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季衡发现赵致礼的神色僵了一瞬间,但是那是十分短暂的一瞬间,赵致礼又恢复了常态,季衡在沉思了几秒之后,对赵致礼说道,“皇上心里很不安,要让他安心,咱们总要多为他做些事情。”
他的这句话让赵致礼的眼神沉静了下来,赵致礼对皇帝并不是完全相信他,一定是很失落难过的,但是,也正是皇帝的不完全信任,加上季衡那句话,能够激起他心里的斗志吧。
他想要增加自己在皇帝心里的重量,总要真正做些什么事情出来的。
他对季衡笑了笑,说,“为君者不易,为臣者不易。”
季衡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后悔了吗?”
赵致礼怔了一下才嗤笑一声,说,“我做事,不会后悔。”
季衡想,只有他这样的少年,才能说出这种狂妄的话来。因为在他的前面,怎么看,都是无限高远的天空,而不是一堵死墙。经历过很多磨难的人,哪里说得出这种话呢。
季衡又提醒赵致礼道,“李总管呢?”
李安濂虽然对皇帝不错,但到底是太后娘娘的人,比起赵致礼,他更让人芥蒂。
赵致礼说,“喝醉了,不省人事。”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来,并对平国公徐世载和季侍郎赐了座。
因为时间紧迫,几人也没有说太多的废话。
皇帝直言道,“两位大人对朕的支持,朕铭刻于心。……吴王在东南私蓄兵力,又要送朕堂姐进京同赵家联姻,李阁老同吴王,暗地里也有联系,朕此时能够完全相信并且依靠的肱骨大臣,也只有两位大人了。”
他这话太推心置腹,以至于让平国公几乎哽咽地道,“无论如何,老臣即使万死也会保住皇上您的。”
季大人在旁边沉吟了一阵,没有再唱过多的感情戏,直截了当地说道,“微臣看,当务之急,是要控制吴王当即发难。我们也好有时间做准备。”
皇帝点点头,一脸肃穆,道,“朕正是因为此事来急着见两位大人。朝中不少大臣都被吴王所收买,据朕所知,之前有人上书说吴王私蓄兵力要谋反的事,但是此事却被压了下去,很快石沉大海,那位大人还被发配了云南。所以朕想,现在要控制住+激情吴王,其一,是现在就要排布兵力,占据沿海,和吴王上京之路,对他有阻挠之势,然后对他进行合围,在他不能扩大战事作乱的情况下将他剿灭,或者是他能够所有反省,不再起谋反之心,这是最好。
现在广东水师在国公大人您家手里,朕倒是放心的,但是山东和两淮的军队,却被赵家把持,我看吴王同赵家联姻,也是因为赵家把持着山东和两淮的军队。”
平国公虽然年事已高,精神却不错,目光幽深而锐利,道,“这其一要再仔细谋划,那皇上,其二呢?”
皇帝道,“就是用李阁老牵制吴王和赵家,李阁老和吴王有暗地里的联系,不过是因为他提早做着准备罢了,他心里不一定就是希望吴王登位。所以,朕准备许李阁老的孙女皇后之位,让李阁老先牵制住吴王。”
平国公和季大人之前就知道皇帝年岁虽小,但是却是个心性坚定又有心机的人。此时听皇帝说了这一番分析,不由心里就有了更深的认识。
皇帝聪明,这自然是支持他的臣子的福分,但是,过于聪明的皇帝,也会让下面做臣子的有些心惊胆颤。
好在皇帝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就又说,“两位大人,你们怎么看。朕毕竟终日在皇宫里,所见有限,看法也许和实际状况偏颇很大。”
平国公道,“皇上的考虑,十分妥当。赵家和吴王联合,想要打进京来,也并不容易,但是却免不了天下大乱,现下吴王到底有联络多少人,并不清楚,所以,皇上说将吴王围在他的封地,瓮中捉鳖,是最好的法子了。就是李阁老这里,他是个老狐狸,对皇上,对吴王,对赵家,他都持着观望态度,又正好在这局中保证自己地位,倒是难办。”
季大人说道,“微臣看,其实他也在局中,想不入局何其之难,一切就看皇上,能够怎么让李阁老动心了。”
皇帝看向季大人,说,“还请季大人讲明白些。”
季大人也看出来了,皇帝定然是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李阁老,此时问他,只是做个样子,家里有了一个心思深沉的儿子,季大人是丝毫不敢小看这些年岁还小的少年的,再说,皇帝心思的深沉,恐怕是一般经历半生的人也不一定有的。
但平国公似乎还在以为皇帝年岁小,年岁小的孩子即使聪明,也只是小聪明。平国公这样,等小皇帝将来亲政后,恐怕会吃亏。
季大人不敢怠慢,赶紧讲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也只是稍稍讲了一些,既触及了皇帝的心思,又并不深入,既让皇帝明白自己的意思,又不招惹平国公的忌惮。
三人一番谈论了之后,就定下了之后一段时间的具体计划。
看看房间角落里放着的自鸣钟,时辰已经不早,皇帝赶紧起身来,说,“今日就到这里,朕得先离开了。下次若是还有事,书信传递不便,又约个时间到这里就行。”
平国公和季大人应了之后又送皇帝离开,皇帝转过屏风进了通道,发现季衡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他本来紧绷的神经马上就松懈了下来,笑着走过去,不知为何有点脱力,踉跄一下差点摔了,季衡赶紧扶住他,又担心地问,“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对他笑了笑,说,“没事。”
他将身子朝季衡靠了靠,深吸了几口气,才渐渐缓过来。
两人回到了原来的卧室,季衡对皇帝小声说,“皇上,您要不要脱掉衣裳,真上床去休息一阵。”
皇帝点了点头,在季衡的伺候下真脱了外裳,只留了里面单薄的里衣上了床,躺在床上后,又朝季衡伸了手,柔声要求,“君卿,你别走。”
季衡只好在床边坐了下来,由着皇帝抓住自己的右手,轻声道,“皇上,您睡会儿吧。”
小皇帝不好要求季衡和自己同睡,也许的确是太困了,或者是在季衡身边时,总比平常要觉得安心,他慢慢闭上眼睛,很快就真熟睡过去了。
季衡看他睡了,才把手抽出来,去一边桌上拿了一把扇子,轻轻给皇帝打扇。
李安濂睡了一觉起来,过来找皇帝,在外间看到坐着打瞌睡的抱琴和柳升儿,就问,“皇上呢?”
