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步那张冷冰冰的脸出现在黑暗中,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瘦小的影子,影子咧开嘴,露出满口利齿,鲜血淋漓,似乎在笑。
人死债不消,不论时间如何流逝,都有人在等着讨回。
欠钱的还钱,欠命的还命。
陈正俱猛的往后退,撞翻了桌上的灵位,喉咙像是被黑暗给扼住,连一声“救命”都喊不出来。
御步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的小厮亲眼看着御步进了落龙泉,要不是这样,他今天晚上就会躲到普陀寺去。
可是御步不仅在这里,还带着那个小鬼。
小鬼扑了过去。
御步听着耳边一声惨叫,依旧是冷眼相看,黑暗中鲜血也成了黑暗的颜色,流到他的脚边,他这才后退一步,免得脏了鞋。
黑暗中传来宁昭淡漠的声音:“去落龙泉吧。”
落龙泉是一座孤峰,笔管一般直插云中,山峰之顶一条瀑布飞奔而下,落在一块巨石上,又分成许多条水流,从山石中穿过。
石头上被瀑布淋出了许多孔窍,承接水流,水流又分成几十条大小不一的玉带,滚滚而下,大珠小珠,水击石响,声若洪钟。
这里因为连着圣陵,平常人也进不来,颜海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景,猴似的奔上奔下,捡石头玩水,一件白衣服成了酱色。
宁昭和御步来的时候,他已经玩累了,脱的光溜溜的躺在一块石头上睡觉,湿衣服铺成一片,干粮也吃光了。
“见过心大的,没见过心这么大的,他就不怕被狼给叼走”宁昭奇道。
御步将披风脱了给颜海盖上,面对着一道水流坐下,心思沉重。
宁昭挨着御步躺下,道:“颜海心思太空,你心思太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均衡一下,省得我这么累。”
夜色从她身下铺开,将人拥入黑暗的怀抱。
御步道:“人心真是”
宁昭道:“人心是不见于眼之物,并不能简单分辨,就像这水,你也不知道等一下它要往左还是往右,但是不见于眼之物的力量却非常强大,能够左右事情的发生。”
人心之复杂,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就连鬼物都由人心而生,可见人心之深。
千人千面,好与坏,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御步道:“那该如何应对”
宁昭笑道:“顺其自然就好,水流到哪里就是哪里,追根究底干什么。”
御步皱眉。
宁昭又道:“方士其实更接近道士,你知道道士为什么不修葺道观,任其风吹雨打吗”
御步还没说话,颜海笑嘻嘻道:“因为贫道贫道,没钱修。”
他早就醒了,就想看看宁昭和御步背着他说什么小秘密,可是又忍不住,早早暴露了自己。
御步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知道颜海的脑子里怎么装着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颜海穿了衣服爬起来,道:“宁昭,你说是不是”
宁昭道:“对,你说的都对。”
颜海肚子咕噜一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宁昭道:“天亮。”
“吃我的吧,我这里还有点吃的。”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把颜海吓得差点滚下来,伸手拽住了宁昭的裤腰带。
宁昭倒是知道上面有人,道:“下来吧,你躲在这地方,难怪陈正俱撒网也找不到你。”
蒲安从上面跳了下来,将包袱打开,里面还有半只烧鸡和一瓶酒。
颜海没想到他藏在这里,道:“我在这里这么久,怎么没看到你”
蒲安心道你跟个猴似的上蹿下跳,还脱的赤条条的,我怎么好意思出来见你,当然是藏的越深越好了。
等到宁昭和御步过来,听他们两个聊天,才听了一下。
颜海将这半只烧鸡吃了,就开始犯困,枕着宁昭的腿睡觉。
蒲安道:“京城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吧。”
御步点头,将木盒取出来,上面的封印已经封住,道:“你带回去吧。”
蒲安接过,叹息一声:“看来我手里的符咒是假的了,这孩子可怜,我家先祖早已经给他留好墓穴了。”
他起身去将木盒放好。
御步又问宁昭:“中元节和谈之约如何了”
宁昭懒洋洋道:“这和谈之约,现在就像是枝头挂着的那个桃子。”
石崖上有一颗孤零零的桃树,上面孤零零的结了那么一个桃子,甜美诱人,饱胀滚圆,成熟到极致,里面的果肉已经几乎融化,离坠落枝头,只差最后一步。
闲聊了几句,蒲安回来,忽然指向了下面一块石头,惊道:“粽子”
颜海惊坐起来:“粽子哪儿蜜枣馅还是豆沙馅”
宁昭一巴掌将这个吃货扇了出去,道:“是活尸,西疆那边叫做粽子。”
“哦,”颜海揉了揉眼睛,“我滴个娘”
他尖叫一声,将粽子忘到了脑后,看着飞快往上爬的一具干尸,吓得一颗心差点从嘴里蹦了出来,迅速躲到了宁昭和御步身后。
宁昭飞快上前,一只手将符咒按在活尸身上,两指成剑,然后一脚将这活尸踢了下去。
“帝尺在握,三昧真火灭邪能,急急如律令”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将这活尸烧成了灰烬。
等火焰熄灭,御步皱眉上前,道:“圣陵里的尸体已经都迁走了,怎么这里还会出现活尸”
尸体本来埋在地下没有动静,应该是颜海在这里翻江倒海,耍成了一条活龙,阳气不小心沾上了尸体,这才会成为活尸。
蒲安道:“是下面石头里面翻出来的,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四个人就着蒲安手里的一点火光下去,一块石头被推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死气冲了出来,又被水冲散了,水流奔进去,里面一片滴答作响。
宁昭道:“埋在这里,好也好在水上,坏也坏在水上。”
颜海道:“水还有好坏”
宁昭道:“圣陵没破之前,这里的水是随龙水,埋在这个底下,可以算做是龙脉的一部分,还可以化解淋头割脚的忌讳,圣陵被破之后,这里连随龙水也不是,只剩下一个淋头割脚了。”
“御步,”颜海看着御步,“我考考你,什么是淋头割脚”
御步叹气:“无球披水是淋头,无合名为割脚流,就是说,穴后有凸,挡前有凹,聚水,挡的是好水,聚的是坏水。”
颜海似懂非懂,假装自己懂了,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