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提的眼光令人不寒而栗,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危机感如同海潮般不停地冲刷着邓思伟的脑神经。长年奋斗在走私前沿的人在过惯了与海关人员猫捉耗子的游戏生活后,对周围的环境变化特别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们一惊一乍,然后抱着小心无大过的思想充满了对周围环境的怀疑。而沙提的这种眼神对他而言更是看得太多,凭直觉便能认出这分明就是一种毫不掩饰饱含着贪欲的眼神。
邓思伟从凳子上起来,面带沮丧地向伊丽莎白看了两眼,刚才的话他是听在耳里的,或许是出于强烈的自信,沙提与伊丽莎白并没有刻意的在他面前进行任何的掩饰,让他明白自己纵然按捺下翻腾的胃口满足了沙提的心愿,却也未必能满足青春年少、眼高于顶的伊丽莎白,尽管她也不自己照一下镜子。
站在沙提和伊丽莎白的面前,邓思伟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而又未说的神情改口道:“我出去透口气,散散心。”
沙提看了看伊丽莎白又看了看邓思伟,默默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邓思伟又望了二人一眼,慢慢走出门外,然后顺势来到墙角,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便静静地将耳朵贴在木墙上倾听屋内的举动。邓思伟相信就算是身为老猎人的沙提也不可能预料到他拥有九倍的弹跳能力,真要慑手慑脚来居然能悄无声息,更不可能发现自己已经贴在了墙角偷听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如同为了印证自己最坏的猜想般,邓思伟趴了半晌果然听不出任何动静。一向表现得粗犷豪迈的沙提这一回居然刻意放低了音量与伊丽莎白一旁悄声细语。这不得不让邓思伟感到坐立难安,按说这时候沙提怎么也该与伊丽莎白细细详谈这场滑稽而又荒唐的婚事,而不是在无人时还刻意压低声量迟迟不入主题。
而且这种异常就连图特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说伙计,恐怕事情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美好,感觉上就象是个陷阱,正等待着我们大驾光临。”
悄悄离开墙角,邓思伟顺着土梁来到一个山丘,爬着身子观望着小屋中若隐若现的灯光。
“我也这么感觉,来,说说你的分析。”
“为什么沙提不再着急婚事?为什么伊丽莎白能够突然间跳跃性升职?为什么你的宇航服会毫无踪影?这里面就没有因果联系吗?”
邓思伟蹲下身子,摸了摸身上别着的激光枪,打开保险,拿在手上,紧盯着小木屋。
“或许我能猜出他们的想法,但我想听听你的推论。”
“如果说伊丽莎白真如你所说那样令人完全难以接受,那么凭什么能升职?而且还跳过教士、祭司直接成为大祭司?从理论上讲她要么是个天才,拥有超卓的实力,要么就是立了大功,前者我并不清楚,但要是后者,她得立什么样的功劳才能获得这样的提拔?”
图特顿了顿然后说到:“为什么你的宇航服不见了,为什么沙提在这事情上总是说不清楚,要知道在这原始落后的星球,你那宇航服再是普通也不可能是这里的原始人所能认识并拥有的,就这样一件外形独特的东西居然会说忘记扔哪里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相信?再结合伊丽莎白立功升迁的事情,怎么想也不可能没有联系。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这件衣服就被他们献给了教会,成为伊丽莎白成功的踏脚石。”
“与我想的差不多,不过还差了两点,那就是以伊丽莎白的长相,是绝对不可能因为实力而得到任何认可和提拔,更别说连升三级。”邓思伟恨恨地对图特说到:“我的宇航服铁定被他们给送了上去,如果说没有得到任何认可,估计我现在就已经是沙提的女婿了。现在既然已经让伊丽莎白因此而连升三级的话,那么如果再将穿着这身衣裳的我交出去的话,想必再升三级,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真要如此,就跟沙提说的一样,伊丽莎白到时候就真的是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了。”
“要是这样,就会有大笔的人排着队等待着伊丽莎白的青觅,她的长相也就不成任何问题了,自然会有许多条件比你好得多的人可供选择。”图特感叹着下了番总结:“真是好心计啊,骗了人还能不动声色,两面讨好,真不愧是智慧生物。”
“还好这枪可没任何数字、仪表和显示器,不像宇航服那般惹人注意,个头又小,他们搞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又害怕我生疑逃走,就给我留了下来。”说着说着邓思伟突然立了起来,向站在门口观望的沙提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浩瀚无际的星空,目送满脸笑容的沙提走回木屋后,又方才坐下。
“她怎么不带着大队人马直接杀过来呢?要是这样,恐怕你现在也什么机会这里揣测了。”图特提出心目中仅有的疑惑。
“她舍得吗?”邓思伟捏了捏手中的激光枪盯着小屋轻蔑地说到:“这么大笔功劳,要是让别人分享了,恐怕她就再也没机会连升三级了。”
看多了历史片和电视剧的人,怎么也会看过别人的勾心斗角,更何况是已经三十七岁的邓思伟,长年游走在走私前沿的他对这种肤浅的贪婪想法更是一目了然。
“反正我们有激光枪在手,要不,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们?”
