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季衡跪在血染路面没了气息的林襄的身边,头只觉得一阵一阵地发疼,但是却又极度冷静。
他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就是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这个生命存在了。
季衡茫然地一动不动。
付扬忙于清理战场,敌寇里有些只是受伤还没有死,便都被抓了起来。
翁太医怕季衡又伤心过度,这般郁结于心,于他没有任何好处,就劝道,“大人,林姑娘身上的衣裳坏了,将她用件好衣裳裹好了放上马车上去吧。这里两面是山,很容易落石,咱们还得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季衡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正是。”
他说话声音轻,但是十分冷静而清楚。
翁太医看他一味将所有感情都压在心里,这样其实非常不好,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杨钦治也从马车里下来了,他踩着满地血水走到季衡的跟前来,看到季衡面无表情,眼睛里也很无神,就伸手突然捂住了季衡的眼,季衡被他捂得一怔,杨钦治低声道,“就这样,没事了。”
季衡发现他在哄孩子,内心深处觉得好笑,但是这时候整个人都被悲伤压住了,根本无法生出好笑的情绪来。
翁太医已经去马车里拿了一床晚上用的薄毡子来,将林襄裹在了里面,季衡要伸手将林襄抱过去,还没有抱起来,自己倒是摔倒了,林襄看着瘦,其实她长得比一般女孩子高,比一般女孩子健壮,季衡此时正是无力,哪里抱得动,还是翁太医叫了徒弟来,两人一起将林襄搬到了马车上。
付扬走到跌在地上的季衡跟前来,杨钦治想将季衡扶起来,但他是个病弱书生,哪里扶得动,最后只好任由季衡就那般坐在那里。
付扬在季衡跟前半跪下了,将剑插在了旁边,道,“大人,卑职来迟了,请大人责罚。”
季衡看了他一眼,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卞武郎商他们在后面一里处,马车也都在那里,你派人过去看看,这里两边是山,不利于休息,让将这里赶紧收拾好,我们到前方利于休息的地方去。再派人到前方去找到官府来处理这里的尸首。”
付扬干净利落地接受了命令就去安排事情去了,季衡朝旁边看过去,一个侍卫正在搬动王游的尸首,王游本是扑倒在地的,这时候被翻了过来,王游死时当是十分不甘的,眼睛大睁,但是里面却没有恨意,只是那么不甘地睁着。
季衡看了一眼就转开了头,而杨钦治这时候也挡在了他的身边,道,“不要看了。”
然后吩咐那侍卫将王游的尸身赶紧扯到路边去。
去前方救援的侍卫带着马车回来了,这些马太过训练有素,在打斗开始之后,所有马都跟着一匹头马将马车拉到了一边去避着去了,故而人死了过半,剩下的都受了伤,马竟然没有一匹有事。
卞武拄着剑来到季衡面前,他身上多处受伤,但都是皮外伤,在季衡跟前跪下了,季衡道,“伤亡如何?”
卞武眉头紧紧皱着,像是要哭了,季衡想到他毕竟才十七八岁,其实就是个半大孩子,不由心生怜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卞武收起了难过的情绪,回答道,“只有我同郎商只是受伤,敬源和乔翼受伤太重没了,别的人,马车夫还剩了两人,其他的,还有两三人而已。”
季衡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四大死士情同手足,就伸手揽过卞武抱了抱他的脑袋,低声道,“我会永不忘记他们的。”
卞武哽咽了两声,然后就道,“为大人而死,是我们的职责和荣耀。”
季衡没有应,杨钦治已经在帮着翁太医给那些受伤的士兵上药和包扎伤口。
郎商包扎了伤口后就在战场上四处打量,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他只好到杨钦治跟前,问道,“三公子,林襄呢。”
杨钦治低低“啊”了一声,说起来,谁都不知道郎商喜欢林襄的事情,他总是看到林襄就赶紧红着脸躲开了,比个小媳妇见到大男人还要避得快,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输给林襄了一直不好意思。
这时候杨钦治才看出一点眉目来,但是他也不是很关心,在他的生命里,死的人太多了,他全家都死了,就剩自己一个,而战场上,那就不必说了,他所见的死人没有上万也有八千了,很多更是打过照面甚至关系还好的人,所以他已经学会了对生命漠视,除了最关心的人,其他的人即使死了,他心里也丝毫不会起波动。
杨钦治默默指了指马车,郎商愣了一下,就松了口气,马上往马车走去,他以为林襄只是受伤了,但林襄毕竟是女孩子,自然要躲在马车里的。
等他走到马车跟前,被一个侍卫拦住了,郎商道,“我看看林襄。”
那侍卫说道,“要同季大人请示了才行。”
郎商觉得诧异,于是对着马车里喊了两声,“林襄,林襄?”
