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髯老者,这四个字来形容庄天候是非常不妥贴的,或者是不那么全面的。
深秋于河面之上体验更深,却也还不到穿冬衣的时候,但面前的这位垂髯老者却已经裹上了兽皮,月色,火光,这兽皮之上就如同镀了一层金,每有光泽走过,便是一片刺目的华芒。
庄天候是北方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身高体膀,虽然较牛镖师比起来还差上许多,但与寻常人相比却也是要大上几个号。
他的眉毛非常的粗,只是没有那么的浓密,的铺在眉骨上,减少了他因一脸横肉带来的凶像,反而显出一种质朴的憨厚之貌,他的鼻头很大,终年都是那种被冷风冻着了的颜色,他的嘴唇很厚,红的都有些泛黑,但不是真的黑,只是太多,红色太深所致。
他就那样迈前了几步站在沈镖师的对面,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丈多些,以高手之力来说,这个距离都可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了。
虽然刚飞临而来的时候沈镖师的面容是沉郁的,看见同伴受伤,是个人都不可能做出轻松的神态。
但这会,那种沉郁早就消散无踪,他又是那副懒散散的样子,不同的是,他整个人的神态都透出一种极致的温柔。
极致的温柔,人们都道温柔这种神态应该是在女子身上的,柔若春水,柔若棉花,柔若暖阳,柔若微风,可在一个男子身上,怕是很难去想象。
但面前的这个男子,他就是给了人们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极致的温柔,尤其是那一双眸子,再高的怒火也会在那双眸中渐渐熄灭,再高的怒浪也会在那双眸中渐渐平息,再烈的狂风也会在那双眸中渐渐消散,这天地之间,好像没什么可以在那双眼中兴起波澜。
他的那双眼,是有魔力的,不同于方镖师的‘死’,邹镖师的‘冷’,他是一种让人们欣慰的,欢愉的,随处皆可安放的心甘情愿,让人们觉得舒服,觉得温暖。
庄天候看着那双眼,就觉得身上出了汗,不是惊的,不是惧的,不是因为防备或者警醒,而只是单纯的因为热。
他是北方人,无论在外跑多久他从来没脱去过自己的这身兽皮,这就是他的一种标志,而且因为他所习的功法已经足够深厚,冷热于他其实也只是微妙的观感差别,所以他从来没觉得热。
那么多的人,朋友,兄弟,对手,敌人,那么多的人都对他说过,把那层兽皮脱了吧!
他从来不听,因为不热,因为舒坦!
可这会儿,他有了脱去兽皮的冲动,因为穿着,热,还不舒坦!
他面色沉的好似要来暴风雨前的天空,黑压压的,他不喜欢面前的男子,那双眼,尤其不喜欢。
胸骨处一震,‘绷’的一声,一杆钓竿从他的腰间弹射而出,手掌一卷一带再一抖,那钓竿一下子暴涨了近四尺,钓竿之端本应该悬挂钓钩的地方则是一根笔直的针,这针不知是何材质所铸,全似透明一般,若非在光影下有折射之芒,或许都会让人倏忽了它的存在。
这杆钓竿就是‘冰壶钓翁’的成名所在。
据说,庄天候自幼所习便是用这直钩于冰层之下捕鱼,由最初的薄薄一层冰,到最后,他能从近两掌厚的冰层下正中游鱼,他的师父才允许他出山入江湖闯荡,而那时他已经是三十四岁的壮年。
由此可见,他的手腕功力卓绝,眼神锐利,出手快、准、狠,且眼到手到,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钓竿之上,寻常的钓竿,因为这一根直钩,有了不寻常的意味。
沈镖师也在歪头打量着那钓竿,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因为自己所用是‘菩提叶炼海银鞭’,属于软兵器,也属于长兵器,所以沈镖师对同一类的兵器钻研的就比较多一些,这当中能入他眼,有想一较高低的兵器数来数去有那么一十来个。
这次出门前,他找镖局内的‘神算’汪镖师问了一嘴,对方只说他会心想事成,他寻思了一路也不知这所指究竟是何,现在看见庄天候的兵器,他才终于了然。
这钓竿本名为‘丹心莲’,因为钓钩乃是一朵丹心莲花而得名,由何人所制早已经没有了记载,但这钓竿却是在少说三百年前非常闻名,因为其是当时第一女侠‘紫凰’燕云心的独门兵器,死于其下的邪魔败类数不胜数,也因此有人说那莲花的心就是被这些邪魔败类的血给染红的。
‘紫凰’燕云心于四十二岁时突然销声匿迹后,这钓竿便再没见现身于江湖,于是有人说燕女侠是遭了逮人毒手,别说兵器,连尸身都被人给毁了个彻底干净。
那沈镖师又为何会认定这个钓竿就是那‘丹心莲’呢?全因为掌书的书阁之中记载的一件坊间趣闻,说的就是一乡间的铸铁匠逢人便要讲的一段‘梦缘’,大意就是他做梦时梦见一个紫衣仙女来找他修补一件兵器,说是莲花没了心,让他帮忙给补一个,他找了许多的地方,寻了好多的材料,鬼使神差的他就真铸造了一件梦幻的宝贝,一根几近透明的针,起初还担心那仙女怪责,结果那仙女喜爱至极,当即就把那没了心的莲花抛弃,换了这根针…
趣闻的真假且不说,但终究是跟那‘丹心莲’对上了。
他愉悦的很,兴奋的很,手一摸,‘菩提叶炼海银鞭’便落在了手上,一抖手,那银灿灿的叶子就搭在一侧的肩膀上,沈镖师的神情便由那极致的温柔中透出一种俏皮来。
庄天候冷笑道:“长对长,反倒是最好。”
沈镖师颇为认同的点点头,“自是最好,天意有公,谁该遇上谁都是定数,庄老爷子,可请赐教了。”
两方人马皆都凝神观望,不同于邹镖师一身的寒凛,让人一眼便生警觉,也不同于牛镖师的体高身阔,让人一眼便有实感。
沈镖师的人和他的神,都是蒙了一层薄纱的感觉,能看的通透,看的分明,却总是隔着一层,觉得不真实。
钓竿一舞,鞭风之声似是雷鸣,干脆利落,噼啪震耳,他那边一抖手,手腕一颤,这钓竿上的直钩便甩了过来,很快,很利,能刺透两掌的冰层,那力度就能把沈镖师刺一个窟窿出来。
沈镖师哪会去硬接,足尖轻一点地,身子骗钱而起,薄纱的外衣就随着他的动作飞舞而起,将他整个人显如月下仙人一般,他的鞭子一扫一带,银灿灿的叶子就擦着那钓竿扫了过去。
庄天候早已料到一般,手腕又是一颤,那直钩便又回甩而来,卷上那银灿灿的叶子,只见他肩头一沉,钓竿猛的抽回,力气大的,围观之人都能听见钓线绷紧的那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