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诏狱,是这座繁华灿烂的古城中,最为阴暗和残酷的地方。这里既关押着穷凶极恶的暴徒,野心勃勃的阴谋家,知法犯法的巨贪,也有犯了一些“小错”的平头百姓。
所以这里也是天京城最为平等的地方,不管过去是达官贵人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只要你们有一个共同点,就能来到这阴暗的诏狱中享受天京城最黑暗的待遇。
这个共同点就是被枭卫给盯上。
沈豪被抓进诏狱已经有十天了,十天,他从一个富态的闲人公子哥,到现在已经瘦的如同骷髅。
诏狱里伙食差是一方面,更多是被吓的,那一件件可怕的刑具,还有是不是传来的凄厉的惨叫,让人夜不能寐,身上的肉自然是刷刷的往下掉。
不过他本人倒是没吃太多苦头,因为面对一根皮鞭,他就什么都招了。从哪儿听来的那些胡言乱语,谣言传闻,总之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诏狱中的枭卫也不愿意在他身上消耗体力。
即便如此,进门的规矩不能坏,总归还是挨了一顿鞭子,抽得他杀猪一般乱嚎,直喊以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但这还没完,诽谤天子,往小了说是胡言乱语,抽打一顿就过了,往大了说乃是散播谣言,动摇国本,要拔舌凿齿甚至于抄家灭门。所以沈豪一直被关在狱中,既不放走也不判刑,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
之前几天,还不时有审官过来审一审他,最近几日,便没有人管他,只是把他关在牢房中,每天管饭。同时,周围的牢房不停地有人被抓进来,在刑房中遭到拷打,惨叫声不绝于耳。
被抓进诏狱的人越来越多,沈豪也没法再享受单间的待遇了,一天他正吃着牢饭,一个浑身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人,被扔进了牢房中,吓了他一跳。
这人的身上都是鞭子抽打的血痕,沈豪被抽了几鞭子,伤口到现在还在作痛,而这人简直被打得体无完肤,让他想想都觉得疼。
自从被关进诏狱后,沈豪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以后能出去,绝不再去茶馆聊天吹牛,每天就在家中陪陪父母,转转圈溜溜鸟,不和陌生人多说一句话。
可是看到这个被抽打得奄奄一息的犯人,躺在地上一个多时辰一动不动,还是忍不住上前戳了戳他;“喂,喂!还活着吗?”
这人动了动手指,表示自己还活着。
“哎呦,原来还活着啊,老兄,犯了什么罪啊?是杀人还是放火?”这段时间在诏狱中,沈豪受到的最大刑罚不是挨鞭子,而是没人可以聊天说话。
对爱聊天的他来说,这简直比挨鞭子还难受,现在有了个狱友进来,如果再不能说上两句,那不如让他去死。
这人依旧闭着眼睛不理不睬,不过沈豪倒是不在意,反正只要有个活人在,他就能叨叨。
看这人的模样,也不像枭卫的探子,这要是枭卫假扮的,那真是下了血本,沈豪想自己也不值得枭卫下这种血本,这个人肯定不是来诈自己的。
于是,他把自己进监狱的经过对着这人说了一遍,中间当然免不了又添油加醋一番,吹嘘自己在被抓时如何英勇抵抗了一番,只是最后寡不敌众,才被抓到了狱中。
沈豪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面前这人却连眼皮子都没有睁一下,这让他不觉有些气馁。
“哎,真没劲,说了这么多,你倒是给点反应啊?你又没死!”沈豪抱怨道。
终于,这人的眼睛动了动,睁开了,朝着沈亮看了一眼,那凌厉的眼神让沈豪有些胆寒。
“你不是枭卫的人。”
这人开口说话了,却把沈豪逗笑了:“哈哈哈,你在逗我吧?我能是枭卫的人?我要是枭卫的人能被关在这儿?喂,你不会把我当成枭卫的眼线了吧?哎,我都和你说了,我就是被枭卫的眼线给弄进来的!我去他妈的,那个老范,城西的那个老范,等老子出去了,我…我…”
沈豪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东西来,他也知道,自己能出去就不错了,还想找枭卫人的麻烦?做梦去吧。
“皇后不在我那里。”这人又道。
“你肯定疯了,皇后和你有什么关系,真是,你被吓疯了吧?”沈豪觉得这人是不是疯了,皇后?皇后怎么会在他那儿?
“你的头上有簪子?”这人又转而提到了沈豪头上的簪子。
沈豪被抓了以后,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已经十天没洗没换,又脏又臭。头发同样如此,幸好还有个簪子插着,不过已经快要散架了。
“我有簪子怎么了?我告诉你了,我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有发簪的!”
这人却对沈亮的簪子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一直一动不动的他凑上来:“把你的簪子借我一用,我可以帮你出去。”
沈豪吓了一跳:“你…你可别胡说八道,我…我是不会逃的,逃了是要被杀头的,你走开,走开!”
