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机场负责人一年前可拉风啦,是大名鼎鼎的帝国驻挪威的第5航空队五大队中队长,曾惹得无数少女给他寄相片。当然,这是在他变成瘫子以前的事。
1940年4月10日清晨,丹麦的民众一觉醒来,发现街头上站满了德国兵。德国人还千里迢迢,在丹麦自治领格陵兰岛建立了气象站,第5航空队担负掩护给养船队的任务。1941年7月7日,他驾驶加装副油箱的梅109战斗机执行任务时,望见一支舰队浩浩荡荡向冰岛进发,他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被舰上的高射炮击落。
他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五个小时,快要昏厥过去时被一阵钻心的痛楚惊醒。周围马上泛起血色,海水冲进救生衣,让他直往下坠落。
苍天保佑,他被一只巨大的渔网托上水面,与他相伴的还有一只大白鲨,嘴里正叼着他的双脚。
这只丹麦捕鲨船救了他,船上的人用鲸油给他止住了血。此时,丹麦本土已经被第三帝国占领,而她的自治领冰岛、法罗群岛又陷于英美盟军之手。
机场负责人羞怯地说:“我违犯您不攻击美国的禁令。当时我以为是来自加拿大的英国舰队,如果知道是美国舰队,我断然不会发起攻击……”
希特勒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右手按在他的肩头上动情地说:“你是抵抗美军入侵冰岛的第一人,就凭这一条,我要为你颁奖”。
元首把一枚一级铁十字勋章别到他胸前,他喜出望外地向别人炫耀,说:“还是元首大方,当年我遭了那么大的罪,戈林大元帅才给我一块战伤奖章。”
“你用一架战斗机挑战整个美国舰队,精神可嘉,效果嘛,不敢恭维。”希特勒实话实说。
机场负责人义正词严地反驳:“我的元首,话不能这样说,美国还没有参战,凭什么占领丹麦的领土?这不是侵略是什么?明明侵占了别国的领土,还他妈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反对纳粹侵略。我最看不惯美国式的虚伪,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说的好,一针见血。”元首找到了知音,两双大手握在一起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元首原计划在这里接见陆军司令与总参谋长,面授机宜。梅德韦季察河决战中,苏军装甲部队的老底都拼了个精光,而德军越战越强,损失了一千多辆坦克,马上从哈尔科夫和斯大林格勒补充了两千多辆。眼下,德军正沿伏尔加河逆流而上,从背后迂回莫斯科。可在昨天,北方赫普纳的第四坦克军团遇到了麻烦,陆军哼哈二将亲自到那里督战,无暇聆听元首的教诲。
夕阳收起最后一束光芒。“今晚住在这里,明天——回国!”希特勒刚一出口,大家高兴得跳起来了,冉妮亚亲了他一口,丽达在草坪上打滚,起来时全身湿透。薇拉与鲍曼叭尔叭尔地抱住亲个不停,三个副官打开易拉罐啤酒一饮而尽。机场上的人惊奇地望着疯癫的一群。
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隐匿在小树林里,一条弯弯曲曲的小石子路通向那里。这座小楼叫将军楼,是专门为主管空军的苏联副国防人民委员诺维科夫大将修建的,至于人家来没来过、睡没睡过这不要紧,反正今晚迎来了全欧洲最尊贵的主人:德意志第三帝国元首阿道夫?希特勒。
元首昂首阔步走上二楼,窗外,花楸树一串串红艳艳的果实犹如奕奕生辉的红宝石,娇美迷人。丽达与薇拉高兴得手拉手在屋子里转圈,鲍曼的小情人情不自禁地吟风弄月:“Рябинаживётснамиотрождениядостарости,тос-кует,радуетсяипоёт”。
“什么意思?嗯?”鲍曼向她瞪眼。薇拉甩开丽达,牵起他的手深情地回答:“亲爱的,花楸树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为我们分忧解愁,为我们欢乐歌唱。”
“嗨,不就是一颗树吗。”鲍曼一下子没了兴趣。
薇拉瞥了他一眼,重新拉起丽达的手,两人夸张地踮起脚伸展双手做展翅欲飞状,一唱一合:
“啊,花楸树,你是祖国的骄傲、大自然的化身;你婀娜多姿,体态轻盈,是少女幸福的象征。”
“这幸福就像花楸的果,时而充满苦涩,时而充满欢乐。时而……”
独眼龙、海军副官与冉妮亚哼哧哼哧地抬着轮椅上来,一个个累得脸红耳赤,直喘粗气。
元首不客气地打断了两个文艺青年的穷酸:“时而个屁,没见人家忙得屁淌?”
