着坚毅,“她是坏女人,长生天不会收她的魂的……以后再也不想她了,我会好好照顾好阿爹和阿丹的。”
长生天不承认的族人,在小姑娘心里觉得这是最大的惩罚。
“好。”
睡在地上本来打鼾的克尔曼,鼾声一顿,接着又打了起来,只是声音小了很多。
一宿无话。
第二天,在主人家热情的相送中,谢九他们启程了。
临走前,送一份礼,“老伯,交了税后就别卖粮食了。”谢九故意神秘兮兮的道,“我家在京城的亲戚说了,明年秋上,粮食的价能翻番。”
“真的吗?哎呦,不卖,不卖,绝对不卖。”
这家人对谢九一行有着盲目的信任,住了几天,就给了几个腌菜的方子,那味道好吃,真好吃。
老二捎了一点到打工的饭馆,掌柜的一尝,当即拍板,每月都要不老少,这下子,家里一月的进项,顶的上苦哈哈干半年的了。
这都是有大本事的人,说的话可信!
“村长那里也打过招呼了,信不信的随他们,只是……老伯,有好东西最好捂着藏着,千万别露出来……走了!”财不外露,饥荒年间,谁家有粮谁倒霉,小心没大错。
心里一凛,人老成精,立马明白了谢九的意思,老人家忙不迭的点头,感激的目送他们离开,只是没想到后来,真的因为这一句叮咛,救了一家老小的命。
………………
“喜欢这里?”
“喜欢。”
“留下也无妨。”
笑了一下,谢九抱着聂老头的胳膊蹭蹭,“庙太小盛不下我。”
“明白就好。”聂老头欣慰的点点头。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谢九的光芒不是这个小山村能遮的住的。
若是平常,倒也罢了,可他们现下在逃亡!
呆几天还相安无事,但若住的久了,时不时捣鼓出点新鲜物件,谢九一家就算是再遮掩,也遮不住他们的稀奇之处。
人情来往再是周全,也有疏忽之处,到时,难免会有不忿之徒,嫉妒之辈,两厢交锋,万一露馅……所以还不如不开始。
京城就不一样,那里人精汇集,奇才辈出,整个大齐最好的人才都在那里,对新奇事物,接受度极高,谢九做点什么出来,也不会引人注目。
……………………
一家子加快步伐进京的时候,慕文暄随着来接他的禁卫回了帝都。
回京城以后,慕文暄把祁阳县一行的事详详细细的告知了他哥,得来两声嘲笑,一声不走心的安慰。
慕文昭出了个主意,让他稍安勿躁,只在各洲各县张挂克尔曼的通缉榜就好,至于原因,这些年有太多人在找聂老……把他当仇人和恩人都有,恩人倒也罢了,仇人先找到他就不妙了,所以还是不要让别人注意到他们已经有了聂老还活着的消息的好。
大齐皇宫的建筑有点类似清朝的紫禁城。
慕文暄现下住在东三所,慕文昭倒是想要他住在东宫,可他死活不愿意。
这日,听到太妃召见,慕文暄没去见他亲娘,反而去了太极宫找他哥。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想找哥聊聊天。”
慕文昭喜欢花草树木,内务府就在御花园里专门开出了几个暖房,供他养花种草。
小心的剪掉枝头的杂叶,抽空瞥了一眼慕文暄,“刚刚老师来了。”放下剪刀,擦了擦手,慕文昭指了指椅子,“坐吧。”
“他又来干什么?”嫌弃之极的语气。
太师府这几年过的消沉,不只是由于安和郡主的搅合,最大原因还是出在谢方臣身上。
“猜猜。”
“不,不猜!”每次猜谜都被哥哥耍。
“哈哈,大了呀,小时候这么一说,你可就叽里呱啦迫不及待的和我耍了。”慕文昭感叹的道,“岁月如河呀,小阿暄终于长大了。”
听他哥这么说,慕文暄心下一热,他是皇兄养大的,在他心里皇兄就如同父亲,……不,地位比父亲还高!
皇兄是他的信仰,是他心目中最伟岸的英雄,是他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
“恼了?”半天没见回话,慕文昭戏谑的道。
“没恼。”低下头掩饰着情绪道,“您还没说,谢方臣来干嘛的?”
“太妃想要内务府的选秀名单,他们就先呈给我看了一下,老师家女儿的名字也在上面。”
“怎么,想要您选他女儿做皇后不成?!”
