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晴天,道路有些泥泞,这个时代又没有雨鞋,林桐月也穿不了村里人穿的那个高高的木屐。她只有一双新鞋,白氏哪舍得让她这么糟蹋?
“要不,你就别去了?”白氏迟疑着说道。
“不,我要去。”林桐月赶紧答道,开玩笑,赶集的机会也不是每次都有的。若不是下雨不好下地干活,她哪有空闲出来?道路再不好走也出门。
林桐月只好任白氏给她找了一双旧鞋穿着出门。这鞋旧得没法看了,底子磨得极薄,鞋头还被脚指头顶开了个小口。林桐月看着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这果然应了“脚上没鞋矮人半截”的说法。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别再想着以前的生活了。一点点适应呗。
白氏还要做活,只有杏月陪着林桐月去。
杏月一听说去赶集自然也十分高兴,进屋拿了自己最好的套衣裳换上,说是最好,其实就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裙子。林桐月也找了一件补丁少些的。
两人各挎了一个篮子,兴冲冲地准备出发。
她们刚要走,荷月磕磕绊绊地跑过来了,她一把抱住林桐月的腿不放。
一双黑亮的双眸巴巴地望着林桐月,嘴里含含糊糊地嚷道:“去,去。”
杏月惊叫道:“娘,娘,荷月竟然也想去赶集!”
她比林桐月有经验些,毕竟以前带过四妹妹,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表现该是怎样,因此对于荷月的表现十分稀奇。杏月知道,白氏生养过几个孩子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她只是高兴了一小会而已,再聪明早慧又有什么用呢。孩子她爹又不喜欢。这一个能保住就不错了。
杏月见她娘没有跟着自己一起欢喜,不觉有些扫兴,她心里也明白娘的心病是什么,便渐渐敛了笑容,意兴阑珊地说道:“三妹,我咱们走吧。——五妹乖,快放开姐姐。”
荷月紧紧地抱着林桐月的腿不松手。林桐月不禁觉得好笑,笑毕,又看着她犯了难。这么远的路,道路还泥泞,她该怎么带着她?于是,她只好弯下腰去哄。无奈,荷月就认定了死理,怎么哄都不松手。
杏月说道:“罢了罢了,咱们带上她吧,我来背她。”
杏月说着就去找背小孩的背篓。
荷月终于如愿以偿,她坐在背篓里,一路神气活现地东张西望,活像在巡街似的。
临走时,白氏犹豫了一会儿,进屋摸出了六文钱分给两个女儿。
“带着吧,也别乱花。”
“哎。”杏月高兴地接下。
桐月也跟着接下,也不知道一文钱的购买力是多少?
姐妹三人出了门,小心翼翼地踏着泥路往村外走去。
她们走到村口的打麦场上时,远远地望见一群妇人围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闲叙。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正在唾沫横飞地向众妇人讲着什么。
他们中间有人看到了杏月姐妹俩,嗡嗡哄哄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小了许多。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人。
坐在大青石最边上的妇人笑着打招呼道:“杏月,桐月,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俺们去赶集。”杏月实话实说。
“哦,去赶集啊。”问话的妇人应了一声。
这时,刚才那个说得最起劲的妇人慢慢转过了脸。林桐月也看清了这人的长相,这妇人长着一张马脸,一双三角眼,两道吊梢眉。虽然林桐月觉得以貌取人不对,但面对着这张脸,仍控制不住心生不喜。
杏月开口叫了声伯母。桐月微微一怔,赶忙也跟着叫了一声。原来这个妇人就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大伯母朱氏。
朱氏撇撇嘴,看着两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奶奶生病了,你们不知道啊,这还有心赶集呢。”
林桐月心说,叶氏生病跟她们赶集有什么关系。
杏月却莫名有些心虚,情急之下随便扯了个借口:“我娘让我俩去集上给奶奶买些可口的东西。”
林桐月自然不像杏月那么好性儿,等她一反应过来,就笑着反问朱氏:“我们是去集上买东西。大伯母不在家照顾奶奶,怎么有空在这儿拉家常?”叶氏生病,她们不该赶集,难道你就该在这儿闲扯吗?
朱氏被堵了个正着,语气不由得一滞,然后讪笑道:“你这孩子,倒管起我来了,我忙了一整天,又是端水又是端药的,这不刚出来问个事吗?”
“哦。”林桐月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
众人一会儿看看林桐月,一会看看朱氏。她们总觉得随时林老实家的这个老三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怎么不一样,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跟众人泛泛打过招呼后,姐妹两人又接着往前走。
待走远了,杏月才懊悔地说道:“都赖我嘴笨,我方才怎么就找了那么个烂借口。咱俩一共就六文钱,这够买什么呀。”
林桐月淡然说道:“什么也不用买。”
“可是,大伯母若问起来怎么办?”