可是,两人的卖弄风雅勾起一股情愫,这初夏白花如雪,入秋叶紫果红的花楸树,感觉到如此的亲切。他呢喃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玫瑰色的云朵铺满了西天,大喇叭播放着悦耳的歌声。返航的飞机一架架降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停机坪上。夜幕降临,载誉归来的空中健儿们聚集在小树林里,拉着手风琴载歌载舞。
在鲍曼与独眼陪同下,元首与负责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应酬。骂美国是这位瘫子的唯一话题,连一向对美国恨之入骨的元首都听腻了。
楼外的歌声与喧嚣勾得大家团团转。“我去上厕所”。丽达冲出房间。“我也去。”薇拉扯了一张白纸跟随,到了门外,她把纸一扔,挽起丽达蹬蹬下楼。冉妮亚转了几个圈,瞥了元首一眼:“咦,她俩怎么这么久,该不会掉厕所里面吧?我去看看”。于是溜之乎也。不久,陆、海军副官也溜之大吉,只剩下贝洛坐在门口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他是空军副官,而他们来到了空军的地盘,且不谈谁的地盘谁作主,至少得陪坐。
负责人呷了一口咖啡,忽然来了兴致,说:“我的元首,巴拉绍夫虽是个小机场,可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接见一位空战英雄”。
“一位也算是藏龙卧虎啊?”元首不以为然,不过还是“腾”地站起来。楼下的歌舞升平欢歌笑语早把他勾得五迷三道的,只是不好意思离开。
花楸林里有一块空地,因成年累月的踩踏,已经寸草不生,与周围的生机盎然成了两个世界。这里是飞行员的舞台,是眼前是几十个号的群魔乱舞,耳边充斥着狂呼乱叫,脸上承受着喷薄而出的啤酒,脚下碰到横卧着的酒鬼。
乱蓬蓬的大杂烩,德国战歌、俄罗斯民歌、乌克兰酒曲还有草原牧歌,德国摇摆舞、俄式踢踏舞,马刀舞。德国人跺脚在吼《斯图卡之歌》:
“斯图卡,斯图卡,斯图卡!
我们从天空中俯冲下来,攻击。
我们不怕地狱,不要休息的时间,
敌人在大地上崩溃,直到最后一个倒下。
到英国去,到英国去,直到战胜英国。”
在苏联腹地高呼“到英国去,到英国去”,着实有点可笑。飞行员们半蹲着跳水兵舞,的确有点滑稽。不过,可笑也罢,滑稽也成,它都是生命之舞。
“好!”有人大喝一声,然后是响亮地拍着巴掌,是那种非常结实的拍法,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掌给拍了肿起来。
拍巴掌的是从天而降的希特勒元首。他还在用力拍着,看起来很享受他孤独的掌声。那些惊讶之极的人们一个个象扭曲的雕像,毫无疑问早已休克了。最惨重的是卡尔梅克人,白天他还在寻死,这会儿跳得最欢,他刚发现元首在场,于是乎堂堂一个陆军上校,一只手仍在屁股后面支着他的马尾巴,另一只手高举着一把哥萨克人的马刀,就这样可笑地定格了。
他们僵硬着,而元首一直生猛地拍着巴掌。他从高高在上的白楼下来的同时,也就走下了神坛,最后,女伴们将他从神变成人:冉妮亚一把抹掉鼻子下的假胡子,丽达一把捋掉头上的破草帽,两人上前将他举起来,薇拉两手举过头顶拍起手来,拍了两下便冲上去将雕像们的手拉到一起:“拍手呀,拍呀,元首啊,真的元首,你们没做梦,元首看望你们来了。一个个像个死……木头”。
梦,终于醒了,当了几分钟的呆鸟后,飞行员们沸腾起来,呼啦啦冲过来将元首抬起来扔到空中。这样的欢迎方式出乎希特勒意料,他在空中很不象样地两腿乱蹬,落下时踢在别人头上。
“小心!”旁边一声断喝,飞行员们都转向那边,要不是丽达接住,元首就要在地上咂出一个坑来。