柳升儿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才到他跟前去,小声道,“皇上在里间睡觉呢。”
李安濂不满地说,“你不在跟前伺候着,倒坐在这里打瞌睡。”
柳升儿看了抱琴一眼,才轻声道,“季公子在陪着皇上。”
李安濂哼了一声,绕开柳升儿,进里间去,琉璃珠帘被掀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李安濂进去后迎面是一展画着四美图的屏风,绕过屏风,就看到了床上的情景。
皇帝还在睡着,季衡坐在床边,一手撑着面颊,一手握着扇子在轻轻给自己和皇帝打扇。
李安濂愣了一下就小碎步上前去,轻声道,“季公子,还是让咱家来伺候皇上吧。”
季衡正要将扇子给他,皇帝这时候就睁开了眼,带着惺忪睡意又有点恼怒地看了李安濂一眼。
季衡轻声道,“皇上,您再睡会儿吧,现下外面热着呢。”
皇帝抬手撑在额头上,道,“睡得身子发软。君卿,你一直给朕打扇,你不累吗,要不,你也睡一阵吧。”
季衡笑了笑,说,“这比在林师傅的课上练剑要轻松多了。”
他说着,已经将扇子给了李安濂,自己也起了身。
皇帝看李安濂接替了季衡的位置,就不满地坐起了身来,说李安濂道,“正经让你来伺候的时候你不来,现在来了,又把朕给吵醒了。真是个狗奴才。”
李安濂陪笑道,“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不睡了,伺候朕洗漱,朕想喝点酸梅汤,可有?”
季衡说,“微臣去让柳升儿进来伺候,让厨房送酸梅汤来。”
季衡出门让人准备酸梅汤,和冰镇的水果,又去找赵致礼,赵致礼在花厅里的贵妃椅上斜躺着,一边吃娇美的伎子喂到嘴边的去皮去籽的葡萄,一边翻看一本书。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伎子用柔荑握着纨扇,隔着冰山将凉风扇到赵致礼身上,赵致礼这个样子,真是好不享受。
季衡过去说,“皇上醒了。”
赵致礼瞥了他一眼,说,“你家的这个葡萄是哪里来的,比我家里甜。”
季衡说,“这个我可不知,是我母亲准备的。”
赵致礼翻身坐起来,道,“咱们去看斗鸡,怎么样?”
季衡无语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还是算了吧,这么大热天,你不中暑,鸡会中暑。”
他的话将两个伎子都给逗笑了,她们颤着肩膀笑了好一阵,赵致礼伸手捏了旁边用牙签喂他葡萄的女子的面颊,说,“有什么好笑,要笑一边去。”
皇帝这时候已经从檐下走了过来,见赵致礼的轻浮行径,而季衡站在旁边看着不以为意,他不由就说赵致礼,“表哥,你总要将君卿带坏的。”
季衡回过头来看皇帝,说,“杨兄,快来坐吧,您看赵季庸有多享受。”
因为有外人在,季衡也不好叫皇帝皇上,就叫了杨兄,还第一次叫了赵致礼的字,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都各自开心着笑了起来,皇帝在一边的椅子上去坐下了,这时候,丫鬟端了用冰镇着的各种水果和饮品进来了。
季衡说,“我们来玩五子连珠吧,比围棋简单,不需那么费时费脑。”
赵致礼说,“玩围棋我就没有赢过你,五子连珠,我定然能比你好。”
皇帝也很有兴致,“来玩吧。只是输了要罚什么?”
季衡说,“杨兄你总是惦记着要怎么罚。”
赵致礼道,“的确要有惩罚才好。要不,咱们定下来,谁输了,谁就应赢家一件事。”
季衡道,“不行,这五子连珠输赢只在方寸之间,很快就是一局,那得应多少件事?”
皇帝道,“咱们定个时间,可以抵消输赢,最后的输赢次数想来还算好。”
赵致礼也说,“正是,君卿,难道你很怕输。”
季衡道,“我才不怕输,只是我很不信任你们,到时候你们要想出什么阴损招数来,谁抵挡得住。”
他这一席话又将周围的几个女孩子逗笑了,皇帝似乎对女孩子被季衡逗笑很在意,赵致礼也对几个伺候的女子说,“你们先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等两人长大了,小皇帝也明白了要矜持就不能吃豆腐的时候,他就会自然而然明白猥琐流才是世间至理,然后强硬地对衡哥儿说,“古代君臣就能抵足而眠,卿卿,你来陪我睡吧。”
衡哥儿,“平国公大人还有事情要奏,皇上,您留他夜谈就行了。”
关于皇帝和衡哥儿性格不活泼鲜明,这个是有原因的,两人根本没有环境和条件鲜明,变色龙才能在复杂而危险的环境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