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月见此情形,身子不由得颤抖一下,她紧紧地靠着桐月。她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刚才那番勇气,是硬生生被刺激出来的。她此时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白氏更是脸色发白,目光带滞。
桐月当然也害怕,不过她在极度的害怕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怕有什么用?刀都扔了还能认怂吗?万事开头难,原来真的适用每一件事,比如打架,比如变得野蛮。只要突破了第一次,下面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把手里的扁担塞到杏月手里,自己转身拿了一把铁锹。同时,她小声恳请一个邻居去找里正,那邻居说,恐怕里正早知道了,来不来不知道。
林桐月苦笑一声,是啊,两家闹这么厉害,里正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更令人绝望的是里正跟宋家的关系也很近。所以她根本指望不上。剩下的还有江家,但江家三口回乡去了,家中只剩下几个仆人和林桂月。他们能帮上什么忙呢?其实即便江家的人也不一定起到什么作用,他们虽有钱,但是新落户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所有的可能都排除掉了,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指望不上。
既然如此,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林桐月手握着铁锹,立在院中。远远地看着蜂拥而来的宋家族人。
这时,站在旁边的王大娘和杨大山脸上不由得流露出退缩后悔之意。这种群殴乱斗,打残出人命都有可能。林家两家交情虽好,但也没好到让他们豁出命的地步。方才,王大娘看到儿子额上流血,以为宝贝儿子被打,所以才冲动上前。现在她已经知道,就觉得是误伤,自己不该那么冲动。
夫妻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林桐月看得分明,她一点也不怪两人。人家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有什么可怨的呢。
她一脸镇定地说道:“杨伯,你们回去吧,赶紧给东子哥清理一下伤口。今日多谢你们的帮忙。”
杨大山踌躇不定,他停了一会说道:“我去给他们说说,劝劝他们。”
杨大山说完这话低着头快步走上前,他去跟宋老七的六哥,宋六子说话。
双方中间有段距离,林桐月没听清两人说什么。不过,她大致能猜出来,杨大山在劝和,宋六子显然不听。
杨大山还想再劝,宋六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杨大山走回来,他跟王大娘对视一眼,然后就去拉杨东子回家。
杨东子不肯回。可是杨家只有一个他儿子,无论怎样也不肯将他置于险地。
“你回去包扎一下伤口,我一会再过来。”
杨大山这会已经决定了。他一会儿真的要来,就算他不帮着打,也要拉拉架,能帮一点是一点。
杨东子一脸为难地看看爹娘,再看看林桐月。
林桐月反倒笑着安慰杨东子:“东子,你回去吧,明天还得去学堂呢。”
听到“学堂”二字,杨东子的眼睛不觉一亮。他想了想,最后跟着爹娘悄悄离开了。
宋六子等了一会儿,清清嗓子对围观的村民大声喊话:“诸位乡亲们,这是我们两家的事,跟大伙无关。刚才不小心碰着伤着的,我宋六子说声对不起,你们还了手,我们宋家也不计较。不过,我丑话说前头,这刀枪棍棒无眼,但凡不听我的劝,接着掺和的,你们挨了白挨。你们该撤的撤吧,想看热闹的都站远些,别磕着碰了。”
众乡亲面面相觑,有些不自觉地离远了些,只站在安全距离观望。林桐月的大伯母朱氏和她的几个儿女也赶紧离得远远的,钻在人堆里悄悄张望。
只有刘氏白着一张脸,仍站着不动。
林老实满脸是伤,愁眉不展。
双方紧张的对峙着,可是实力太过悬殊,一方人多势众,来势凶猛,另一方只有一个能顶事的男人还受了伤。
众人叹息着,担忧着。
实在有人看不过了,就劝宋老七兄弟:“罢了吧,你们看把孩子吓成啥样了。”
一人开口,其他人也敢出声了。
“是啊是啊,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两家好好商量。真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
宋六子只顾冷笑,仍然不为所动。
他拨开人丛,慢慢地走过来,他似乎故意走得很慢,像是有意想给林家一家人带点压迫敢。不过,他确实做到了。
白氏和杏月、林老实都吓得够呛,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林桐月已过了害怕的劲,此时,她是异常的镇定,用她细瘦的胳膊抱着一把铁锹,毫不畏惧地盯着缓缓走来的宋六子。
林桐月是第一次见到宋六子,这人长得跟宋老七有点像,但看上去比宋老七更彪悍凌厉。
宋六子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林家一家四口。那眼神仿佛一只猎狗俯视着一窝麻雀似的。
快速地扫过林老实、白氏杏月之后,他的目光着重落在了林桐月脸上。
林桐月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片刻,宋六子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老猫逗弄它爪下的老鼠一样。他朗声问道:“听说是你拿刀掷我兄弟?”
