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那个……我和桑侄女儿正商量这疫病的用药呢,之前我们的药方虽然也治愈了两个病人,不过还有需要改善之处。疫情当前,个人劳累与否,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到底是在太医院里横着走的老螃蟹,周陵的口气十分镇定,一面还揉了揉额角,表示自己确实为疫情劳心劳力,累得很。
陆云逍却没有心思去看他眼睛里的红丝,开门见山道:“我深夜前来,只是为了一件事,我听说周大人为了百姓们亲自配药,这也难怪你这么累。我想,既是如此,倒不如请大人将药方给我,我找人帮你配药,这样你也可以歇歇,也不耽误治疗病患,如何?”
说的冠冕堂皇,好像是为了周陵着想,但只从这生硬而不容置疑的口气中,周陵就能察觉到陆云逍态度上的强硬和愤怒,他沉默了片刻,方垂眼道:“这药方是下官悉心研究出来的,怎能落于别人之手?还望钦差大人莫要强人所难。”
陆云逍沉声道:“防疫治疫乃是关系天下的大事,周大人应该明白,在这样大事面前,没有任何敝帚自珍的可能。夏娘子同样是研究出有效的新药,她就没有瞒着任何人,难道周大人身为太医,竟连一个女子的气度都比不上?”
周陵继续沉默,他着实无话可说,陆云逍的态度摆明了今天晚上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只是他很奇怪:“下官想知道,从前大人都是让下官自行处理此事,因何今日竟要插手?”
这明摆着就是心里有鬼了,因陆云逍心中怒意更盛,双目紧盯着周陵,沉声一字一字道:“本钦差做事,似乎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周陵心里叹了口气: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而陆云逍比自己,高了何止一级?别说他如今在江南是拥有至高权力的钦差,就算是在京城。他是从三品官,那也不是自己这个五品御医可以抗衡的,所以周陵实在无话可说。
即便如此,周陵也不想坐以待毙。他沉默着,心里却还是在转主意做垂死挣扎,不过这份心思在宋儒谦从陆云逍身后现出身形之后,便彻底化为乌有了。
“小周,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用了猛药?是不是绿枝这丫头把我当初的药方告诉了你?”宋儒谦严肃的看着周陵,其实他都觉着自己问的是废话,周陵和桑绿枝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猛药又如何?我治好了两个人,其他病患的症状也在好转。”周陵心知大势已去,只好死死咬住那两个治愈病人。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保命金牌。
“可是也有三个人死在你的猛药之下。”陆云逍猛然拔高了声音,谁都听出他是真的怒了。
“那三人本就是病入膏肓,即便不用猛药,也活不过几天去。”周陵的态度仍然强硬,堂堂太医。怎会把升斗小民的死活放在心上?何况瘟疫本来就容易死人,钦差大人竟然因此而对他动怒,这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吹毛求疵。瘟疫要这么容易就治好,还会让人谈瘟色变吗?
“可是也有病入膏肓的人,用了夏娘子的新药,却是逐渐痊愈。”如果没有黄连素,陆云逍还真不会因此而大半夜来寻找周陵兴师问罪。然而恰是因为有黄连素治愈病人的基础。他才会这样愤怒:既然夏清语已经研究出有效的新药,既然你的猛药有可能吃死人,你凭什么还要和她争一时长短?难道人命竟然不如你一个太医的名声重要?
