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内,阿丑才轻轻抬起头来,露在外面的一只漂亮桃花眼里慢慢浮现出一丝讽刺神色:不让小侯爷去找夏娘子?你有那个本事治好宋太医么?你分辨得出方圆几百里,哪些病症是正常,哪些有可能是疫病的根源么?没有这份儿本事,你凭什么拦着小侯爷?真是可笑可叹可怜。
那个女人要来了,怎么办?为什么她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小侯爷?为什么小侯爷也要去舟山请她过来?请大夫?谁信啊?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别的大夫了吗?为什么偏偏要请她?
桑绿枝这些想法当然是很不讲理的,好大夫是有,甚至可以说她也勉强能算得上好大夫,无奈之前周家媳妇是被夏清语救活的,让多少个大夫束手无策的江老爷子也是夏清语给治好的,虽然事后一听见那个过程,陆云逍便知道夏清语是做了手脚的。江老爷子没起疑心,他可不认为这世上还有能让虫子主动钻进去的药丸。
但你甭管人家做没做手脚,江老爷子疑心尽去,之前要死不活的样子一扫而空,第二天就容光焕发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陆云逍不去找夏清语,难道就在这里等着宋太医活活拉肚子死掉?
理智上桑绿枝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感情上她就是接受不了。她是为了逃婚才离家的,这样的行为,若是放在别的大家闺秀身上,抓回去了打死都不过分,她也不过是仗着从小儿母亲早逝,父亲宠爱她,绝不舍得打死她,所以才敢做这样的尝试罢了,其实心中何尝不是惴惴?
谁知上天保佑,竟让她在路上遇到了陆云逍,虽然小侯爷是娶过妻子的人。然而他休妻了,那就立刻又回到京城钻石级别单身汉的行列了:论模样,论家世,论前途。论能力,论才华,论武功……别说京城了,整个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和他相比?
所以知道了陆云逍的身份后,桑绿枝一颗女儿心便系在了他的身上,这姑娘也有自己的打算:逃婚的行为是要被打死的,就算是爹爹宠爱她,回去后也定有严厉惩罚,但是若能在这一路上和小侯爷对上了眼,回家后父亲知道这件事。不但不会罚她,只怕还要夸她有本事呢,如此两全其美之事,她便是削尖了脑袋,也定要争取啊。
原本都是很顺利的。陆云逍虽然有些冷淡,但是对她一直十分尊重,桑绿枝也自觉在对方面前的自己实在是可人儿。哪里想到,自从到了舟山,和那个夏清语再遇后,事情便脱离了她的掌控,陆云逍竟然和他的前妻始终维持着联系。还派暮云暗暗保护她,这些陆云逍没告诉她,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可是曾经的夫妻啊,万一一个不慎,让他们死灰复燃了,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不容易终于离开了舟山。看陆云逍也没有什么怀念的意思,桑绿枝这刚松了口气呢,谁知宋太医这倒霉家伙又病了,明明就是简简单单一个痢疾,竟然怎么治都不好。他还偏偏要面子,不肯让人知道这事儿,从而连筛查瘟疫的事都耽误了,结果让陆云逍不得不再回舟山请夏清语过来。如果不是两家向来交好,宋儒谦也一直疼爱桑绿枝,她都要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对,要给陆云逍和夏清语制造破镜重圆的机会了。
坐在桌边慢慢想着这些心事,桑绿枝烦躁的恨不能拿根棒子将宋儒谦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家伙一棒子砸死,他一死百了,自己也落个清静。当然,现在还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直哼哼的宋儒谦绝对想不到自己竟会无辜躺枪,被他那个世侄女儿认为是挡路的石头,竟差点儿恶向胆边生了。
“姑娘,喝口茶润润喉咙吧,您也别上火,奴婢有时候和朝云聊天,知道小侯爷对那位夏娘子有多大的恨,他们那是杀子之仇,哪里能解的开?”
桂花递了一杯热茶过来,却听桑绿枝咬牙道:“你个傻子,那不过是胎儿罢了,又没落地,小侯爷又没见到他的面儿,这也算是杀子之仇?”
