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问一遍,姜伯约你何德何能能受阿斗这一遍?”这一句是在问姜维,亦是在问所有人,所有曾瞧不起欺辱过她的人。
刘禅上前两步,逼视着姜维,盯了好一会,又转向场中众人,一一扫过。她的眼神是漠然的,冷淡的,不带一丝人气的,从身上扫过的瞬间,只觉心里一颤瘆得慌,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有的人被她的眼神吓住了,有的人被她睥睨天下的气势吓住了,也有的人在悄然为她喝彩。
是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不管有无能力,她终究是会做主公的人,有那一日也会得生杀决断的权力,有那一日,也会站在整个大蜀的巅峰。
没有人,该看轻她。
也没有人,能看轻她。
姜维说到底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被她寒气森森的眼神一看,倨傲之气已弱了许多,四肢都在战栗发抖。但他还是勉力维持着镇定,“是你非要拜的,怪不得我。”
刘禅瞥他一眼,却未反驳,或者说,她已懒的反驳,因为她的目的本就不在姜维。
“因此,父王,阿斗请求您责罚于他。”
刘备犹豫:“这……”
刘禅淡淡道:“今日不降罪于这一个姜伯约,来日不知有多少个姜伯约会欺辱于阿斗,那到时王法天子岂不形同于摆设?”
刘备凝视了她片刻,没有出声。
不闪不避,刘禅迎视上那道探究的目光。她的眼珠很黑,是那种纯粹的黑,黑的泛着冷锐的光芒,凛若秋水,寒气逼人。
打了个冷颤,心里一跳,刘备避开了她的眼睛,道:“孔明,伯约是你的学生,你如何看?”
诸葛亮眯着眼,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偏过脸看法正:“孝直,你觉得呢?”
法正嘴角微微下垂,扯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依阿斗所言罢,责罚姜伯约。”
一旁的荀彧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亮光,却又转瞬即逝。他面上噙了一抹淡笑附和道:“玄德公,孝直说的对啊。”
既然身侧的几位谋臣都说了,刘备再无犹豫的理由,他高声宣布了姜维有罪,又将责罚的权利交给了刘禅。“阿斗,你记住,在这大蜀,无人可占你的便宜。”
刘禅不置可否,只轻轻点头:“来人,将姜伯约拉出去,杖责十。”
“末将张苞听令。”
刘禅擦了把汗,这大蜀是真穷,将军都当成侍卫用。
姜维被张苞押着后背往外走,经过她身侧,抬首定定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我姜伯约来日定会报仇雪耻。”
他的声音压的极低。
刘禅哼了一声,做了个嘴型——阿斗乐意奉陪。
姜维狠狠的盯视了她一通,而后被张苞一推不情不愿的走了。
不多时,殿外就传来一阵一阵的棒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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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只是一件小事,在场诸人却再也不敢看低了刘禅。第一排的白胡子已经连续夸赞了许多次:“阿斗若是从前这般做派,老臣必然是愿意做她一辈子的老师。”
刘禅听的眼角一抽,拱拱手谦逊道:“多谢老先生厚爱,阿斗今日得荀公相教,已是万中之幸,不敢再奢求其他。”
被当面拒绝了,白胡子老头立即玻璃心发作,涕泪横流:“文伟啊,你我一把年纪了,却还比不上荀文若那个小白脸,惭愧啊惭愧。”
旁边老大叔只得又劝慰他:“哎,公琰,话可不能这么说……”
有病。刘禅叹气,却也忍不住笑了笑,她提起裙边从右侧,往高台上走。走了二三十步,端正的坐在刘备身旁。
刘备防备的看她一眼,有什么话想脱口而出,却又欲言又止。他想问,阿斗,短短数日,你为何变化了这么多?他想问,阿斗,不知不觉,你便有了这等迫人的气势?他想问,阿斗,你为何明明就在一旁却仿佛同我生疏了许多?然而看着那张同甘夫人愈发相似的脸,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或者说,为了大蜀的繁华昌盛,为了他心底的那个梦,他什么都不应该问。
“荀公,我今日的表现可还好?”
微微点头,荀彧赞许道:“不错,有君王风范。”
刘禅又支着下巴看诸葛亮:“军师,阿斗责罚了你的爱徒,你可会生气?”
诸葛亮摇摇扇子,凤眼紧眯:“自然不会。伯约那孩子,太过傲气,早就该吃些教训。老臣看你今日针对他,想必他先前得罪过你罢?”
