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宋凛是否也有气急败坏,周放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他始终维持着应有的风度,转身去开门的时候,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显得十分冷静。
也许是走廊的灯太过刺眼,周放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转圈,越转越晕,耳朵也越烧越热。虽然视物已经有些模糊,但她一直在强撑着。她一直这么倔,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直到听到宋凛关门的声音,她一直靠着墙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一寸一寸地滑了下去……
周放觉得这一次发烧来得格外凶猛,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病过。
上一次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脆弱是什么时候?2009年?
那时候周放还在读大三下学期,时间渐渐多了起来,课程终于不再像前两年那么紧张。只是大家依然不敢松懈,因为马上到来的大四才是大BOSS,大四实习、毕业论文,这是本科课程的重头戏。有的要继续深造的,还得准备考研,要留学的也纷纷开始准备托福雅思GRE。
和同寝室其他的姑娘比,周放的整个大学都在谈恋爱。学校规定学位证要和四级证挂钩,周放考了两次才考过。平时的大部分考试都靠霍辰东考前给她突击,那些作业、论文也都是周放撒撒娇,霍辰东就给她写了。这种学习态度还没挂过科,这让周放还挺得意的。
周放必须承认,那时候她已经堕落得不成样子了。
秦清曾经笑过她:“你现在这大米虫样,万一你家霍辰东不要你了,估计你连上街讨饭都不够格。”
霍辰东好学上进,大三下学期就开始准备GRE,周放终于意识到霍辰东说要出国不是一个设想,而是一个一定要实施的计划。
周放谈恋爱谈昏头了,等她意识到她需要独立的时候,身边除了霍辰东和秦清,竟然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了。
周放家里开服装厂,从小到大,大钱没有小钱不缺,一路都读着本城最好的学校,高考之后顺利考入本城最好的大学,和霍辰东成为同学,靠厚颜有冲劲拿下校园男神……她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她实在不能接受霍辰东就这么走了。他走了,她该怎么办?
因为霍辰东要出国的事,两人不记得吵了多少次架。一开始霍辰东还不厌其烦地解释、安抚,之后在GRE和周放的双重压力之下,霍辰东终于爆发。一次激烈争吵后,两人冲动地分了手。
说实话,那时候周放并没有意识到两人是分手了,他们在一起好几年,被秦清戏称为“作精”的周放也没少折腾霍辰东,那时候他都是一一接招的。
分手半年多,期间谁也没有和谁说话,谁先低头谁就输了,周放不想输。追求霍辰东的时候没脸没皮,可分手了却格外要面子。
说到底,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喜欢可以不惜一切的争取,爱却有着不能践踏的底线。
为了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周放申请了最忙的单位大四实习,之后又专注准备毕业论文和答辩,一贯吊儿郎当只知道谈恋爱的周放,在最后的毕业论文和答辩中拿了98分,全班第一名,这让班主任都大跌眼镜。
2010年,答辩结束后,周放再也没有见过霍辰东。听说他忙着准备常青藤名校的面试,家里给他报了几个针对面试的培训班,这几个月他都在北京。
听说了这事,秦清气坏了,她在周放耳边喋喋不休。
“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霍辰东的心怎么能这么狠?说分就分,再不联系?他是男生啊,低个头会死吗?”
周放心凉极了。
毕业季,家里来人把周放的东西都整理了,拖回了家。
一回家周放就病了。一连好几天高烧不退,把周放爸妈吓坏了,带着周放跑了好多医院都查不出病因。周放每天烧得晕晕乎乎的,虚弱得水都喝不下。
最最痛苦的时候,她放下了矜持和尊严,拨通了霍辰东的电话。
她想,这段感情里,一定是她爱得比较深,所以总是她,一次一次没脸没皮地低头。
电话很快接通,周放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轻声问着电话那端的人:“你在哪儿呢?”
“北京。”
周放咬着嘴唇,又问:“你能不能回来?霍辰东,我生病了,很难受。”
“怎么回事?”
“发烧,一直不退。”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周放攥着手心数着数,一、二、三……数到二十八,霍辰东才回话。
“真的?不是为了骗我回来?”