桂花笑道:“反正朝云暮云的意思,小侯爷对她是恨之入骨的,姑娘何必担心?再说了,宋太医的病,那么多人都没治好,怎么她来就能治好了?这和那个周家媳妇可不一样,周家媳妇那会儿,姑娘也未必治不好,不过是血光之地,您又是黄花大闺女,看见那情景岂不羞臊?她一个妇人,到底经历过些事,稳重自然是有的,救了周家的也不为奇;至于江老太爷,奴婢也奇怪,那么多大夫都束手,她用两天配了药丸,就好了?难道那是灵丹妙药不成?奴婢想着,这里面或许有什么机巧的地方是咱们不知道的,不代表姑娘就不如她。”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桑绿枝,她走的时候,总算是找到江老太爷的丫头打听清楚了夏清语是怎么让老太爷疑心尽去的,当时听了,差点儿呕出来,因再也不愿意去回想,反正从此后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偏这会儿听了桂花的话,她忍着恶心细细思想了一回,脑子里也开了窍,暗道是了,那不过是个巧办法,又不是真治病的药丸,只是去老爷子疑心的,这只能说她脑子聪明,竟然能想出这么个匪夷所思的办法,并非就能证明她医术高明。桂花说的周家媳妇也有道理,当时我进去,看见那羞人场景,满屋血光,哪里还能动弹的了?输给她也不为奇。这一回却不同,宋叔叔那是实打实的痢疾,要治好它,必得有真正非凡的医术,这一点,那女人难道就能比我强?她爹都被砍头了,然后我爹才能取而代之,这样来说,岂不是我爹比她爹强,那没道理继承了我爹医术的我会比不上她吧?
一念及此,总算是舒展了面容,看向桂花笑着道:“果然还是你对我忠心,这话真正没错。我就不信,论医术,我会比不过那个女人,分明从前和她说过那一回话,她是极瞧不起女孩儿学医的,既抱着这个态度,她又哪里能用心钻研?”
“姑娘说的这话就没错了。”桂花松了口气,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不料下一刻,却听主子冷笑道:“前两次她不过是赶得点儿巧罢了,既如此,这一次我便和她真正决个胜负。”
桂花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什么意思?您……您还要和……和她置气?”只是置气还好,姑娘不会是又要和人家打赌吧?上天保佑,可千万别兴起这个糊涂念头,上次输了,脸上很好看吗?她大概没注意,自己可是看过了,一起走的时候,小侯爷那眼神都有些不屑,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可见你上次打赌就不明智,这一次难道还要丢人?
然而桑绿枝却只想着这一次凭实力决胜负,自己必定不会再丢人,只是想一想夏清语赌输后,拿着她那包裹灰溜溜离开江南的萧瑟身影,她心中便被得意的情绪涨满了,因微笑着道:“我和她置气做什么?这一次,我和她要凭真本事来分个胜负,只是不知道,她这一回敢不敢和我打赌了。”
桂花都要哭了:姑娘,奴婢安慰您的那些话,真的就只是安慰而已啊,您……您不要当真啊,就算是取巧,怎么人家就那么容易两次都成功了?这也是一个本事啊。姑娘,拜托您,有点自知之明吧,胡闹很好玩儿吗?被打脸的滋味很好受吗?到时候奴婢也跟着丢人不说,还要做您出气筒,你说要早知道能是这么个结果,我还不如不安慰的好。
桂花让自家这个自信心过度膨胀的姑娘整的欲哭无泪,那边桑绿枝却是兴致勃勃取出了银针匣子,走出门奔着宋儒谦的房间就去了。
要说作为太医院的副院判,宋儒谦这老头除了护短护得令人发指和太好面子之外,其他方面真没什么坏毛病,加上他医术高明,所以就是皇上和后宫嫔妃,对他也是十分尊重的。这一回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痢疾给坑了,这纯粹是一辈子打雁,反而让雁给啄了眼睛。
老头儿一边拉着肚子,一边躺在床上还在那里唉声叹气,心想这次是丢人丢大发了,传回京城,太医院那些老家伙们的下巴都要笑掉了吧?唉!老天啊,您不会让我成为史上第一个拉肚子拉死的太医吧?要是这样,您当初就不该让我生出来。
正想着,就见桑绿枝一脸亢奋的奔进来,那双眼闪烁着的绿光差点儿吓得老头儿一高儿蹦起来,只是身子实在发虚,刚抬起来就“吧唧”一下又摔回去了。
“侄女儿,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儒谦说话都结巴了,实在是胆战心惊啊,这是他的那个世侄女儿吧?不是让狐狸精附体了吧?自己都这样儿了,她之前还知道安慰安慰自己,这回怎么就跟要吃了自己似得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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