摇摇头,“恰恰相反。”满脸大胡子的慕文昭看不出表情,“他是来求我的。“
“求什么?”
“不想要她女儿进宫……当然理由找的很委婉。”慕文昭淡淡的说,“若不是你娘要,内务府该是十天后才会把名单呈上来,依着一个太师的名号,让人把他家女儿的名字划下去轻轻松松的……可人算不如天算,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提前拿到名单……所以,只得求到我面前。”
“那正好,我本就看他不顺眼……不对!”慕文暄的脸色突然大变,“安和郡主爱攀高枝,前两个女婿都出自高门,一个还是被她强抢过去的,这样的人,女儿有当皇后的机会,怎会拒绝……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哥!”
“稍安勿躁!说过多少回了,平时怎样随你,但遇上大事要沉稳!”
“知道了,就是,就是着急了!”皇兄早就教过他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在皇兄面前不想端着,所以总是表现得像个孩子。
“就算是知道也没什么,依着她的胆量,还敢说出来不成?”慕文昭无所谓的道,“只是,我可能被人算计了,而且还算计了十年。”
“是凤仪吗?”
点点头,想到这一步,孺子可教!
“对!看来我身体不好之处,安和是知道的,而这肯定就是凤仪说的!……凤仪是知情人呢,可知情的唯有当年害我的参与者……哈哈哈哈哈,若不是今儿谢方臣露了踪迹,可笑我还一直把她当成救命恩人。”嘲讽的道。
“哥……。”慕文暄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哥。
当年凤仪临死前,拿着以前的救命恩情,把安和托付给了皇兄照顾,这几年,皇兄也的确一直在照顾她,由着她胡来。
可若当年凤仪,先,参与了杀继后害哥哥的事,后,又戴着好人的面具出面救了哥哥,那这么多年皇兄就是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对安和郡主的呵护之情就是仇将恩报。
“哎,咱们的凤仪姐姐,真是女中豪杰,算无遗漏,连死了也敢算计我一把。若当年不是先皇狠心要了她的命,若她现下还活着,现在不定是怎么兴风作浪的。”
“哥,安和……您打算怎么处置?”
“活着吧,好好活着才好!”轻易死了的话,怎么对得起这十年的照顾之情。
一愣怔,慕文暄也明白了他哥的意思,看来皇兄是真的发怒了。
……………………
“在想什么,和你说了半天话也不理人?”
慕文暄的生母是贤妃,慕文昭登基后,就封她为太妃,依旧住在芳草宫。
宫里没太后也没皇后,慕文昭的后宫中只有几个分位低的妃子,所以诸事就交给了方太妃料理。
方太妃三十出头的人,岁月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倒是成熟的风韵更加迷人,对外的性子也温婉大方,处事手段颇圆滑,后宫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和诸内外命妇来往也有分寸,慕文昭就把后宫交给了她。
“没想什么。”慕文暄淡淡的道,“在路上奔波了几日,有点累了。”
“那咱们就长话短说,省下功夫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家闺秀,看起来都挺好,来来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拿出几幅画像道。
芳草宫一时静寂无声。
“都下去。”俊眼扫了四周。
方太妃一点头,伺候的人静静的退下去了。
“我知道,今儿这话过不了半日,就又要传到舅舅那里,这次想传就传吧,反正就是要说给你们听的!”
站起来,慕文暄走到方太妃跟前跪下,“在哥哥生下太子之前,我是不会成亲的,不,更明白的说,我是不会沾任何女人的。”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脸色大变的方太妃,厉声问道。
“意思是,您不必费心了。”靠近方太妃,慕文暄轻轻的道,“那把龙椅我不敢兴趣,就算是您用尽手段,强迫我坐上,也得不到你们想要的结果,与其竹篮打水,不如就此松手。”
“你是在威胁我,威胁十月怀胎,拼着命生下你的母亲?!你的孝道呢?”
“所有算计皇兄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但……我放过了方家,这难道不是我对您最大的孝顺吗?”
“那是你舅舅,是对好,一心为你的舅舅!”
“不是!对我好,一心为我的只有皇兄!”
……………………
慕文暄走后,方太后紧握着的手上多了四个血洞。
“娘娘,宣王还小,再大点就懂您的心了。”贴身伺候了方太妃几十年的邱嬷嬷赶紧过来包扎。
“不用劝我……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皇兄!就算是挖我的心给他看,也会当成是砒/霜给扔掉。”方太妃冷笑着道,“他是我的唯一希望,有些事是由不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