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棠吃了这一巴掌的亏，打量着秦鸿，但觉自己年纪已经不小，厮打起来不是这年轻人的对手。再说地方是在罗锦添的家里，也没有占据主场之利。不过，好歹自己是个官儿，品级是排不上了，怎么也比一个平民老百姓强很多，这个场子还是能找得回来。
他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高声叫骂着：“有本事你就别跑，等着我回来。”
秦鸿并不理会他，而是回首看着罗锦添说道：“恭喜你，来年可以参加科举了。”
罗锦添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是想要笑，但是又苦涩的很。憋了半天，忽然挣扎起来，语气也谦卑了不少：“秦大人，秦刺史。这当官就得这个样吗？”
“当然不是！”秦鸿知道他内心十分复杂，刚刚来过的那个常棠，就是其中的例子。说起来，常棠根本就不算是一个官员，而只是一个吏。就像他手下的欧阳离修一般，品级是谈不上多少，无非就是在衙门里帮着头脑官员办事，实权倒是有的。但是，常棠刚才的神态语言和对翩翩的用心，分外刺痛了罗锦添。
一个书生，自然是想的十分美好，自己用工苦读。到了秀才之后，参加科举，满腹才华货与帝王家。以自己的崇高理想为天下百姓谋福。这样美好的事，到了现实中被击打的粉碎。当他的父亲被腰斩的时候，他知道穆有昔是一个贪官。当他被奴役的时候，他见到了更多嚣张跋扈的官员和小吏。当他回来准备参加科举的时候，学政衙门对他步步紧逼，恨不得挖空他的钱财。而，通知他可以去考试的一个小吏常棠，也敢上门来耀武扬威。
如果天下官场都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读书做官又为了什么？
秦鸿思虑片刻，才接着说道：“每个环境都有自己的规矩和玩法。你到街上去看看，那些衙役也好，官差也罢。他们走路的时候，是不是昂首挺胸，显得十分骄横？他们敢横着眼睛看任何人，但是普通百姓，和他们对视一二，不由自主就会侧过目光。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是官府的人，背后有官府顶着。如果你和一个衙役打架斗殴，这事儿闹到私了，肯定是你拿钱消灾，要是动到公堂上，必然是县官帮着衙役。衙役是他的手下，而你，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是人，都会护着跟自己亲近的一些人。我们秦家子弟，在你眼中看来，就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家子弟。可是，我们也要为了秦家能够继续飞黄腾达下去而努力。同样的，如果秦家的人或者投靠我们秦家的人，有了什么麻烦。我们要帮他解决。就算是不占理，就算是护短。也要帮他！因为大家是一条船。”
“想想你父亲的案子。假如不是我插手，他能沉冤得雪吗？你别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翩翩如果运气不好，变卖给别人家，十有八九就成了人家的玩物。还报仇雪恨呢？”秦鸿冷冷的说道：“我这个人没有通天的本事，我也会闯祸。我只能护着那些跟随我的人，至于其他人的长短，我管不了。”
罗锦添的脸色红白不定，秦鸿说的话句句属实。这个世界也许就是如此的‘不公平’。每个人天生就是不同的，有的人生下来就极为聪明，过目不忘。别人需要背一百遍才能记住的文章，到了他那儿，片刻之后就能倒背如流。有的人天生神力，两三百斤完全不在话下。有的人，生下来就是皇帝的儿子，那是太子。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要继承一个豪门世家，譬如柳凡书的独子。
是的。如果想要每个人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是荒唐滑稽到了极点。人和人，的确是不同的。落后者，必须奋勇的赶上。也许你很聪明，但是我勤能补拙。也许你出生良好，但是我也可以白手起家。可，规则就是那些掌握着财富和权势的人来制定的，他们又怎么会对自己不利呢？
于是，就有了被冤枉致死的老罗，也有了死在大牢里的穆有昔。还有被硬生生压了一头的郑家。
归根到底，只有强者才能逍遥自在的生存。
罗锦添沉思许久，抬头看着秦鸿：“刺史大人，如何才能做一个清官？”
这其实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但是罗锦添却很郑重的问了出来，这在他的心中就是个巨大的疑惑。如果每个官员都是这样的，清官将怎么做？
“做好自己的事，不越权，不贪墨！”秦鸿顿了顿，接着说道：“你需要明白的是，水至清则无鱼。”
水至清则无鱼？罗锦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来年你还考不考科举了？”秦鸿笑问道。
