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殿的大门缓缓开启,一身月白色素装的女子站在殿外,身后烈烈的阳光耀眼刺目,让殿内一众人瞬间眯起眼睛。
再睁开时——
女人清冽的身影,如天日下凡的仙子,在袅袅光晕中美得那么不真实。清风吹来,光影浮动,扬起万千青丝,摇曳出一片幻海。让人想要去拥抱,却生怕一不小心,就毁灭这样的极致之美。
那一刻,仿佛万丈光华,都只为她绽放。
那一刻,坐拥天下的大汉帝王,真的很想冲过去抱住她,然后告诉她:嫣儿,你是朕的女人,永远只属于朕!
那一刻,大汉第一谋臣,很想不管不顾地,执起女人的手,带她逃离这深宫火海的禁锢,逃出这水深火热的明争暗斗!
那一刻,后宫第一宠妃,嫉妒的心里发狂,恨不能诅咒千遍万遍,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毁灭这个女人!
只是,他们不会知道,这个名动天下的女人,在那一时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为了她的夫君,她一定要活下去!
“微臣参见皇后。”陈平是第一个转回心思的人,他的拱手见礼就是要提醒所有人,这个女人,她依然是大汉的皇后。
戚夫人狠狠瞪了陈平一眼,而后迅速收敛眼中的锋芒,柔柔地说出如刀子般的话:“听闻姐姐在灵安观的道号是叫‘静真’,臣妾也是才得知姐姐回了宫中,只是……陛下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姐姐封号,臣妾怎么都没去参加典礼呢?”
“朕,尚未恢复!”
听了刘邦这样的答复,戚夫人瞬间扬起下巴看向陈平,带着几分挑逗的眼神,本是想嘱咐他要看清楚自己的立场,她戚懿才是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料,陈平根本不与她对视。
“朕问你,”大汉帝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刘盈,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
“呵……”莫紫嫣清冽一笑,反问道:“陛下问这话,不觉得很好笑吗?”
“好笑吗?你倒是告诉朕,如何的好笑?”刘邦起身,从帝王龙座上走下来,到得女人身前,他驻足看着她,缓缓道:“当年项羽为何会为了朕的儿子,放弃渡江东归?”
女人的目光,冷冷对视着说话的男人,清冷的目光中一片冰寒——为何?是啊!为何?
这天下间,除了项羽,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为她做出这样的事吧?
爱之深,甘愿粉身碎骨;
爱之深,甘愿纵入火海;
爱之深,甘愿名利、地位、江山、生命皆可抛……
爱之深,才不忍再加诸给她抉择的痛苦。
他放弃生的希望,放弃江山,放弃一切的一切……
不过,只为换她余生的安虞。
她从前不懂,不能理解为何他会那么做?就那么决绝的撒手人寰……
直到入灵安观,在三年修道中,她才渐渐地明白,他所付出的——是这世间,最极致的爱!
西楚傲骨,乌江悲歌,天叫命运葬了爱,山河拱手,为红颜长安。
那份爱如骨血之情,又岂是这些人能懂的?
就是因为爱她,他不要看着她在痛苦中抉择,最终选择离去。若是没有这个儿子,他一定会带她走……
可是眼前的仇人,却怀疑那个孩子的出身……
这真是天下最讽刺的笑话!
“哈哈哈哈!”莫紫嫣突然一声冷笑,笑声爆裂了众人的沉默,几人心中没来由地一凛。
这样的态度,让大汉帝王心中更加烦躁,他蹙眉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笑,我儿子的身世可怜;我笑,他亲生的父亲是非不分;我笑,我竟然有幸见识了天下最讽刺的事!”
刘邦眉头一蹙,沉声道:“什么天下最讽刺的事?”
女人一字一顿地道:“他的父皇不认他,随便几句流言蜚语就怀疑他;而一个外人,却为他放弃了江山!这难道还不可笑吗?”
“姐姐,本来臣妾对宫中传闻从来不信,不过今日偶然间跟云妹妹提到了陛下的众皇子,臣妾突然想起,当初姐姐与陛下在一起只七个月,便生下了太子。可如今的太子,却是众皇子中个头最高的。所以……”
戚夫人看了一眼刘邦的面色,见他沉默,她便继续道:“所以,姐姐也不能全怪陛下怀疑你是带着身孕嫁来的。何况,世间有谁会为了仇人的儿子,放弃江山?若果真有此事,只能说明,这孩子的来历,根本就是他的……”
“啪!”
