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还是平淡。那一晚之后,再无特殊的事情发生。
少主人还是每天与一班学子早起晚睡,读书、作文,忙得不亦乐乎。他不知道因为他曾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他现在只知道,秋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动身去省城杭州的日子也要来临了。
我每天除了暗暗保护少主人,就是吃饭、睡觉、跟人或阿福玩儿。读书呢?当然少不了!
这些天,我随着少主人在他的书桌前读了不少书。还是老办法,假装闭着眼,用意识“翻书”,一页一页往下看。从初始时的半懂不懂,到联系上下文琢磨意会,到基本读下来没有大的障碍,我感到自己简直有点天赋:这些书咋越来越简单了呢?
我不由浮想联翩起来:要是放在以前的大城市,我再怎么也能混个狗狗里的博士当当吧?嗯,“狗博士”,不对,“博士狗”,听起来满不错嘛!
我的博士梦没做几天,少主人已经打点好了行装。马蹄得得,车轮辘辘,我们要离开鼓山书院了。
马车驶出书院的门楼,向着新昌县城驰去。我跟着少主人乘在王少勋的马车上,后面是威少爷和杨二少的马车。齐峰搭乘了威少爷的马车,两个月的相处,他们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汪汪!”
“汪汪!”
我与阿福遥相呼应,欢快地叫着,引来一路笑语。
进了新昌城,三辆车各奔东西,威少爷去小蝶姑娘家里(齐峰应王少勋之邀上了我们的马车),我们和杨二少则直奔花白胡子老人的“王府”。
当天的吃饭睡觉与叙话恳谈都不必细说,第二天一早,隆重地拜别了花白胡子老人,挥手而去。我们的马车一拐,驶上了去柳府的街道。少主人说,还需去向柳夫人辞别。王少勋点点头,杨二少则是满脸兴奋。
来到柳府高大的大门前,威少爷的马车正停在门前做准备工作。看到我们下了车,柳管事领着几个下人迎上来行礼:
“少勋先生,林公子,二少爷,都来了!快往里面请,夫人和老爷都在前厅恭候各位,请,请!”
一群人带着我进了大门,穿过院子朝大厅走去。还没到厅前,看到小蝶姑娘匆匆从厅里走出来,好像没看到我们,转过回廊到另一边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老是不听话……”
后面跟出来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人,白面微须,慈眉善目,衣襟飘飘,是上好的丝绸。看到了我们,他原本带着愠色的脸庞很快就换了另一种表情,热情异常:
“哎呀,少勋先生来了!柳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王少勋领着几个人与他见礼。少主人是第一次见到柳老爷,自是恭敬致意。杨二少倒是老神在在,应付似的行了个礼,眼睛却是不时往小蝶姑娘离去的方向瞟。看到他的模样,柳老爷苦笑着微微摇头,马上又换了脸色殷勤地把众人往厅里请。
厅里柳夫人和威少爷也迎了出来,都是满面春风。柳夫人的目光第一个落在少主人身上,眼中含笑。
“请进,请进!”
少主人他们都在厅里落座了,喝着茶,互相寒暄着。我刚在门口躺下,柳老爷看到了我,又站了起来,走过来看着我:
“这个就是阿黄吧,长这么大了?”
我赶紧站起来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姨父,这是阿黄。”
少主人也走了过来,看着我对他说。
“唔,已经好几年了!那年我去杭州,一位朋友送给我两只狗崽,恰逢你父亲来访,我就送了一只给他。我家的那只早就走失了,要是还在,也有这么大了!”
哦,“我”是这么来的?或者说,被我冒名顶替的前阿黄竟然是柳老爷送给老主人的!
不止我感到奇怪,少主人也颇感意外:
“姨父,阿黄是您送给先父的?”
“是啊,你父母没有说起过?”
“从未详细说起,只说是先父从城里带回家的。”
“是这样,那就不能怪你不知道了……”
柳老爷抚着下巴的短须若有所思,目光看着院子的一角。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回到厅里去了。再说了一阵话儿,王少勋率先站起来,向柳老爷、柳夫人拱手道: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想还是尽早出发的好。今天先到绍兴,明天直接去杭州。柳老爷、夫人,在下告辞了!”