独眼龙推着轮椅过来。机场负责人对他交待了几句,他跑过来媚笑着冲元首欠了欠身子,又虎着脸喊了个名字,一个坐在小伙子肩膀上的金发女飞行员跳下来,站到元首面前,落落大方地扬起右臂:“报告德国元首,第三飞行小队队长莉莉娅中校向您报到”。
“德国元首?”希特勒听得很不入耳。独眼龙用手遮口在他耳边解释说,这个女飞行员是苏联人,是走投无路投奔到这里,被机场负责人收留的。
“当时我反对来者,可他不听。为这事,同志们意见可大呢,都说他跟她……唉,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他假装惋惜地说。
这个独眼龙的动作像使坏的师爷,说话像是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更像是受气的怨妇。到那都有背后说上司坏话的小人。
弯弯的月亮升上天空,撒下清冷的光芒。中秋的晚风带来阵阵凉意。元首与飞行员们勾肩搭背唱着跳着尽情狂欢,像飞行员一样嘴对嘴喝啤酒。女飞行员让元首表演节目。
“表演什么呢?”几秒钟的沉静与讶然。女飞行员对希特勒做了个优雅的邀请动作,眉毛跳跃着轻声吐出一个词:“拉丁”。
她长着一头金发,有着迷人的双眼。清脆,优美的乐曲拉开了序幕,她灵活的身躯,用她那绚丽的服饰,迷人的短裙,用她非凡的舞技,美妙的乐曲,轻云般移动,旋风般疾转,舞蹈出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元首握着她的手感慨万端:这修长的手指按压下去,就会射出一串串炮弹,在这柔软的纤手操纵下,成串的炸弹从天而降。
“我叫莉莉娅,是俄国人。”“你舞跳得真棒。”“你不吃惊?”女飞行员有点意外,脚踩在元首的脚面上。
元首忍着痛说:“我当然吃惊,闻名遐迩的‘斯大林格勒白玫瑰’会来投奔我。能说说为什么吗?”
她害臊地低头笑了笑,没有回答。她时而双眉颦蹙,表现出无限的哀愁.时而笑容灿烂,表现出天边的喜悦,时而快,时而慢,时而缓,时而急,犹如一阵阵浪花,敲打着海面,好一个令人振奋的拉丁舞。
音乐在最后一个音符干净的收音后停止,一段激动人心的拉丁舞结束。元首轻吻她的手背,她还给元首一个拥抱。
这个美丽的女飞行员就是“斯大林格勒白玫瑰”。今年盛夏,德国王牌飞行员艾勒少校被苏军俘虏,被俘后,他提出想要见一见击落他的对手。当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身材娇小、年轻漂亮的姑娘时,这个大男子主义者怎么也不肯相信。
“在你之前,我已击落了十五架飞机,你是第十六个”。莉莉娅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把空战的经过向他娓娓道来,从飞机相遇的高度、位置到这位王牌飞行员的疏忽。面对这些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的细节,德国飞行员不仅心悦诚服,还对她产生了好感。
几天后,德军攻占了战俘营,艾勒少校回到了自己人怀抱,令德军和苏军都诧异的是莉莉娅没有逃跑,而是留在艾勒少校身边。
那晚元首玩得很尽兴,曲终人散时,他连扯动嘴皮子的力气也没有了。双眼迷离,没有焦距,双手无力地扶着墙边,两腿发软,看着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他躺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嘴里还在哼唱: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山楂树?不对,莉莉娅好象说,应该是花楸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