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后,宁缺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他本已对修行之事看淡,若不是吕清臣老人最近这些天来的耳提面命,让他产生了一些多余的想法,此时的心情大概会好很多,正所谓如果没有希望,自然无所谓失望,若一开始就绝望,那一开始的希望就根本不会出现了,听到老人的话,他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回到马车里,宁缺便看到了正在一旁逗弄小白的罗毅,他脸色激动,凑到罗毅的身旁问道:“前辈,您能教我修炼吗?”
看着一脸希冀的宁缺,罗毅摇摇头微笑道:“你自有你自己的机缘,我不想去改变什么,等你考入学院后,自然会有人教你修炼。”
闻言,宁缺一脸失落,见此情形,罗毅摇摇头走了出去。
罗毅离开后,小侍女桑桑把热水盆端到他身前,麻利地拧起毛巾,然后把向微烫冒着水雾的毛巾盖到他疲惫的脸上,好奇问道:“少爷,你今天晚上去问了些什么?”
宁缺的声音从热毛巾下方透了出来,仿佛被水雾变得湿润了很多,嗡鸣低沉:“我去告诉吕老头儿我有一个小秘密就不告诉你但既然告诉了你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已经看出了我的小秘密然后对着我这个天赋异禀的修行天才五体投体?”
桑桑在脑子里把这段话不间歇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觉得有些头昏眼花赶紧揉了揉眉心。她扯下宁缺脸上的毛巾在水里搓洗两遍,拧腰把水泼向车外,说道:“少爷,这次看起来好像是你变得比较白痴了。”
确实挺像一个白痴,宁缺转过身去,隔着车窗看着田野上方的繁星,手掌下意识里摸上脸颊,去摸那些根本摸不出来的小雀斑,低声咕哝道:“会玩飞剑很了不起吗?轩辕剑老子会玩你们会不会?”
桑桑听着他又在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胡话,忍不住摇了摇头。
宁缺坐起身,摸出那本已经破旧不堪的太上感应篇,没有翻开,而是就这样沉默地盯着封皮盯了很长时间,仿佛要看出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把洗脸盆拿过来。”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
点燃火折,凑到书的一角,片刻后,这本黄旧书籍开始燃烧,他轻轻松开手指,任由这本陪伴自己多年的太上感应篇落入黄铜盆中,烧的越来越快。
桑桑在旁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书页在火苗中卷曲变黑然后猛地一挣弹出火舌最后变成层层叠叠的灰,宁缺扶在车窗旁的右手微微一紧,觉得心脏处变得有些空落落,好像有种陪伴自己多年的朋友就此远去不再回来,又像是少年时的梦想像个泡泡般破灭无踪。
“我是不是挺废柴的?”他问道。
桑桑摇了摇头。
宁缺微笑说道:“没人比我的箭法更好,没有人比我的刀更狠,和我一般大的人都没我杀的人更多。我不是废柴,我是梳碧湖的打柴人,只不过是不能用飞剑玩杂耍罢了,日后若有机会我像杀马贼一样杀几个他……妈的大修行者给你瞧瞧。”
桑桑紧紧抿着嘴唇,笑着点点头。
这不是自暴自弃后的自我安慰,而是宁缺坚定的认知,北山道口那些勇敢的侍卫都差点战胜一位大剑师,那么他凭什么不可以?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无敌的人,那些世外高人依然是人,那么他就可以战胜他们。
那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发现自己能力其实很差,无法完成一直以来的梦想时,他们会失落会痛苦会自卑甚至自闭,然后有很多人会沉浸在这种痛苦或是成功的幻想之中,把自己关在心灵的囚笼之内不停挣扎希望回复从前。
发现自己写不出能够藏诸深山流传千世的新四大名著之青楼梦便把自己关进山村三十载天天喝点稀饭披着头发拿左手当红袖添想便以为自己是曹雪芹?
宁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做不成曹雪芹他就去做金庸,做不了皇帝他就去做书法大家,做不了将军就做大学士,做不了修行者那又如何?
在一条路上走到黑走到死的人并不能算错,虽然他们身边的人会受苦,但他们最后甚至可能获得成功,可是有意志决心马上选择一条新路的人或许更值得尊敬。
生命这个好家伙,让他猛回头比让他一直走其实更需要勇气。
几天在希望失望之间周转折腾,宁缺的心情有些不痛快,然后痛快不再去想,无论痛快还是不痛快,都非常适合饮酒谋一醉,恰好这个夜晚桑桑的病又犯了,小脚冰的像两根冰树枝般,于是主仆二人拍开一罐烈酒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
一大罐烈酒小侍女喝了大多半,宁缺却是先倒下的那个人,桑桑艰难把他搬到垫子上,然后把被褥掀开搭上,自己也钻了进去,习惯性地把小脚塞进他的怀里。
伴着弥漫的酒香,宁缺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感觉身边再次出现那片暖洋洋的大海,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般伸手去捉去捞却发现自己只能徒劳地捞到一场空,应该是吕清臣老人的话起了作用,这一次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在做梦,所以他站在那片暖洋洋的海里,像一个陌生人或者说旁观者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
不久后,罗毅回到了马车里,他一眼便看见,车厢内,宁缺侧卧在垫子上,身上的褥子早已被掀开一大半,他的额头上全部是汗水,怀里紧紧抱着一双小脚,小侍女脚上的肌肤比身上别的地方要好很多,纯白似雪,看上去就像两朵瑟瑟的小白花。
他蹙着眉头不时撇撇嘴,不知道梦里面在想什么,双脚在褥子里下意识里蹬动着,不知道触到了何处,觉得很舒服,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不再动弹。
不久之后,罗毅便看到宁缺醒了过来,他眼瞳里满是惊恐之色,他一把扯开衣裳,双手在胸口紧张摸索,只摸到一手滑腻的汗水,并没有摸到破裂胸骨外悬着颗破碎心脏,不由后怕的拍了拍胸口,急促的呼吸过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变得平缓。
“怎么?做噩梦了?”罗毅淡淡问道。
“嗯!”宁缺点了点头。
罗毅没有去问宁缺做了什么梦,只是淡淡说道:“永夜将至。”