少主人和威少爷、杨二少、齐峰也一齐站起来辞行。
众人到了大门口,柳夫人单独把少主人叫到一旁:
“伟儿,此去,三姨愿你科场功成……回来的时候,你再来府上一叙,三姨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你,好么?”
“姨母,小侄遵言就是!”
“那好,三姨等着你携喜讯归来!”
“谢谢姨母!”
马车辘辘而行,挥手再三告别,直到柳府高大的门楼看不见了,我们的心才平定下来,开始埋头赶路。
我与少主人还是坐在王少勋的车上。本来少主人想跟齐峰乘威少爷的车的,在王少勋的坚持下,只得依言而行。我知道王少勋是为他的安全考虑,尽管看到阿福满脸遗憾,但觉得这样做百分百正确。
我不知道白胡子老道在假公子曾羽身上做了什么,这些天一直防备,始终不见她的身影,想来正如老道所说,她短时间内无法再行功伤人了,我悬着的心总算稍微安定了些。然而,来了一个曾羽,难保又不会出来第二个、第三个,防备之心总是不能松懈。这样左防右防,时间一长,我就觉得有些疲乏了,心里烦躁得难受。于是我想,与其这样僵持着,还不如面对面针尖麦芒斗一场,立刻分出个上下高低来,倒也畅快,比之现在这般憋着较劲,要潇洒淋漓许多。
但想归想,现实不会随着自己的意志发展,只能憋着僵持着,无限期地等待下一次较量的到来。
“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闷闷地想,怏怏地趴在少主人的脚旁,张着嘴巴喘粗气:老天你母亲的,为什么如此热啊?
别怪我不够文明,在烦躁的状态下,不止是人类,我们狗儿也会做出一些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例如人和狗的“发疯”,都是心理压力过大的结果,好像没有谁能保证自己永远做得到豁达乐观。这就像一个水桶装水,一直往里面舀水,到了最后,轻则满溢出来,重则把桶涨破,谁都料不到下一刻会是怎样的情形。
我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吃吃睡睡玩玩,入暮时分,只听到前面的车夫在叫:“绍兴城到了!”
啊,这就到了?
我跟着少主人探出头去看,旁边王少勋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天的颠簸,他还是那么神采奕奕,真是个“怪物”!想起他的厉害,“高手”吔,我心下释然,不去理他,专心看着外面。
一座黑色的高墙大城出现在眼前。城墙、城门洞、门楼,在我眼里看来,比新昌县城要高大了不少。对于绍兴,前段时间我在书中看到过一些介绍,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
相传四千多年前的夏朝,大禹为治水曾两次躬临绍兴,治平了水土,故至今尚存禹陵胜迹。春秋战国时,越王勾践建都绍兴,卧薪尝胆时,“越池”一度成为东部政治文化中心。汉代置都稽州,隋朝改称吴州,唐朝又改称越州,南宋时改为绍兴府,沿袭至今。
绍兴是一座地方色彩很浓的著名水城,境域内河道密布,湖泊众多,素以“水乡泽国”之称而享誉海内外。悠悠古纤道上,绿水晶莹,石桥飞架,轻舟穿梭,构成典型的江南水乡景色。东湖洞桥相映,水碧于天;五泄溪泉飞成瀑,五折方下;柯岩石景,鬼斧神工;兰亭以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而被称为书法胜地;曾经在此云门寺珍藏了几百年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最终被唐太宗派萧翼骗走。
说到《兰亭序》的被骗,唐代演义故事《云门失兰亭序记》有详细记载。唐太宗因追慕王羲之的书法杰作,特派监察御史萧翼用计,从辩才和尚手上谋骗了珍藏在云门寺的《兰亭集序》真迹。从此,《兰亭集序》真迹未见流传,不知所踪,令人扼腕叹息。
此外,绍兴沈园则因陆游、唐琬的爱情悲剧使后来者嗟叹不已。还有唐代纤道,南宋六陵,明清石拱桥以及与此相关联的绍兴风土人情,以乌篷船、乌毡帽、乌干菜为代表,在数千年的历史演变中,积淀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并呈现独特的地方风采,令人仰慕神往。
想着,看着,马车“辘辘”进了门洞。门洞上方的“绍兴”两个大字在夕阳的辉映下,泛着幽幽的黑光。
进了城,我很快发现了绍兴与新昌县城的不同。这座城市的最大特点是河道多,大小河沟纵横交错,交织成一张水网。河上,不少顶着一个圆形顶蓬的小船来回穿梭,一片繁忙景象。而房屋、街道皆依水势而建,完全打破了传统建筑“坐北朝南”的设计习惯。
“水乡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心里默念着,东湖、五泄、兰亭,这些名胜古迹在哪里呢?真的很期待去这些地方走走、看看啊!