周陵当然是觉着百姓的命不如自己堂堂太医的名声和威严重要。因听了陆云逍的话,他沉默半晌,方轻声道:“前两天,下官听说有个七旬老人染疫。用了黄连素之后也死了。”
陆云逍越发怒不可遏,这事儿幸亏他听朝云说过,不然岂不是被这老匹夫给瞒骗了?连自己都敢蒙骗,可见对方是有多胆大,因沉了面孔道:“你听谁说的?那人没说清楚吧?那老人倒真是病入膏肓。那会儿黄连素也是刚刚做出来,他儿子迫不及待就拿着分到的药去喂他,结果回到家才发现他已经去了,这黄连素都没吃到嘴里,你也要把病患的死按在它头上?真是可笑。”
说到这里,他正要吩咐左右将周陵绑起,忽然就见宋儒谦凑过来,小声道:“陆大人,这事儿若是揭发出去,朝廷和太医院还要不要脸面了?依我的主意,就先将周太医带回去软禁,对外只说又有新疫情,要带他回去研究。这治理疫情的药,就定了用黄连素也就是了。事关朝廷脸面,倒不宜将周太医此时就定了罪名啊。”
宋儒谦是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陆云逍却不是这样性情,如果只是关系到太医院的名声,他才不会理会。然而宋儒谦说的是朝廷名声,这就不由得他不慎重考虑了。
因想了一想,此地是江南,也是天地会盟势力最活跃的地区,多少年来,大陈朝廷为了控制住江南,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饶是如此,却也无法完全清除天地会盟的残余势力。这件事如果真的传出去,被那些人撺掇着,岂不是真的要把朝廷脸面丢光?更何况,那个盟主方悠然,还和夏清语有旧,如果到时候他再利用这个,在暗底下掀起风浪,倒是不可不防。偏偏夏清语还是被自己休弃了的,更好做文章了。到时候百姓们谁管自己是不是支持她的?铁定就把自己划归到负心汉一流了。
因前思后想,发现宋儒谦说的还真是没错,这事儿万万不能捅出去,损害朝廷脸面,给天地会盟可趁之机。于是陆云逍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兰花村那里又呈上案卷,似有新疫情,这里的疫病已经有了黄连素,倒不劳周太医和桑姑娘费心了,咱们这就回钦差行辕,看看兰花村那里的病案是不是疫病吧。”
周陵面色苍白,心知这都是托词,只要回到钦差行辕,自己就会被软禁,将来回京城,这位小侯爷只怕也要在皇上面前参自己一本,因心中发苦,却又不敢抗命,也抗不了,自己身边的御林军都是归钦差调动的,就凭这他一个垂垂老朽和桑绿枝那个没出息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反抗得了陆云逍。
最终周陵和桑绿枝被带回了钦差行辕,黄连素作为治疗疫病的首选药物,被迅速分配到江南各地,很快就控制扭转了疫情。也因为周陵的猛药被及时禁止,所以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和后果,这也让陆云逍大大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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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夏娘子是个很厉害的大夫,却没想到,她竟会这样的厉害。”
站在海岸边的小丘上,方悠然举目望着面前的蔚蓝大海,在大海对面,便是江南土地,只是极目远眺也看不到那片陆地的影子。
端儿和米明黄山金刚站在他身边,听见他的话,端儿便笑道:“那是自然,公子难道忘了?她可是神医娘子啊,连公子的必死之病她都能治,何况是疫病?”
米明在一旁叹气道:“只可惜,那太医院的老匹夫竟然抽身而退,不然的话,咱们只要稍加利用,这一次必可以让朝廷灰头土脸,若是再帮夏娘子宣传一下,让江南百姓把她奉为活命菩萨,以后她……”
不等说完,就被方悠然淡淡看了一眼,这一眼虽然并不怎么狞厉,但米明却是吓得身子一颤,接着猛地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知错。”
方悠然沉默半晌,方轻声道:“三天前我处死方裘的时候,你们都替他求情,但我还是下令将他处死,并且悬尸示众,你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吗?”
“属下记得。公子说,我们虽是大逆不道的谋反复国之人,但做事必须有良心底线。方裘训练水师,功勋巨大,然而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勾结海匪,意图和海匪结盟,攻陷江南,这事就超出了公子的底线,所以必须严惩,并且要盟中所有人引以为戒,谋反可以,复国可以,但是勾结外敌,涂炭苍生,绝不可以。”
方悠然淡淡道:“起来吧,你记得就好。勾结外敌是我不能容忍的,而夏娘子救过我的性命,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我们不思涌泉相报,你却还想利用她为我们自己收买人心,从而陷她于危险之境,这个,也超出了我的底线,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米明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也自后悔,垂头道:“属下糊涂,只想到夏娘子的父亲既是被皇室害死,她又被陆云逍休弃,想来她对大陈朝廷也定然没什么好感,所以属下方想着可以和她结盟,收买人心,却忘了如此一来,便等于将她置之险地。公子放心,属下虽无能,却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小丘上的气氛一时间就有些沉重,忽听端儿在一旁轻声道:“公子,您说不能勾结海匪涂炭生灵,但是……我们志在复国,以大陈如今国力,若要复国,又怎可能不涂炭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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