“考，自然是要考的。”罗锦添答道，刚才他和秦鸿说话，一旁翩翩和那长辈女人说话，便说了秦鸿准备让他们家的人到怡园去做帮工，当然是很赚钱的那种。罗锦添听在耳中，也有些愧疚，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养家糊口，反而要家人去辛苦工作赚钱，来支持自己参加科举，他由不得叹息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秦鸿何等精明的人，略一思索，也猜到他心中悲凉。便说道：“罗锦添，本公子是扬州部刺史，估计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人的。手下有治中从事欧阳离修，其他几个重要职位，只是临时让人暂代。你之前对我放话，号称自己是铁骨铮铮的书生。那好，本公子就让你试一试。”
“刺史属下，部郡国从事！”秦鸿喝道：“你敢不敢做？”
部郡国从事！在一州之地，监督各个郡国，职位并不高，但是职权不小。完全凌驾于郡国相和分封的官吏王侯之上。当然，那些王侯郡国相要是没有什么把柄落在部郡国从事的手中，自然完全不把他当个人看。
部郡国从事就是刺史丢在各个郡国的一只眼睛，看到任何不法贪墨之事，就可以禀明刺史，直接缉拿归案。
只不过，以前的部郡国从事完全是个屁。那时候的刺史都跟哈巴狗似的，在扬州部讨生活。部郡国从事敢对任何人放话吗？随便强硬一点，不得被人活生生打死？
眼下就不同了，刺史是秦鸿，手腕强硬，不可冒犯。治中从事欧阳离修在扬州部都可以耀武扬威了，那部郡国从事，哪能软绵绵的？
罗锦添喝道：“有什么不敢的？”
“你敢？”秦鸿冷笑道：“就说吴郡好了，那是郑家的分封郡国。你去吴郡查访，要是看到什么，你敢说出口？郑家是什么人……他们家一个旁系的女婿都能叫你家破人亡，到现在没有安稳日子好过。你真敢还是吹牛皮？”
“那些郡国，要么是分封给开国功臣的后人，要么就是远一些的王侯。说到势力，人家走亲戚串门子都是高官王爵。你什么出身？你敢去监督他们？别逗笑话了，少年！”
秦鸿这一番话分外讽刺，罗锦添奋力一拳砸在窗沿上，怒吼道：“就算别人手眼通天，大不了我就是一条命送给他，何曾怕过？”
“好，从即日起，部郡国从事便是你。扬州部各处郡国，你去跑吧。”秦鸿笑道。
罗锦添一时半会才明白过来，这不是被秦鸿给引过去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俸禄有多少？够开销么？”
翩翩和秦鸿都笑了起来，秦鸿说道：“刺史衙门俸禄不高，每个月二十两银子。郡国巡视的费用，欧阳离修会发给你。等你身体养好了，就去刺史衙门，找欧阳离修领印鉴，随即上任。”
“好，那我就去！”罗锦添盘算着，一个月二十两银子，也够吃喝开销，起码房租什么的都不再是问题。等攒攒钱，自己也可以买个小一点的小屋住着，不用再住在这里。
秦鸿问道：“说是部郡国从事，你可想过，扬州部那么多郡国，你要先去哪里？”
“当然是吴郡！”罗锦添说道。
这不出秦鸿所料，罗家被穆有昔害的这么惨，虽然主犯是穆有昔，但是没有郑家的势力，罗家也不会沦落到此。他们家本来有好几十口人。现在剩下来只有十余人，大多都是妇女。杀了穆有昔，并不能让他们完全咽下这口气，能够和郑家斗一斗，罗锦添当然有力量的很。
秦鸿的本意也就是让罗锦添去找郑家的麻烦。
“部郡国从事，到一处去巡查，身边要带四个随从。这四人，一人负责文案，一人负责保卫。一人负责稽查，一人负责账目。”秦鸿解释道：“刺史衙门人不多，武力这块，我可以解决。账目也好办！稽查和文案，你不是读书人吗？我准你自己聘请两人。纳入刺史衙门，薪俸按照过去的标准来算。”
罗锦添大喜，许多一起读书的人，并非没有才华，但是科举这条路实在是太残酷了。三年一度的考试，只不过全国录取百十号人。分散到十三州，每州也就十个人而已。这总不能说其他人都没有才华了吧？有的人，就是时运不济。像他一个朋友，第一次考举人的时候，恰逢父亲去世，必须守孝三年。三年之后，第二次考试，没有上榜。等到又三年，才终于考上了举人……跟着母亲又去世了……
三年，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几多个三年？
不管怎么说，到刺史衙门先做事，也是一条路。毕竟，秦鸿不会不许他们参加科举。要是考上了举人进士，到时候跳出刺史衙门，也不是不可以。
骑驴找驴，本就是一种安全的方法。
罗锦添拜谢道：“那就多谢刺史大人了。”
“你不用谢我。”秦鸿淡淡的说道：“等你做了部郡国从事，到了郡国办事，要是被人打闷棍，下蒙汗药，又或者威逼利诱。你别恨我，就算是感谢了。”
“既然是要做事，哪能怕这许多。”罗锦添昂然道：“一天不离开刺史衙门，这条命就算是卖给大人了。丢了也罢，总不会畏首畏尾！”
秦鸿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边嘈杂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