这一掌甩出去,所有人怔在当场!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在灵安观失势失宠的女人;一个激怒了大汉帝王,已经命悬一线的女人;一个只要今日被扣死混淆龙裔的罪名,就足以万劫不复的女人。会当着天下最有权势的帝王,甩出这响亮的一掌!
女人冷冽的眼神,如冷箭般穿堂而过,戚夫人捂着红红的脸颊,登时就泪眼婆娑,委屈地扑到刘邦怀里:“陛下……臣妾说错了什么,姐姐为何要打臣妾?”
“为何?”莫紫嫣步步逼近,一步一句地道:“就凭我是皇上正室的嫡妻;凭我是大汉的皇后;凭陛下在白登山被匈奴军围困,是我为他解难;凭我宁死不嫁匈奴单于;凭我修道三年,为大汉祈福,而陛下这三年却旧爱新宠不断!凭我所吃的苦、受的罪,后宫任何嫔妃,永远比不了!”
闻言,大汉帝王面色一暗,想着女人说的每一句话,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一掌,是打你对大汉皇后的出言不敬!打你对本宫的诬陷之罪!”
“陛下,陛下明鉴,臣妾没有……”
莫紫嫣厉声怒断戚懿的话:“从陛下接我入汉营,我在汉营怀孕,汉医令为我诊脉,为我保胎。当时我身子虚弱,又经历汉军从荥阳到成皋,再从成皋到广武山的两次惊险逃亡。并且,还有你戚夫人苦心设计的‘千年白蛇妖’一事。如此一桩桩、一件件,导致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怀盈儿的时候,我几次动气,九死一生诞下这个苦命的孩子……”
女人的语速渐渐缓慢,眸中泪光闪动,可是那些倔强的、高傲的泪花却只是打转,丝毫没有掉落的意思。
她看着刘邦,一字一顿地,问道:“到今日,就因为这个孩子像他的母后一样,身材高挑,就不是陛下的孩子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在大汉帝王的脑海中一一闪现,他突然觉得有一丝丝内疚。
“如果我知道,生下他,要让他承受如此非议!”莫紫嫣突然冷冽地回眸,看着大汉帝王,字字铿锵地道:“小小的年纪,却要忍受父皇不疼,宗族不认!我宁愿当初没有生下他,也好过让他来到世上,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陛下,姐姐明明就是在偷换概念,说了半天,也还是没有说清来龙去脉。”戚懿道。
“何为来龙去脉?项王当年不过乌江,是因为他不想天下再起兵戈、战火纷飞、苍生不宁!并非是为了我的儿子!”
“是吗?姐姐还真是了解项王,可是当年……”
“陛下,”陈平突然走上前,打断了戚夫人的有心刁难,他拱手道:“微臣的家乡,曾有长辈们讲过,民间有一种方法,叫做滴血验亲。臣以为,陛下或可一试。”
刘邦和戚夫人几乎同时发问:“滴血验亲?”
“是的,此法只须在容器中放入清水,再取陛下和太子的血,分别滴入水中,若是亲生父子,血滴必会相溶。”陈平道:“如此一来,便可验证太子是否为陛下骨血。”
“哦?竟有此法?”刘邦有些怀疑,毕竟这是他闻所未闻的事,先秦之前也从未有过。
“滴血验亲?”莫紫嫣突然开口道:“这是什么可笑的方法?臣妾闻所未闻!臣妾不同意!陛下何其尊贵,天子之血岂是可以随便取的?”
莫紫嫣话音方落,陈平却突然不着痕迹地,偷偷扫视戚夫人一眼。而这一眼,却让戚懿登时面色一红,本来还在生气他打断了自己的话,现在看着陈平的目光,瞬间就柔媚多了。
戚夫人也笑着,用含春般的眼神回复:原来,你还知道跟本宫是一条线上的?!
“陛下,”戚夫人轻柔挽上刘邦的胳臂,娇吟吟地道:“您不是常说,陈大人是咱们大汉国的第一智囊,也是汉国的福星吗?既然是陈大人说的,臣妾觉得可以一试。”
莫紫嫣正色道:“陈大人是智囊,又不是太医,除非太医令也认同,否则臣妾不同意!”
吁了口气,刘邦看着陈平,问道:“此法,当真可行吗?”
陈平点头道:“回陛下,此法虽非盛行,然古籍上却有记载,陛下或可找太医令张文远一问。”
思忖片刻,刘邦道:“来人,宣张文远!”
与此同时,大汉帝王命人去带太子来宣室殿,准备当场验亲。
陈平与莫紫嫣相视一眼,他暗示她一切准备妥当,可安心。
他们方才一正一反,故意唱着反调,只是为了引戚夫人放松戒备,促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