不愧是孔明,看问题还是老道。刘禅颌首,沉吟道:“军师说的对,他先前曾骗过阿斗一回。但今日之事,却不仅仅只为报复他。”
诸葛亮缓缓道:“老臣明白。”
法正这时沉沉的道:“阿斗,从前,本将倒是看低了你。这一手杀鸡儆猴倒是,用的十分老辣。”
刘禅挑挑眉毛,心说这法正也是个喜欢闹别扭的人,明明很欣赏她的做法,却还闹的像挑刺一样。她掩掩嘴笑道:“法叔叔想夸阿斗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
“……”法正斜着眼睛冷冷看她,额上的淡疤都飘着红痕,“哼,要成大事,需得心胸开阔,不拘小节,为难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刘禅摸摸鼻子,暗道,可我偏偏就是心胸不开阔,拘小节。想到此,她又感激的投过去一眼,“哦,法叔叔的意思是叫阿斗日后要为难的话,便为难大人?”
“……”
不待法正反应,刘禅又十分诚恳的道:“多谢法叔叔教诲,阿斗必铭记于心。”
法正:“……”
再闲谈了片刻,所谓的上课便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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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老师?无非就是传道授业解惑的人。
而荀彧当刘禅老师,教的东西无非就是那几样。
第一,兵法。
第二,史书和论书。
第三,文学作品。
第四,则是品评之书。
而荀彧到蜀第一日,要教的,便是史书和论书。
为什么要选这个呢?自然是因为,这两样东西,可以十分明显的展示出一个人的人生观点和政之观点。搁现代来说,那就是三观。
荀彧必须表现出靠谱的三观,刘备才乐意把大蜀的未来主公交付在他手上。
所谓史书和论书,差不多便是《史记》、《春秋》、《左传》之类的书。至于论书,便是《论语》、《老子》、《孟子》一类的书。
荀彧今日要讲的则是《论语》,着重提出儒家的以德服人。他对于治理天下的看法是:“以仁义救天下,天下即可平也。”
什么意思呢,就跟刘备的“惟贤惟德能服于人”差不多。
而荀彧提出看法,自然还要从多方面来论证这一点。因此,这一天,虽然是讲课,实际上却被荀彧开成了辩论会。
刘备的“惟贤惟德能服于人”跟他的论点差不多,因此十分赞赏的跟着刘禅一起听了整整一天。
刘禅是知道这位刘皇叔最喜欢仁德之道了,却未听说荀彧也是个中爱好者。倒是一旁的法正冷冷讥讽道:“谄媚小人!”
刘备跟荀彧一副相见恨晚的神情,对着儒家大道聊了一整天,连饭都不想吃了。
而法正坚定的认为,荀彧是个碧池,为了迎合刘备的口味才特意说自己也是推崇“君仁以立德”的人。
腹中空空如也,还得听他们二人探讨儒学的终极奥义。刘禅头都大了,奈何,这不是什么普通学堂,而是皇家太学院,她不能偷偷溜走,只能跟着听。况且主公都没吃,谁敢跑去吃午饭?
于是,整个一天,都能听见太学院里哀嚎遍野。
“这哪是学习啊,分明是送命。”她摇头叹息。
好不容易,等刘备跟荀彧探讨完,天都快黑了。她也饿的前胸贴后背,本来就平,这时差不多要凹进去。
她无精打采的往殿外走,走了没几步。后方有人喊:“阿斗——等等老臣——”
她一偏头,已有双枯槁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呃……老先生你有何事啊?”刘禅很郁闷。
喊她的搭她肩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看着七八十岁的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使劲喘了几口粗气,才面带微笑,露出一口差不多掉光了的老牙:“老臣——老臣——”
刘禅悲悯的看向他,唉,这老头不仅痴呆了,原来还是个隐藏的结巴。
又重重的喘了几下,白胡子拍了拍胸口:“老臣——老臣想问问你,真不考虑再当老臣学生了吗?”
“……”
“那荀彧小儿会的,老臣全都会啊!而且老臣学识比他丰富,教的肯定更多。”
“……”
刘禅有点无语,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那么疯狂要当她老师了,再说他以前不是教过啊,不是嫌她愚钝吗?唉,这人心叵测啊。
“阿斗啊,老臣真的很厉害……”
眼瞧着白胡子愈说愈激动了,刘禅赶忙摆摆手:“得。老先生打住。您什么都会对吧?”
“当然。”白胡子很自豪。
刘禅挑眉:“哦,那您会舞刀弄棒吗?”
白胡子沉默了。
刘禅不依不饶:“那您会治病救人吗?”
白胡子垂下头。
刘禅淡淡道:“老先生,好马不吃回头草,您跟阿斗没有缘分,就此别过吧。”
闻言,白胡子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刘禅见状,转身便走了。
白胡子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突然道:“阿斗,那荀彧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禅脚步一顿,也只点了点头。
走的远了,隐约又听见那老头喊。
“对了,阿斗,老臣名蒋琬,字公琰。”
蒋琬?刘禅眯着眼睛回头看了看,老当益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