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明月楼。
夜色，
夜色朦胧。
十指，
十指紧扣。
十指相扣的两个人站在高高的月台上，道渊看着世人眼中阴晴圆缺，其实从始至终亘古不变的明月。
“不才，你可知道，这天下为什么会有日月阴阳？”
不才的身上是吸收月华时的点点荧光，整个人都虚无朦胧起来。
“因为两仪遵道恒长，所谓两仪便是阴阳调和，天地造化是为道，顺应天命方能长。”
道渊眼神飘忽迷离，眼前人如故人：“他也曾这么跟我说过。
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本以为他顺服于我到天荒地老，无论何事我们都形影不离。
直到有一天，毫无征兆地，他告诉我，他要走了。
他说天下苍生需要我，所以我就应该顺天而行。
可是，我也需要他，他却拂逆我意。
我为了他诛天咒破天咒都施过，却唯独败在他一句‘福泽苍生’上。我兢兢业业千年，因为他说会在天下无为而治的时候回来。”
不才轻轻收紧手中人相扣的手指。
道渊继续一人伤怀：“我知道，他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从第一次看到他就知道。
那时候的他一席素衣血迹斑斑，我就跟他说，‘小子，等你把全身都染红了的时候，你就天下无敌，无畏无惧了。’
后来他做到了，他用别人的或者自己的血染就了一条自己称霸的路，红衣的他，那般夺目。
可是，后来，我出现了。我抹杀了他所有的光华，让他心甘情愿陪着我。
不过，有些鸟是永远困不住的，它们向往自由，蓝天，远方。
得不到自由，他宁可以身死行灭要挟于我，他知道我对他的爱，他也善于利用这一点……逃离我。
不才，你能想象这样的人麽？明明是他把你逼到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还会一脸痛苦地笑着说‘我是想帮你达成心愿。’可是，你又不能也不忍指责他。”
不才看着那人旷古绝今的伤悲，周身被一种寒冷笼罩着。这一次不才主动拥抱了那人，出于心痛或者同病相怜，又也许只是兔死狐悲的意外：“我一定研制出一种可以彻底忘记悲伤的药水，治好你的痛苦。”
“不用，我想一直记得他。”道渊。
“连钰，那个药我想好了就叫皈依。”不才。
“我一定会一直记得他。”道渊。
“回去制好了，我先试试，有用就马上给你送去！”不才。
道渊有些怒不可遏的推开答非所问、刻意避开话题的人，最终抿着唇瓣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明月楼。
不才望月兴叹：“还能再装多久糊涂？但愿……永远不要记起。”
不才一天一天回忆起一些古老残旧的事情。
有人狷狂张扬的笑，有人冷淡静默的凝望。明明就是同一张脸，同一个灵魂的人却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分身。
一个说他叫道渊，一个称自己连钰。
可是，记忆里的他们爱的从来都是一个人——祁红。
他是不才，天赋异禀的凡人修仙过来的不才。
不是祁红，风雅卓绝容颜绝世的那个圣神祁红。
你们都不明白，从来只会看着我去怀念另一个人的影子。祁红的记忆在一点一点回溯，而我，将灰飞烟灭，失去主宰自己意识的权利。
每一天都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灵魂在充实饱满，他快要回来了！
不才呆呆地坐在明月楼上，月华如注地给他补充灵力。
朦胧里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身体里穿出，那人倾尽天下的面容像隔着一层薄纱，透明而又憔悴，可是勾起的嘴角却愈发魅惑众生。身着素衣，完全没有掩盖住他风华绝代的气质。
他是……祁红。
不才痛苦地垂下头去。却被一只如玉的手挑起了下颌：“幸会。你知道我是谁，如同我也知道你。”不才看着他微微含笑眯起的凤目，心魂荡漾。“你看天上的明月。从前的我不知道你的存在，就和先前你不知我的存在一样，我们都以为彼此是独立的个体。缺月变化不定，可是最终归宿是明月的圆满。你不能说那残缺的月和完满的月不是同一个灵魂，不是吗？”
不才喃喃道：“圆缺，灵魂。”
祁红轻轻抚摸着不才的发端：“是的，你比我想象得要坚强，我以为还要再等很久，你才能放开对我的局限。你我之间不过是同一个灵魂的不同姿态，就像连钰和道渊，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他是哪个身份，因为……他只是他。只是，从我和他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生生相隔。他不明白，我不能陪着装糊涂。心里的世界不清楚，外面的世界也模糊。我知道的你也明白，所以……”
“你（我）就是我（你）。”
不才瞪大双眼和眼前微笑的人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那一瞬间，两个人的表情竟然如此相似。
祁红融入了不才的身体，发出淡淡的微光，那微光里的人连容貌似乎都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跨过千年的两个残缺不全的灵魂，合而为一。
不才微笑着转身，却看到垂袖站着的道渊，不见悲喜。
我会好好守护这一切，因为爱，所以离开。
也许等到天荒地老，苍生再也不需要你我来守护的时候，我可以和你袖手天下，闲看落花，举杯话千年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