“不,这玩意电量只能再开三枪了,我可不想白白浪费在这种地方,更何况对方好歹也算是救了我们一命,多多少少还是要给个面子。”
纵然是胆小怕事的邓思伟,也不代表着能让任何人都骑在自己的头上,哪怕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何况现在是被人出卖,生命随时都有威胁的时候,更是要奋起一搏,邓思伟就算再笨,也不想等到人被绑在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上等待审判的时才后悔当初。
既然不准备战斗,那就要战略转移,这历来就是邓思伟的长项也是每次危难之际的下意识选择。
“我们该往哪里逃?”已经逐渐熟悉邓思伟的图特早已猜出他的盘算。
“不知道,毕竟我们对这里毫不知情。”纵然无奈,邓思伟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伤好后我们就没来得急熟悉这里的环境。”
“我倒有个主意,你还记得沙提曾经说过,他是在河边将你救起来的吗?”
“那又怎样?”
“这里是山林,要是有河的话,想必也不会太多,而能让你落下来不死,并能冲刷到下游让沙提救起你的河就更少了,估计也就一条,如果找到这条河并沿着河岸朝上游走,一定能够找到让我们掉下来的那个山涧,相信那么独特的山涧一定不会让我们错过,到了那里,说不定就能找到回到飞船的道路。而且这也绝对出乎沙提的意料,想不到我们会从哪来又回哪去。”
“方法是不错,可我们没有食物和水,就怕撑不了多长的时间。”
“以你矮胖的身材凭借那些脂肪怎么也能撑几天吧。
至于水如果说我们找到了河流,那还是问题吗?”
“有道理,正好现在心动不如行动!”
邓思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很暇逸地面对小木屋挥了挥手说了句:“BYE,BYE。”便头也不回的拔脚飞奔而去。
当然这也活该沙提倒霉,转眼间煮熟的鸭子就飞了,让他头一次尝到了吃进肚东西又吐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他满以为像邓思伟这样不通世事的毛头小子把他卖了还能替自己数钱,对于这种头脑简单的人物自己任何时候都能手到擒来,从而放松了对邓思伟的提防,却不料这是个比自己还要老奸巨猾的老鬼,轻轻松松就看破自己的伎俩,二话不说便掉头逃跑,让自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失去了邓思伟的身影。
但老猎人就是老猎人,其经验与坚韧性也是常人所难以企及的。从窗口发现邓思伟已经消失无迹时,沙提就毫不犹豫地追了出来,奔向邓思伟开始所在地山丘,然而顺着痕迹一路契而不舍地追了上去,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厮的奔跑速度与体能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等级,刚开始还能凭借猎人的直觉和经验根据遗留痕迹进行追踪,然而随着追踪的继续,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与邓思伟的距离愈来愈远,甚至只能发现好几天前留下的痕迹,根本就无法正确判断行进方向,就如同邓思伟在故意逗引着他在林中转圈一样每每总是浪费自己的时间和体力,当发觉自己与邓思伟的距离已经超过七天后,沙提不得不痛苦的放弃了自己的努力,他明白,再这样下去,在抓住邓思伟之前,自己肯定会先被拖垮累死在这深山老林中,真不明白这个重伤初愈的小子哪来的精力。
其实这倒也不是邓思伟精力有多好,而是他压根一开始就迷了路,完全没找到自己盼望中的河流,从而不得不又朝相反的方向折返行去,就这样反复的进行着Z形前进,也亏得他在这个星球上拥有九倍的体力和弹跳能力,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如同游击战一样将老猎户沙提给拖了个精疲力竭几近累死。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如果说他一开始就找到了那条让他随流而下河流,从而沿河而上的话,必然瞒不过沙提的眼睛,然后顺藤摸瓜的追踪。这样纵然邓思伟能提前找到自己目的地——那艘破烂不堪的救生舰,但沙提也能在体力、精力耗尽之前找到这个秘密宝藏,从在以有备患无备的情况下将邓思伟来个一网打尽。
而此刻,毫不知情的邓思伟正站河岸峭壁边,仰望着一道曲径深幽的山涧。