季衡这时候已经被卞武扶了起来,他慢慢往马车这里走了过来,郎商没有得到林襄的回应就回身来找季衡,“大人,我看看林襄,她怎么样了,伤得很重吗。”
季衡愣了一下,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看到郎商这么一副关怀的模样,他似乎突然明白过来了,不由心里又是一痛,但是也不想隐瞒郎商,而且也根本瞒不住,他说道,“林襄受了重伤,已经去了。”
郎商像是没有听懂,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季衡,季衡只好又说了一遍,“她已经去了。”
郎商这次听明白了,以至于不可置信,他看了看季衡,又去看卞武,卞武已经恢复了些精神,正是最肃然的模样,郎商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站在那里就不动了。
季衡无心安慰他,只是让卞武留下来劝一劝郎商,自己就回到了马车边上去。
卞武作为郎商最亲的兄弟,也完全不知道郎商看上了林襄,卞武就没接触过女人,所以至今不知林襄是女人,只觉得她是娘娘腔,他于是就只是拍了郎商的肩膀一巴掌,道,“人皆有一死,为大人而死乃是我们的荣耀,不要太伤心了。”
郎商还是一动不动,卞武则走开去做别的事情去了。
凤羽卫动作十分快,已经收拾好了战场,又定下了前方的休息之地,于是一行已经开始启程。
季衡坐在马车里,马车里一边放着林襄,他静静看着她,只是不断叹气。
他不得不想,是不是每个喜欢上自己的,命运都会这般差呢。
当晚,季衡一行住在了一个大的驿站里,这个驿站规模很大,有单独的院落供朝廷命官所住,而且还有专供商旅住的,即使季衡这一行有两百多人,也能够住得下。
季衡有一个单独的院落,杨钦治和翁太医卞武郎商也和他住在一起,季衡这时候才让翁太医伺候他洗澡和看伤。
季衡背上有两条长长的鞭伤,还有几道浅的刀伤,他之前一直不说,此时翁太医看到,不由惊呼。
季衡一身雪白,大约毕竟算不得完全的男人,皮肤细嫩和女子无异,这些翁太医自是知道的,但就是在这样一具身体上,伤口因为发炎红肿不堪,看着就让人心惊。
他洗好了澡,翁太医就开始为他上药,又叹道,“大人,你为何不早说。”
季衡低声道,“在众人跟前上药总不好。”
翁太医又叹了一声,并且道,“大人,现在天气炎热得很,咱们带着林襄姑娘也不好,还是将她在这里火化了吧。”
季衡愣了一下,沉默了好半天,等翁太医为他将伤口都处理好了,他一边穿衣裳,才一边说,“嗯,好。我为她擦擦身,你去看能不能找一身她能穿的女孩儿衣裳。”
翁太医其实觉得这不妥,毕竟林襄是个女人,季衡为她擦身算什么。
但翁太医也不好反驳,只得应了。
林襄的尸首就被放在房中地上的竹床板上的,季衡打了冷水,跪在她旁边开始为她擦拭,房外面守着侍卫,有人要来请示事情,也一概被回绝了,让先看着处理就是。
付扬于是就总揽了其他的一众事情,贼寇的尸首也都被带回来了,登记在册后,直接被土埋了,而那些死了的侍卫和仆人,有些按照其兄弟的意见,或者是他自己的遗嘱,或者是找了个地方埋了,或者就是火化了,让其他人将骨灰带在身上带回去。
季衡发现林襄身上全是伤,不由痛彻心扉,心想自己要是答应她和季朝宗去福州,她就不会死了,不由越发责怪自己,而想到许七郎,他又想到自己要是在当晚叫他来见最后一面,他也不会死,不由更是自责。
林襄被重新穿了一身女装,这费尽了季衡的力气,然后被抱出去火化的时候,已经是要近三更了。
卞武跟在季衡后面,第一次知道林襄是女孩子,不由十分吃惊,而郎商则追过来看了两眼,就又怔怔地停住了脚步。
只有杨钦显心态最好,徐铁虎给他的那两个仆人,一个死了,一个受了伤,受伤的侍卫在照顾,他也去慰问了两声,死了的仆人则是随意埋了,毕竟他在海上生活了好几年,在海上死了的人都是直接扔进海里喂鱼了事,他对身后事并不太在意,所以对徐铁虎是否活着,才更加关心,也许徐铁虎死了,他也是随便埋了的。
一行人在驿站里多休息了一天,这才慢慢又启程了。
等到余杭的时候,队伍已经只有一百多人,很多重伤的,都在半途被留下来养伤了,也留下了照顾伤员的人,故而人越来越少。
这时候,给季衡送信召他回京的信也正好到了余杭,那受了皇命的大人也不必再往温州去,直接来巡抚府来见了季衡,将信给了季衡。
季衡心里怨恨皇帝让付扬杀了许七郎,接过信良久无言,也不拆开信看。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还有一更。
这几天就先不作者有话说了,因为我觉得我说了也没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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