沈豪离这人远了一些,虽然很想出去,但他是想哪天枭卫能良心发现,知道自己不过是个逞口舌之快的闲人浪荡子,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徒,能发善心把自己给放了。让他逃狱,那他可是万万不敢的。
这人笑了笑道:“诏狱之内,所有人都能进来,但只有一种人可以出去。”
“什么人?”
“死人!”
这话听得沈豪一惊,他是在茶馆酒肆混过的人,听到的虽大多是坊间传言不可信,但任何传言都是空穴来风,不会毫无根据,其中关于诏狱,沈豪的确没听人说过,有活人能平平安安的从这里出去。
特别是他这种无权无势,只是家中略有薄财的人,这么些天,不知道家中父母是多么的担心他吧?
可如果他真的逃了出去,父母又该怎么办?会不会被牵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呢?
沈豪不知道,他看着这人,这人虽然浑身伤痕,却没有一点倾颓的样子,神情坚毅,眼睛很亮,似乎由不得人不去信任他。
“等你出去以后,远走高飞吧,你这点罪名,枭卫还犯不着株连你。而且,是我把你弄出去的,又不是你自己想跑。”
他的话钻进了沈豪的耳朵里,思前想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如果继续待在这种地方,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死在里面。
于是,他拔下了头上的那根簪子,递到了这人的手中。
这时,在皇宫大内之中,王佑端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尊石头。
王佑已经下令派人剿灭天京城地下的鬼不收,抓了鬼不收的人,包括他们的首领鬼王谭笑生,在诏狱内严刑拷打,结果没有任何的收获。
鬼不收的地下鬼市,还有他们在地上的商铺,都经过了枭卫的搜索盘查,依旧一无所获。
搜查的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天京城外的农村和小县城,不过这就如同大海捞针,时间拖的越长,范围查的越大,越难以找到。
而且,王佑的脾气是越来越糟糕,整个人没有了刚从东海回来时的那种开朗,愈发的阴沉,仿佛回到了刚刚登基时的样子,这宫人们是战战兢兢。
养心殿的寂静被一阵脚步声给打破,在这个时候敢进来叨扰王佑的,除了能找到张皇后的枭卫,就只剩下苏慎。
来的人果然是苏慎,他手里拿着拿着一本奏章,快步走到了养心殿,见到王佑脸色阴沉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下道:“启禀陛下,臣有要事相奏。”
王佑的眼珠动了动,张嘴道:“除了皇后的消息,没有什么是要事。”
苏慎道:“皇上关心皇后的心情臣能理解,不过这的确是要事,是刚刚从北方传来的消息。”
一说到“北方”二字,王佑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苏慎起身:“北方几省传来消息,因得知无定原之会,要和草原和谈,那些从无定原迁居过来的百姓对此不满,要官府给他们补偿。北方连年征战,官府哪有钱粮,所以,就发生了民变,有几个县把县衙给烧了。”
北方竟然又发生了民变,养心殿内,哪怕一个没文化的宫女都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她们更害怕的不是民变,而是皇上的反应。
王佑听完,面部肌肉已经开始抽搐,两个拳头紧握握得骨节发白。
苏慎则把手中的奏章拿出来,让旁边的一个小太监给王佑递过去,这小太监接过奏章,战战兢兢地来到王佑跟前,躬身把奏章递了上去。
他的手都在颤抖。
王佑看着这奏章,没有接过,而是突然伸手一巴掌将它拍飞,大吼:“反了!”
一声龙吼,在养心殿内回荡,甚至传遍了整个皇宫。
小太监吓得跪倒在地,匍匐道:“请皇上恕罪!”
苏慎见王佑发这么大的脾气,走上前将被拍飞的奏章捡了起来,走到王佑跟前,递上奏章道:“皇上,还请息怒。”
王佑看了一眼苏慎,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这回接过了奏章,却没有打开看,而是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苏慎道:“北方和草原多年对抗,仇怨颇深,一时间说要和谈,的确会难以接受。而且无定原附近的居民,为了坚壁清野,都背井离乡,牺牲颇大,日后的确是需要补偿的。其实,没有人想打仗,只是眼不下这口气。等到真的天下太平,让他们重回故里,一切矛盾自然就解决了。所以臣想,宜抚不宜剿,先稳住他们……”
苏慎还没有说完,只见王佑把奏章打开,接着慢慢地撕开,最后撕得粉碎。
“皇上?”
“凡参与民变者,均为叛贼,杀无赦。领头闹事之人,凌迟处死。”
王佑的话让苏慎大惊,道:“皇上,马上就要和谈,眼看就要天下太平了,如何能……”
王佑猛然道:“和谈!?和什么谈!那些草原蛮族的手沾满了我燕国人的血!二十年前的无定原之变,燕国人一刻都没有忘记!”
苏慎道:“可这次无定原之会…”
王佑道:“什么无定原之会!血仇未报,何谈太平!”
苏慎惊讶地看着王佑,发现他的眼睛中竟渗出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