没想到,绍兴给我留下的最深记忆,不是山水,不是名胜古迹,更不是那些美味的小吃,而是围绕着两男一女三个人的一件事,一件让他们都会刻骨铭心的情事。
马车又在石板街上驶了一阵,来到一条相对宽阔的街道上,在一家大门前停下了。“李府”两个大字匾额端正挂在大门上方,旁边的两只石狮子显露出这户人家的不同一般。
“到家啦!”
后面的威少爷第一个跳下马车,胖胖的阿福也一窜而下,很兴奋的样子。
这就是威少爷的家,绍兴府同知大人的府邸?
到现在我才知道威少爷原来姓李,原先我还以为他就姓威哩。
几个下人打扮的走过来,牵马匹的牵马匹,搬东西的搬东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迎候客人,看到威少爷也很是亲热。
当晚,威少爷的父亲,那位白胖的同知大人设家宴盛情招待了少主人一行。我也享受了一顿美食,顺便跟着阿福游览了李府。对于府里的宽阔精致,不免又感叹了一番。唯一的遗憾是没见到女主人——那位曾经的绍兴府四大美女中的老四。我原本很期待见到这位故事中的人物,但听到威少爷说他的母亲卧病在床,不能出来招呼客人,只好失望作罢。
饭后在大厅叙谈了一阵,王少勋好像有什么公事要单独跟李同知商谈,二人到书房里去了。看到他们走了,威少爷提议去绍兴城里走走,看看夜景,品品特色小吃,实践他以前的承诺。
杨二少第一个举手同意,齐峰也跟着附和。少主人看到他们热情高涨,不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也就点头了。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走出去,我警惕地跟在少主人背后,不敢有丝毫放松。
刚到大门口,正要上车,一辆马车急急地驰来,竟是有些天没见的小蝶姑娘的专车。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小蝶姑娘翩然下了车,冲着几人俏皮地眨了眨眼,展颜一笑,差点儿把杨二少的口水勾出来!
“表,表姐,你怎么来了?”
威少爷迎上前去问道。在小蝶姑娘面前,他总有些下意识的畏畏缩缩。
“怎么,不欢迎我来看看四姨?”
小蝶姑娘避着其他人,故意对威少爷露出一副“凶”模样,吓得他倒退了两步。
“没有没有,欢迎欢迎!”
“没有,没有什么?你心里最不欢迎我来吧?”
“哪里啊,我最欢迎表姐来我家了……”
威少爷连忙分辩。小蝶姑娘却不再逗弄他,笑着与少主人几人一一见礼,落落大方得跟原先没什么两样。
我歪着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却又很难说出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哪里。自从能够识字读书后,我发现自己的感觉越来越敏锐了,常常能预先感受到一些不太正常的地方,例如一个人表面言行下的内在情绪。
问明了几人出门的意图,小蝶姑娘要大家等她一会儿,她进去拜见了四姨父姨母后也要一起去。看着小蝶姑娘带着丫鬟捧着一堆礼品进去了,四人站在门前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
杨二少明显心神不属了,眼睛老是往里面瞟,惹得威少爷不住偷笑。
不久,小蝶姑娘出来了,众人这才各自上车。小蝶姑娘乘自己的车,其他人一股脑坐在威少爷车上,我也急忙跳到车头,趴在少主人脚边。
“少爷,去哪里?”
赶车的阿贵举着鞭子问道。
“得月楼!”
威少爷响亮地答道。
啊,得月楼,我们要去得月楼?
少主人脸上微微一变,不知想到了什么……
(“得月楼上断肠人,月兮人兮?”写完这一章,忽然冒出这样一个上联。各位书友,请您对对看,也许能够为读下一章提供一点线索呢。请把你的下联发到书评区,我给您加精、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