这是两道高约三十米的峭壁,如同一个等边三角形般上窄而下宽,两边树枝嶙峋树藤密布,如同张牙舞爪的飞龙般相互纠结缠绵,在两岸架起了一道道臂粗的荡绳和桥梁,数量众多,就如同一张张阴森的大网密集的覆盖在两岸之间,不透一丝阳光,远远看去,像是山洞更甚于山涧。
邓思伟之所以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可能是自己掉下来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发现了曾经追赶捕杀自己的那头无名猛兽。此刻的它正纠缠在一堆树藤之间露出森森白骨和腐烂不堪的皮肉,不难想象,当初自己掉下来时,正是得到了一条条树藤的缓冲,然后在昏迷中顺着藤间的空隙落入水中,而宇航服颈部开口如同一条项圈般紧紧地密封在脖子上,让内部的循环、冷却装置所放出的氧气将宇航服撑起形成了一件救生衣,从而让自己在河里不至于淹死,能顺利地漂流而下直至被沙提救起。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还没有想象中那么差。”望着树藤间的白骨,邓思伟思绪万千的感叹道:“要不是我有些矮胖,恐怕也就缠在上面,最终与白骨为伴。”
“我倒不这么觉得,相反看看你现在的状况,似乎一路上都在不停逃跑。”图特对邓思伟的话明显不以为然。
“可我活下来了。”一指上方那具猛兽尸体,邓思伟笑道:“而它却死了,如果不是运气好,恐怕就要与那只猛兽一般,最终悬挂在树藤之间,在昏迷中接受命运的洗礼,然后在大自然的风吹雨淋下湮没在历史的过往篇章中。”
“这番大话倒是说的不错。”
“你以为只有你才会。”
不再理会图特,邓思伟摩拳擦掌的准备攀爬面前的山涧。依靠自己过人的弹跳力,以及放大了九倍的力量,邓思伟没费多大力气就顺着树藤爬上了山涧,看着自己曾经逃跑搏斗过的痕迹,自然不免又是一番万千感慨。
到了这里寻找回去的路就显的非常的简单了,尽管邓思伟没有任何坐标指示,但依靠着图特在脑海中回放的录像,轻松地就沿着来路找到了当初离去的救生舰。这一路到是简单,再也没有遇见任何能对邓思伟产生生命威胁的生物,看来那头猛兽也与各个星球上的肉食类动物一样,都有着划分自己地盘的习惯,在所有的特征与味道消失以前,是不会相互侵犯打扰的。只是看到当初离开时打上的大背包如今支离破碎的残躯,找了半天,居然没能从中找出任何可以再利用的东西有些让人痛惜不已。
从舷梯爬入舱门,进入救生舰,里面的环境还是如同离开般凌乱。先找到残余的紧急食品,将几日来空荡的肚皮填饱后,邓思伟开始盘算起今后的打算。
“除了你的伤势已经治好以外,什么变化都没有呢。”图特一幅深沉的架势在脑海中感叹到:“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运儿还是倒霉蛋。
所有人都死了,就你一个人活着,去求救却遇到猛兽,获救却又遇到将你视作商品的贪婪之徒,还真如一场滑稽的戏剧般,一番*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没有理睬图特的话题,邓思伟躺在地方,呆望着天花板。一阵茫然无助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心灵,就仿佛回到了大学毕业就失业的过去一样,随着社会的不景气,数年间总是找不到任何工作,看不清未来,如同行尸走肉般在社会上闲荡,就像看不见的空气般没有任何存在感,甚至于连自身都无法承认自己的存在。
“现在食物也不多了,要不了多久就要面临断粮的威胁,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邓思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然后叹息到:“或许一开始就死了反而轻松些。”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并不是人类,虽然拥有思维,但总归只是一颗芯片而已,对于人类的社会我没有任何的认识,不过纵然如此我也知道就你现在的想法绝对是错误的。”
“那里说说你有些什么想法,该不会是怕死吧,毕竟现在的我们可是命运共同体。”
“或许,我是说或许你该融入这个星球的社会,毕竟从长相来说,这个星球上的生物与人类是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一样?”邓思伟举起自己的双手,仔细端详着:“还是不一样的,我可不像他们拥有神奇的种族异能。”
“那你为什么还要将他们分为人类、精灵、矮人?你不觉得同样用人类这个称呼很别扭吗?”