林桐月平静答道:“是的。”
“你胆子够大的啊。”
“被逼的。”
“还敢扔不?”
林桐月微微一笑,扬扬手中的铁锹:“只要你们敢逼,我就敢拍。”
宋六子摸摸下巴,看了一眼林老实,再看一眼林桐月,感慨道:“老实啊,没想到你倒生了个有种的闺女,不过可惜啊,要是个儿子,我还真得忌惮三分。”
林老实嘴唇翕动着,说不出来话来。
他脸憋得通红,终于憋出了几个字:“宋、六爷,你、你高抬——”
“爹,你别说话——”
林桐月突然厉声打断林老实。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低声下气地求饶,除了丢脸,一点作用都没。
林老实在宋老六面前期期艾艾,可是数落闺女却是口齿伶俐:“桐月,你咋跟我说话的呢。要不是你,事情会闹得这么僵吗?你、你赶紧地给六爷道歉。”
林桐月恨铁不成钢地道:“爹,道歉有用的话,你之前道了那么多次歉,为何人家还是欺负咱们家?”说到这里,她看向宋六子,意有所指地说道:“狼要欺负羊,不是因为羊不温顺,恰恰是因为羊太温顺太好欺负了。不然,狼怎么不去找老虎的事呢?”
宋六子用惊诧地看了一眼林桐月,他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宋老七冲了上来。
他急脾气地嚷道:“六哥,你跟他们废啥话,该打打该砸砸,大家伙都等着呢。”
宋老六抬抬下巴,指着林老实道:“这种货色,打起来有劲吗?”
宋老七被噎得无言以对,仔细一想,确实也没劲。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呀。
他赌气道:“那你说咋办?”
宋六子反问:“那你想咋办?”
宋老七还没想好,他身后的宋家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嚷起来了。
“让林老实一家跪地道歉。”
“还得赔钱。”
“让那个扔刀的丫头片子割自己一刀,再自扇五十下。”
“对,赔五两银子。”
“不,十两。”
……
宋家族人越嚷越大声。
他们嚷一下,林老实和白氏的脸就白一分。赔十两银子,杀了他们也拿不出来。
宋六子看着林家四口,目光转到林桐月脸上时,他仍用那副猫逗老鼠的口吻说道:“你听到没有,让你自己扇自己五十巴掌如何?”
林桐月抬头冷笑:“你刚才也承认我有种,现在我郑重告诉你,你有种今日就把我打死,打死了也好,反正,这种日子我也不想过了,反正我死了你们宋家也得赔一条命,就算不值也够本了。你若打不死我,我终有一天会让你后悔今日的所做所为!”
林桐月的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得哗然。
有人说,林老实这个三闺女还真是有种,在这种情况没吓哭不说,还敢当着宋六子说出这样的话。
有人摇头,有种又怎样。到底是个闺女。还不如低头认个错算了。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宋六子还没发话,他身后的宋大雷等人早已等不及了。
宋大雷振臂一呼:“都给我打,女的打女的,男的打男的,砸了他家!”
宋家小辈的人纷纷响应:“打打,给他点颜色瞧瞧。”
群情汹涌,场面越发不可控制。
林老实吓得浑身发抖,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孩子他娘,钱咱可以慢慢还,自个打自个也没啥。”
林桐月突然断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林老实想发火,又觉得时候不对,只好暂时按捺住。
林桐月像是在交代临终遗言似的,对白氏和杏月说道:“娘,二姐,如果我被人打死了,先别下葬,把我的尸体停在宋家门口,你们去衙门鸣冤击鼓,一定要一口咬定是宋老七打死的我,一定要让他偿命。你们别把荷月送走,好好养着她。别再那么懦弱,别什么都听爹的,他这个人立不起来。”
白氏听得泪如雨落,她哽咽道:“别说了桐月,娘去道歉。任凭他们打骂。”
杏月也哭道:“三妹,咱别逞强了,这五十巴掌我替你挨,那十两银子,让爹把我卖了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