“到时我来应付。”桐月说道。
“那便好。”杏月索性把这个问题放一边去。
姐妹两人步行了七八里泥路,终于赶到了镇上。
杏月倒还好,就是脸色红了点,没什么异样。林桐月累得气喘如牛,双腿像灌了沿似的沉重。
本来她来时还想替杏月背一会儿荷月的,结果,她是自顾不暇。
“我来背会儿吧。”桐月硬是把荷月接过来背着,总不能让杏月一直背着。
两人歇了一小会儿,整整衣裳,甩甩脚上的泥,然后往镇子的最繁华地带走去。说是最繁华不过是人比较多些。虽然刚刚雨过天晴,也没能阻挡人们来赶集。
中心街道是一条青石路,路两旁铺着草席和草垫子,上面摆放着琳琅满上的货物。
各式时蔬,各种农具,还有粮食、种子等等,林桐月最注意的还是摊子的吃食。
她看了看这些摊上的东西,都是些很平常的吃食,什么麻花,炸油糕,包子,馒头之类的。林桐月想了想自己为数不多的特长,估计能用到的也就是吃货这一条了。这一条也是最好着手,她要求不高,先解决温饱问题,奔个小康,以后能进城是最好。
那么她能卖什么呢?不光是能卖什么,她还得考虑家里有什么。
对了,家里好像有不少蚕豆。听说去年因为蚕豆太便宜,就没拿去卖。既然卖不出去,那她拿来试一试应该没问题。林桐月心中多了一丝希望,顿时觉得双腿也不那么沉重了。
姐妹三人兴致勃勃地逛着,只可惜她们囊中太羞涩,只能光看不买。
荷月也挺兴奋,坐在背篓里伸长脖子四处看,一双黑亮的充满灵动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引得过往的路人时不时地看她两眼。
杏月攥着荷包里的三文钱,跟桐月商量:“要不,咱给五妹买点吃的吧。”
林桐月点头同意:“那就买些软和的东西。”
她们找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给荷月买一碗豆腐脑吃。
卖豆腐脑的摊子有两个,两人选了较大的那个摊子。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女的又黑又壮,男的则十分精瘦,看上去略有些滑稽。
女摊主的见有人来,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着招呼:“来来,两位姑娘两边坐?要几碗?”
杏月先问价钱,女摊主回答说是两文钱一文碗。
杏月有些迟疑,小声道:“怎么这么贵?我上回买还是一文钱一碗?”
女摊主还没开口回答,却听那精瘦男子开口嗤笑道:“这位姑娘,你上回买是哪年买的,从几年前就是两文一碗了。”
杏月这才记起,自己的确是好几年前吃过豆腐脑,那时也确实是一文钱一碗。一想及此,她的脸不由得窘得发烫。
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十分局促。
桐月看得二姐的窘迫,不由得瞪了那男摊主一眼,就这情商还做什么生意?
杏月正在进退两难时,摊上又来了两个十四五岁的俊雅清秀少年,一个穿白衣,一个穿蓝衣。林桐月这些日子见惯了或是黄瘦或是黝黑的村夫村姑,猛然看到两个肌肤白皙、气质不凡的人,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两名少年刚走到摊子前,男摊主便满脸堆笑地上前迎接:“两位公子,请这边坐,这边坐。”
两人冲他点头,蓝衣少年开了口:“来两碗豆腐脑。”这个声音又引起了林桐月的注意,不是他的声音太好听,而是感觉古怪,像是故意粗着嗓子喊出来的。
“嗤——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吃?都磨蹭半天了。”男摊主不耐烦地说道。
杏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说要一碗豆腐脑。
林桐月却看这位摊主十分不顺眼,拉着杏月就要走:“咱们走,不在这家吃了。”
男摊主不屑地嘀咕一声:“没钱就别来啊。真有意思。”
杏月的脸刷地红了,神色愈发窘迫,想反驳两句,又怕招惹麻烦。
林桐月可顾不了那么多,她站起身,回头大声说道:“呵,我们是没钱,就你有钱,你有钱你怎么还在这卖呢?”
男摊主一听这话,立即炸了,指着林桐月道:“你这个小妮子,你是怎么说话呢。”
林桐月抬眼看着他:“就这么说的。”
杏月生怕麻烦上身,赶紧去扯桐月的衣袖,催她快走。
林桐月也不想跟这种人纠缠,转身就走。
只听得身后那个男摊主嘲讽道:“两个穷酸,吃不起还出来现眼。”说完这句,他还故意讨好地问两个衣着不凡的少年,指望着能得到他们的附和。因为上次,就有个富家公子跟着他取笑那个穷人。
男摊主怎么也没料到,这次他问错人了。
本来在两人争执时,两个少年的眉头就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此时一看他这样,两人大概觉得太倒胃口,白衣少年便拂袖而起道:“这位老板,开门做生意,还是和气为好。”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摊子。
那对夫妻顿时傻眼。
林桐月对这名少年好感倍增,又忍不住对男摊主再补上一刀:“唉,一个没教养的,你爹娘没教好就别出来现眼了。”
说完这句,她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跟这种人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和杏月到另外一个卖豆腐脑的摊子上去了。
那两名少年最后没吃豆腐脑,他们到旁边的馄饨摊上吃馄饨去了。
林桐月和杏月在小凳子坐了下来,两人最后还是点了一碗豆腐脑,她们把荷月抱出来喂她吃豆腐脑。
吃到一半时,林桐月就察觉周围的食客窃窃私语起来。
她侧头一看,就见从那边来了一个衣着华服、膘肥体壮的少年。他身后还跟着一帮流里流气的年轻人。
林桐月暗叫不好,这是遇到传说中的纨绔流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