周放从来不知道,人的眼泪可以毫无任何征兆,像失了控的水龙头一样倾泻而出。
霍辰东还在说着:“我暂时回不来,后天有一个面试。你知道的,我想上常青藤的大学,上一次面试没过,这次的机会对我很重要。周放,你是不是真的很严重?能不能再坚持两天?两天后我就回来了。”
周放躺在床上,眼睛每眨一下,眼眶里就有新的眼泪,像永远也不会枯竭的泉眼。
许久许久,周放听见自己终于心死的声音。
“霍辰东,我祝你得偿所愿。”
……
这么多年,她从一个初出校门的懵懂小姑娘,变成了如今无坚不摧的样子,中间饱含着多少难言的痛苦。
迷迷糊糊她做了许多梦,从小到大,从家里到公司,从少女到熟女,从甜蜜初恋到怅然若失……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哭了,只知道直到醒来,她眼角还有湿意。
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熟悉的黑白色调,米灰色的亚麻卷帘,让整个房间看上去更冷了几分,整体风格看上去太像酒店。明明和周放的房子是一样的精装修,周放大多选择一些暖色调的软装,让家里看上去更有烟火气息,而宋凛,东西和人一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动了动脖子,整个后背都有些疼了。夜里大约出了很多汗,皮肤上有点黏黏的不舒适感。身体疲惫得仿佛要散架了,爬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最后是一直在旁边守候的宋凛过来把她扶了起来。
他安静地坐在床边,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衬衫,眼窝处有熬夜过后的青黑。他的手落在周放额头上,一直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似是松了一口气。
“烧退了。”他说话的样子是那么温柔,他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周放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不真实。
曾经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可她等啊等,一直没有等到这样的人。
然后她经过千锤百炼,成为了今天的周放。
周放平静看了宋凛一眼,摇了摇头:“没事了。”
宋凛从椅子上起来,递了一杯水给周放:“肚子饿吗?想吃什么?”
宋凛与她说话的语气,寻常得好像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周放几乎要觉得,昨夜那激烈的争吵只是一场梦。
周放扭过头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最后选择保持沉默。但她发烧一夜完全没有进食,肚子应景地咕噜噜叫了两声,完全地出卖了她。
宋凛并没有在周放面前炫厨艺。从进厨房到做好东西端出来,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红褐色的荞麦面,绿色的小白菜,两个黄白分明的荷包蛋。香气四溢,端到周放面前的时候,周放眼睛被那热气熏得有些发红。
周放并不是那种矫情的女人,被照顾了一夜,是人都会有感动,但这感动不至于让她失去原则。
整个口腔都没什么味道,周放吃得很慢。宋凛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冰箱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罐酸黄瓜递给周放,配德国猪肘的那种。周放也没客气,筷子就伸了下去,不得不说,那黄瓜酸得周放食欲大开。
一碗面吃得见了底,一直没说话的宋凛,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这诡异的沉默。
“你这辈子,有没有一定要实现的目标?”语气寻常得像在拉家常。
周放用筷子戳了戳面条,很认真地说:“十几岁的时候,想找个好男人,以后当少奶奶。后来发现男人比狗还靠不住,就放弃了。”
“现在呢?你一个女人,也没有那么大的经济压力,每天在外喝酒应酬,图什么?”
“多赚点钱,三十五岁就退休,养小白脸,让他们把我当太后一样供着。”
宋凛抿唇笑了笑,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简短评价:“你这目标,倒是远大。”
此时此刻也不是选秀节目的现场,宋凛这是抽什么风,和周放谈什么人生目标?比起谈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现在的她来说,新一季的那些“抄袭设计”的成衣,更需要她关注。
趁着现在气氛还算融洽,周放放下筷子,嗫嚅了一会儿才说:“这批货,你能不能吃下去?”
周放必须承认,她是在向这个男人示弱。
不管她把话说得多漂亮,眼下的困境,最快的解决办法,是靠这个男人。设计原本出自他们公司,拆标重贴就能随他们的货一起上市了,只要他愿意,他是能帮她的。
“我已经给出你选择了。”宋凛的表情始终那么冷静,说出来的话,却让周放连最后一丝幻想都破灭了。
他说:“公司卖给我,我会给你满意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