“读音而已,同样一件东西在不同的语言中有着不同的读音,对此你怎么翻译,音译还是按照含义直接翻译成自己的语言?沙提不是说了吗他们本来就分为三类。既然与我差不多,当然是人族,既然与有外表一样的智慧生物那我认为是人类又有何不可?反正也只是我心里面为了便于自己理解对那些个单词的翻译而已,只要自己心中明白他们这个人类与我们这个人类是两回事就行了。”
“那就好说了,既然你也认为他们是有智慧的生命,必然也存在一个等级的社会,说不定还跟人类一样,分裂成各个不同的国家,为什么我们不能尝试一下融入进去?”
“怎么融入,他们可都是些怪物,你让我怎么跟这些怪物相处?在我眼里这里就象是某个人的试验室,是用人类的血统混合着怪物的基因所组成的乐园。”
“那又怎样,沙提不也说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觉醒自己的种族技能,而且也只有精灵才拥有种族技能,人类是不存在的。”
听到图特的说法,邓思伟不屑的撇了撇嘴:“按照他的说法,伊丽莎白可不是精灵,而是人类,那么当初救我的时候手为什么能发光?是玄幻小说中的魔法还是我头昏脑胀的乱视?而且就凭沙提对我们的小心眼,你认为他的话到底有多少能够相信?”
“这可难说,他应该还不至于在这方面骗我们,而且伊丽莎白不是在地方教会任职吗?既然这里存在等级严明的宗教,那么就肯定存在国家,既然有国家就必然有社会,既然有社会就一定存在各种职业和各种特长、能力所不同的人。”图特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我们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能够?”
“这些我也知道,可是怎么尝试?怎么生存?”邓思伟坐了起来,将一罐太空饮料一饮而空:“我害怕这里人就像伊丽莎白一样拥有些稀奇古怪的能力,以及自己的生活圈子,而像我这样没有任何特长,对许多事情一无所知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融合进去。”
“你不是拥有人类近万年所积累的知识与经验吗?在我眼中的你的特长可比这个星球上的人更有优势。”
“那些残缺的知识和资料我可不觉得如今还能派上什么用场,毕竟都已经在数据库中被洗了个干干净净,作为始作俑者的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可你的眼光与见识还在啊,你从事这么多年工作的经验还在啊,你日常生活中所学会的知识与技能还在啊,这些可都不是存在于DNA速据库里面,而是在你的大脑皮层,你的记忆中。”
“可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在这里能派上多大的用途,甚至能不能用上也还是个未知数,宇航船与原始社会根本就是两回事”邓思伟无助地靠在墙壁上大声喊道:“你让我在这种情况下能怎么办!”
“这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强些吧。”图特也毫不示弱地在脑海中回敬着邓思伟:“在这里等待命运的审判是等死,出去接受命运的捉弄是找死,等死或许能活的久些可毕竟结局已经注定,而找死或许死的快些,却还有生的希望。”
“那你说我们该往哪里去?”
还每等到图特回答,救生舰内的控制台突然发出一丝轻微的杂音,吸引了邓思伟和图特的注意力,一人一芯片同时安静了下来,将视线向控制台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